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与越剧的“恩怨”及“和解”

2021-10-09王泉根

上海文学 2021年10期
关键词:上虞祝英台文光

王泉根

越剧深根植于越地文化,而曹娥江两岸则是培育越剧的沃土,特别是嵊县、上虞。那年那月,除了“双抢”农忙,幾乎每个月都会有越剧团来镇里演出。说来奇怪,除了《九斤姑娘》,以后凡有越剧团来镇里演的越剧大戏,我反而不太爱看,大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味。

有一次,我和同学龙根费了好大劲,总算进了戏文台下,而且还挤到了座位,心里很是得意。那天演的是《碧玉簪》,戏台上李秀英半夜三更,手里拿件衣衫,犹豫要不要给伏在桌子上的王玉林盖?走过去又退回来,唱着《三盖衣》:“谯楼打罢二更鼓,官人他独坐一旁不理我……”“耳听得谯楼打三更,夜已深人已静……”“难进难退我李秀英,今夜叫我如何好?”

唱了半天,还是不给王玉林盖衣衫。我们的哈欠都来了,实在乏味,就退了出来,去逛台下摊。那些大人却看得如痴如醉,还有妇女在抹眼泪,真不知这有什么好看的。

名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拉开大幕,唱词就是:“上虞县,祝家庄,玉水河滨,有一个祝英台,秀丽聪明。”梁祝的故事与我们上虞密切相关。梁山伯有一说是宁波鄞县人,去杭州求学;祝英台是上虞人,女扮男装也去杭州求学。上虞处在宁波与杭州之间,梁山伯半途遇到祝英台,于是结伴同行。

但那时候,我们也不爱看梁祝,哭哭啼啼,卿卿我我,那是女孩子的事情。只是梁祝化蝶、电闪雷鸣那一幕,还有些闹猛。

“绍兴戏为天下,小歌班为老婆”,这一谚语,可谓精准定调了绍剧与越剧的特性与区别。大人们还有一句话,则形象地概括了越剧的题材内容——“落难公子中状元,私订终生后花园。”越剧往往纠缠于男女情感、婆媳矛盾、家族纠纷,而且更要命的是,越剧演员全是女子,只有乐师是男人。因而每逢越剧团来镇里演出,我们男孩子大多是矛盾心理,既想去戏文台下赶热闹,又不爱看戏文。

记忆中,章镇大会堂演过的越剧还有《何文秀》《盘夫索夫》《追鱼》《王老虎抢亲》《秦香莲》《打金枝》等,全是“小歌班为老婆”的戏。只有《双枪陆文龙》《穆桂英挂帅》能吸引我们的兴趣。但戏文台上大元帅猛喝一声“众将官!”“有!”却是尖声尖气的女子腔,不像绍剧那样使人听得热血上涌。

那时的我正处于爱看童话、儿童小说的年龄段,看戏如同看书,也有一个“分级阅读”那样的接受与理解能力问题。尽管当年那些成人化的越剧题材少儿不适合看,但为赶热闹与消遣课外时间,只要镇上演戏文,不管爱看不爱看,都会挤到戏文台下去。

常来镇里演越剧的是县里的上虞文光越剧团,说来有意思,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文光越剧团来镇里,必定下雨。有时候,上午是晴天,越剧团下午一到就下雨了,而且,演几天就下几天,但只要他们前脚一走,马上天就放晴。这就奇了怪了,还屡试不爽。下雨天,看戏文要穿套鞋、戴笠帽、撑雨伞,四邻八乡也不方便来,尤其是梅雨天,这样大家就有点烦文光越剧团了,有好事者给它取了一个外号,叫“尿床戏班”。

有一年夏天,章镇已一个多月未下雨了,连曹娥江都露出了大片河滩。那天文光越剧团来了。大家望着天上的骄阳,太阳直晒,都说这么干旱的天气怕不会下雨了。但真是神奇,那天夜里,忽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这一下可把全镇人乐坏了,越剧团送来了及时雨,当然那个外号也自动消失了。

戏文台下看戏文,绍剧更适合男孩子,越剧更适合女孩子。除了《九斤姑娘》我从未完整地看完过一出越剧。所以越剧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有一次看《庵堂认母》,却使我彻底不爱看,甚至讨厌起了越剧。

《庵堂认母》讲法华庵尼姑王志贞与书生申贵升相恋,在庵堂生下儿子,碍于佛门清规,无奈附以血书将婴儿弃于郊外,幸被徐姓人家拾得抚养,取名元宰。十六年后,已中解元的徐元宰发现血书,便四处寻访生母,终于在法华庵见到生母。

我从小跟随祖父母生活,父母在遥远的重庆工作,是那个年代的留守儿童。那天看完《庵堂认母》,有几位邻居说我以后见到父母都不一定会认识,要像徐元宰那样“庵堂认母”。那天晚上,我在被窝里悄悄流泪,心想我再也不去看越剧了。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与越剧的“和解”,一直要到一二十年以后。1980年,我在重庆的西南师范大学读本科。有一次,全班同学去学校电影院看戏曲片《梁山伯与祝英台》,当银幕上响起耳熟的越剧唱腔时,我的心一下子被震撼了。周围同学听不懂越剧中的绍兴方言,我轻声向他们解释。

那天,我第一次完整地看完了梁祝。在经历了坎坷曲折的人生,在远离越剧故里的异地他乡,在人到而立之年以后,我这才领悟到了越剧的味道,它的细腻、曼妙与丰富,它的柔美、深邃与厚重。

不知不觉地,我爱上了越剧,似乎要把小时候“丢掉”的宝贝找回来。我曾在央视戏曲频道上看了多遍《碧玉簪》,又回看了1962年的戏曲影片《碧玉簪》,深深地被越剧名角金采风《三盖被》的唱腔与表演所感动。回忆小时候看戏文,体验而立以后的再看戏文,我想说的是:如果说绍剧是阳刚的,那么越剧则是柔美的;绍剧是进取的,属于青少年,越剧则是守成的,更属于中年以后。

有时想,做一个上虞人真是不错,小时候看“为天下”的武戏绍剧,满足了闹猛、激情与热血沸腾;长大了看“为老婆”的文戏越剧,懂得了妥协、柔道与日常审美。绍剧与越剧,一阳一阴,阴阳互补,形象地演绎了“慷慨以复仇,隐忍以成事”(宋人·王十朋)的绍兴精神,这对于曹娥江边长大的我来说,实在是生命中的精神财富。

由于改变了对越剧的观念,我开始关注起上虞文光越剧团的命运来,在我的记忆中,1966年文光越剧团似乎被解散了,或者被拆分了。当年有一位女演员转行成了汤浦供销社的营业员,由于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成了全县的青年标兵,我在全县大会上听过她的报告,相当感人。

终于,我在《上虞县志》(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六百五十五页的“县属剧团”一节里,读到了如下文字:“1950年,以丰惠道士班为基础,组建半职业性的虞光绍剧团,有演职员五十八人。1955年5月,萧山县文光越剧团划归上虞,改名上虞县越剧团,定员四十八人。两团均为集体所有制性质。‘文化大革命期间,两剧团人员被遣散或分配做其他工作。1970年7月,吸收部分原剧团人员和一些业余文艺爱好者,成立上虞县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定编五十人。1972年转为全民所有制。1978年12月,恢复县越剧团。该团自1955年以来,共上演古装剧八十七个,现代剧三十七个,自编自演剧目有《双姑娘》等八个,保留剧目有《何文秀》《是我错》《家庭公案》等五个。”

2011年9月14日晚上,我在北京长安大戏院有幸观看了来自家乡的“上虞市小百花越剧团”演出的大戏——七场新编古装越剧《南风歌——舜的传说》。我们多位客籍京城的上虞老乡,都坐在前面几排的贵宾席。

锣鼓敲响,大幕拉开,灯光聚焦,好戏开演。如此近距离,如此适意地观看越剧,而且还是来自“越剧故乡,英台故里”的家乡越剧团的演出,怎能不感慨良多。

我看到戏单上的介绍:“上虞市小百花越剧团成立于1955年,诞生于美丽的祝英臺故里,剧团现有演职员五十余名,阵容强大,设备齐全,演员文武兼备,剧目丰富多彩,青年演员均系科班出身,具有良好的艺术底蕴和戏曲表演才能。”

是的,这就是我小时候在章镇小菜场看过戏文的家乡小歌班,这就是在章镇大会堂演过《九斤姑娘》《何文秀》《碧玉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上虞文光越剧团。如今,上虞小百花越剧团已成为盛开在虞舜大地、香飘大江南北的越剧之花。

那么,绍剧呢?当年的虞光绍剧团、浙江绍剧团呢?

关于虞光绍剧团,我在百度上检索到了下面两则文字:

“1950年代,绍兴县及城区有同春、同兴、新民、易风、同力、新艺、新风七个绍剧团,上虞有虞光绍剧团,嵊县有浙升绍剧团。经过1950年代改戏改制、整顿提高,至1960年底,绍兴尚有浙江绍剧团、同兴绍剧团、新民绍剧团和萧山绍剧团。”“上虞虞光绍剧团成立于2014年6月17日,注册地位于浙江省绍兴市上虞区道墟街道新里港村。经营范围包括戏曲表演。”

这说明,我小时候在章镇看过绍剧的虞光绍剧团,至1960年底已不复存在。近年注册的上虞虞光绍剧团,与从前的虞光绍剧团是两回事。

关于浙江绍剧团,我在百度上检索到了下面文字:

“浙江绍剧艺术研究院即原浙江绍剧团。剧团成立于1956年(其前身为1926年成立的上海同春舞台),1950年同春舞台更名为同春绍剧团,1953年从上海回到绍兴,1956年改制为国营剧团,即浙江绍剧团。1984年成立浙江绍剧院,原浙江绍剧团为一团、绍兴市绍剧团为二团;1992年,撤院并团。2012年8月,经浙江省文化厅、绍兴市编委办批准,同意撤销浙江绍剧团,成立浙江绍剧艺术研究院,承担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绍剧的保护、研究、传承和发展。现有在编人员一百零四人,其中高级职称五十三人。浙江绍剧艺术研究院表演的武戏《群英荟萃》在2021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元宵晚会播出。”

我小时候在章镇看过的六龄童、七龄童、陈鹤皋、汪筱奎等名角戏文的浙江绍剧团依然存在,尽管已改制为浙江绍剧艺术研究院,但宝刀不老,艺术长青,后继有人。

从在章镇大会堂看过绍剧算起,我已有几十年未在戏文台下看“为天下”的绍兴戏了。多么期待,能有一天在北京的戏台上,欣赏到“喉咙堂堂交”的正宗绍剧武戏……

猜你喜欢

上虞祝英台文光
郭文光
从舞蹈本体出发的老题新作
天降喜事娶老板,完成生育任务后竟是你死我亡
音乐剧《蝶》中“祝英台”音乐形象表现分析
鬼宅
不屈的灵魂,失败的抗争
成大业者不吃全鱼
绍兴市上虞区夏丏尊小学
上虞区沥海镇小学
改装读书和草桥结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