一套文具,一段故事
2021-10-12无忌山东临沂
◆无忌(山东 临沂)
咱要说的这套物件啊,那是清末时期北京琉璃厂名店宝晋斋制作的一套高级文房用具,到如今已历经百年,它就安安静静地待在我的柜子里,依旧宝光不熄。长物有情当以志!今儿个就说说我和它的故事。
其实一直想写点什么,说是懒人癌严重,实则是不善用文字表达罢了。近日与京城茹冰女史交流刻铜收藏心得,在她强烈建议下,我终于鼓起那股久违的勤快劲头拿起笔来。饭一口一口地吃,事一件一件地说。
说起这套文具的两位主人,那就先得从这套文具中的这件墨盒的上下款说起。古人呐,那叫一个讲究,不管受赠人年龄大小职位高低,名字一定在上,那是叫个尊敬!这件墨盒上款“星五尊兄观察大人雅正”,下款“凤石赠”。
初看这套文具时,上款中的“观察大人”给我印象最深。在我的认知中,凡是上款有“观察”“司马”等这类词汇的必定是官职,而刻铜作品上有这样款识的基本就可以准确的考证到是谁赠予谁。再就是这样一套名店制作的精美文房用具,在当时绝非一般人所能受赠及使用。下款“凤石”,字凤石?我隐约记得……对,就是陆老东家!百度是个好东西,它让我随即有了线索。
陆润庠(1841—1915),字凤石,号云洒、固叟,元和(今江苏苏州)人。同治甲戌1874年状元,历任国子监祭酒、山东学政。后以母疾归苏州,总办苏州商务。
光绪庚子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慈禧西逃途中,代言草制。陆润庠后任工部尚书、吏部尚书,官至太保、东阁大学士、体仁阁大学士。
宣统三年(1911)皇族内阁成立时,陆润庠任弼德院院长。辛亥后留清宫任溥仪老师。民国四年卒,赠太子太傅,谥文端。
慈禧太后作画,常命陆润庠和同治元年状元徐郙、探花李文田、进士陆宝忠为之题志。
姚联奎(1860—?),字星五,号味菘,安徽桐城人,桐城麻溪姚氏族长、清初名臣姚文然八世孙、民国大总统徐世昌姻亲亲家。
清晚期署政济宁州沂州府两州知府,兼兖沂曹道观察道员,正四品。民国四年任大名道尹兼权河务。
果然不出我所料!上款“星五”“观察”正四品,同时署政两州的知府!下款“凤石”直指大清王朝权利中枢、大清宣统皇帝帝师陆润庠!
这件文具盒从外观看,做工一流,整体金丝楠木打造,黄花梨包边,正面书刻四字“文苑清赏”,文字书刻遒劲有力,文房气息浓郁。
盒的锁扣设计乃是阴阳鱼太极图,古人信奉阴阳平衡,天地中和。“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就拿做人来说,太强硬易坎坷,太圆滑无挚友,中和一下会更好。
阴阳两鱼互纠一起,古朴而神秘,鱼身通体刻有细密的鳞纹,可见名店做工着实考究,一个小小的细节都做得如此精湛!
打开木匣,内有整整16件文具,咱们一件件地说……
其中的这件古币形书镇让我甚是喜欢,银白铜制作,用料厚重,拿在手里,质感强烈,正面刻双钩文“大布黄千”四字。一边面刻“己酉中秋”,另一边面刻有“宝晋斋造”。
其中的信息非常重要,就等于是告诉我们这套文具制作时间为宣统元年(1909)中秋节,制作地点为北京琉璃厂宝晋斋。也就在这一年,陆润庠入阁成为体仁阁大学士,入军机。
接下来隆重介绍下这件多功能文具:
这件文具有三种用途,合并后此物为镇尺,打开后亦可圈字临帖。知道第三个用途的人很少,那就是印规。印规是钤印盖章时用来定位的,谨防印章盖后歪斜,为旧时官府和书画家的必备物品。
钤印盖章自然不可少了印泥。印泥历史可是久远,起源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唐宋时期古人用蜜调朱砂再印到纸上,蜜遇水则化,效果不甚理想。不过印泥的雏形已经慢慢形成,到了明朝初年,明人用油来调和朱砂,效果渐佳。印泥真正得到快速发展是清代初年,清人用蓖麻籽油调和朱砂后加入了艾丝,植物纤维的加入标志着印泥的形态从泥进化为肉,也就是印泥的别称——印肉。我近来也在根据古法制作纯天然朱砂印泥,以后会把我对印泥研究的专业文章分享给大家。
这琉璃盒装印泥是朱磦印泥。朱磦印泥不同于朱砂印泥,制作工艺流程更为复杂,朱磦的提取原自朱砂,一斤朱砂只能磦制仅仅一两朱磦,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难得此盒朱磦印泥盒底贴有老商标金华牌,附带手写价格11元。宣统元年清政府统一发行银元,面值一元,这些银元也被称之为“大洋“。11块大洋在宣统元年是何等购买力呢?通过相关资料的考证得出结论,一块大洋在宣统元年可以换算铜钱1000文左右,根据当时的柴米油盐和私塾先生工资计算,采取一个折中偏低的价格也相当于现在800元左右。单单这盒印泥当时的价值就等于现在的近万元!呜呼!土豪标配!接下来还有更豪的。
这支玉笔在这盒中十分抢眼,仿佛鹤立鸡群般的存在,同时彰显出这套文具的级别规格之高。
自古君子必佩玉,以玉为伴,以德同行。
这件玉笔由和田白玉制作,用料考究,洁白无瑕,料性温润,虽素体无工,但是通过线条的表现方式让人明显感觉到这是一件文气十足的雅器。
笔毫残留朱红,由此可想当年这套文具的主人拿着玉笔蘸朱在书籍上注解批注的情景。
放下玉笔再看看这三件罕见的工具:
关于这三件工具的用途着实困扰了我好久。后来和一位收藏古籍善本的挚友品茗闲谈中偶然获悉:原来这三件是线装书籍的修理工具!友人详细地介绍了线装书的历史,书的表现形式最早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古人以贝甲竹木作简为书,随着文明的进步,直到宋代书的外观才以线装作册的形式出现在宋人的生活中,就这样一直延续至今……
线装书读用久了,难免就会出现开线断线的情况,需要用特殊的工具去修复。这三件工具分别是钉书锥、线刀、穿线锥镊,用法如下图所示。
华夏文明传承至今已有几千年了,而书籍正如屹立在时间汪洋中的灯塔,苏轼的诗中这样写到“故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由此可见,古时文人雅士大多惜书如金,嗜书如命,书是古人的“灵魂伴侣”和“精神鸦片”!这三件书籍修复工具也间接地证明古人对书的惜用态度,这种态度值得我们现代人借鉴,不能让它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再说信。信是古人用来传递信息、联络感情的物件。
那年月,人与人之间的联络方式多以书信为主,不像现在摸起电话有事直说没事瞎聊。
古人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那是真正的开心。那时候交通都不方便,有个朋友要来看望你,别说跋涉千里了就是来回有个百十里路,那也是真爱!
言归正题,书信作为古人联络的主流方式,信纸是将宣纸裁切而成,自然少不了裁纸刀这类工具。
这件裁纸刀的制作工艺也是相当特别,按说刀的使用越锋利越好,但裁纸刀的刀刃锋利容易将纸裁偏,造成纸张浪费不说,外观效果也不甚理想,有谁会愿意拿着一截裁偏的信纸去写封家信或情书呢?
裁纸刀
所以裁纸刀的刀刃基本都是钝圆无锋。这件套盒中的白铜裁纸刀手柄以象骨作柄,手感不滑不涩,使用时那叫一个舒适,裁纸顺畅整齐无毛边!
裁纸刀是书信形成过程中的衍生品,同时也是古人智慧的产物。它究竟何时进入文房,已不可考,在此也不再做过多的考证了!
信件书写完毕,装封,信札封口处用糨糊粘牢(图中镶嵌古币的铜盒称糊斗,是古人用以盛装糨糊之器,加盖留孔以防霉变和鼠窃)。同时用下图的两方印章盖在信札封口处,印章印文分别是护封、禀封。功用主要就是防止书信内容被别人偷窥。
图集中还有一件骨制工具,一头似矛一头似铲,功能如下:
写着写着不觉已入子夜,真是“夜伴红烛闲扯淡,半宵思量为真情”啊!
每有余闲时我便从柜中将它取出,一件件地把玩并摆放书案之上假以使用,仿佛神游心许,与古人犹言相交,合目静静揣摩,揣摩着那些年的那些事儿,那些事里的那些老玩意儿。
本文就写到这,余下书页留给姚道台私闲印章,发与众友品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