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先生在拉美
2021-10-11邓晨
邓晨
或许,单从魔幻现实主义还不能完全了解拉美,理解科學主义对拉美的意义同样重要。
在理解拉丁美洲的思想史时,有些潮流被国际媒体认识较多,例如拉美的左翼思想或魔幻现实主义的文艺流派。但有些思想运动即使影响同样巨大,所获的关注却很少,例如实证主义与科学主义。
马里奥·本黑是阿根廷裔哲学家,去年刚以百岁高龄去世。他属于二战后最早在国际上取得地位的拉美哲学家。但从黑格尔辩证法、批判理论到法国后现代哲学与女性主义,皆不能入其法眼,本黑独独推崇赛先生。
尽管本黑大半生流亡海外,但他的《为科学主义而辩》这样的作品,一定程度上是遥指留在阿根廷国内的故友同僚,尤其是进入政府制定政策的数学家奥斯卡·瓦萨夫斯基。瓦萨夫斯基主张第三世界的科学必须为国家的发展服务,而本黑则反对政治的影响。
但若你认为瓦萨夫斯基身上没有科学主义就错了,他批判的是欧洲对科学技术领域的掌控,而本身推动的研究还是相当科学主义。他参与建构模拟社会经济运行的数学模型,这类计算机建模可以用于帮助实行计划经济。后来最著名的就是智利阿连德政府打造的“赛博协同控制工程”,用电脑计算来协助运转全国经济。
或许,单从魔幻现实主义还不能完全了解拉美,理解科学主义对拉美的意义同样重要。为什么19世纪法国哲学家孔德的实证主义能在遥远的拉美取得巨大影响?巴西国旗上印着实证主义的格言“秩序与进步”,高扬着理性、科学与启蒙的精神,但这一理想往往难以超越精英阶层的局限,而是带着殖民与欧洲中心的阴影。因此,好的时候科学主义代表着博爱与进步,坏的时候却又有歧视与暴力的色彩。
阿根廷毕竟是拉美最欧洲化的国家,本黑与瓦萨夫斯基的争议发生在此是有道理的,而两者的科学主义是否成功帮助了阿根廷发展?显然瓦萨夫斯基的数学模型并未起到作用,本黑流亡海外后则可以说进一步“去拉美化”,他的研究虽然优秀,但放在拉美政治现实里看则是不接地气。
实证主义的声望在数十年来不断崩塌。在巴西里约,建于19 世纪末的“实证主义教会”今天已经破败,极右翼总统博索纳罗也是一个不重视科学的领导人。很多评论家认为,实证主义的影响即使在博索纳罗身上也依稀可辨(博索纳罗出身的巴西军方,在历史上始终是实证主义的主要推手),实证主义的理想却早已消逝,而其威权控制的形式却没有。
科学的正面价值当然不会因为军政府而减损,但是唯科学主义所隐藏的暴力内涵则是需要警惕的。比本黑与瓦萨夫斯基更早一辈的阿根廷生物学家霍姆伯格,同时也是拉美最早的科幻作家,他虽然是实证科学的重要推动者,但在小说创作中却采用奇幻风格,并且对科学表达出更多的怀疑。
如果科学家能够开始理解魔幻,也许就是真正能接上地气的时刻了。去年有项很好的研究—来自法国的学者与巴西亚马孙的萨特雷—马韦部落合作,将原住民对于种植的传统神话与新颖的生态学知识相互衔接在一起,建构出一套融合两者的共同知识形态。
过去科学将自然当作采掘对象,但现在人类更需要知道自己不可能支配自然,这是赛先生正在向原住民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