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出来的大师
2021-10-09雪漠
有一天,子贡说,孔夫子讲授的诗书礼乐的知识,我们所有人都能听得到,也可以学得懂,但是他讲的人性和天道,我们听不到,也学不到。
这几句话说,有两种解释:第一种,孔夫子讲的诗书礼乐,我们从别处也可以学得到,但他讲的人性、天道,在别处听不到;第二种,孔夫子讲的诗书礼乐,我们都能听得到,但是他内证的人性和天道,我们听不到。这就说明孔夫子必然有他独有的东西。
在《论语》中,我们可以看到,孔夫子很少说人性和天道。人性就是我们常说的自性。孔夫子老是讲人情,为什么呢?因为孔夫子是結合日常生活谈大道,他不会离开日常生活讲一些玄学的东西。像子贡这些比较亲近的弟子,也很少听到孔夫子随随便便谈玄说空,所以孔夫子的道不离日常生活,他在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地表达自己的某些观点。这就是我经常说的,大师是带出来的,不是教出来的。
《论语》是中国文化中非常独特的一部经典,它比较贴近世俗生活,所以北宋赵普说,半部《论语》治天下。
黑格尔认为,中国没有哲学家,而中国有思想家,哲学家有体系性的表达。他有他的标准和道理。但是,中国有中国人的哲学。中国人的哲学不离日常生活,它是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从孔夫子时代就开始了,即便是后来的禅宗文化,从《六祖坛经》中可以看出,它仍然是不离日常生活。这是中国哲学的特点,也是中国文化的特点。
孔子之所以被称为伟大的教育家,其原因就在于,他从具体的言行入手阐述大的道理。这是孔子教学的特点。孔子的作品中蕴含了深刻的道,但我们很少看到大段大段关于道的描述,他都是根据对方的根器说不同的内容,这叫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他从不把一种理念或思想教条化,而是在活泼泼的生活中,让学生去体悟。所以,孔子的学生都是在日常生活中带出来的,他不是靠死记硬背出来的。只要是带出来的学生,都是道的精神的载体。后来,儒家诞生了一大批经世致用之才,他们都是国家之栋梁,如王安石等,这就为中国大一统的政治体制提供了人才保障。比如,“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就是说,子路知道一件事情之后,他一定要去做。如果做不到的时候,他唯恐知道第二件事情。这就是孔夫子所倡导的,要把知道的东西用于日常行为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如果做不到,就是不知。言必行,行必果。所以,三思而后行,这是子路的特点。可见,子路是孔子非常喜爱的弟子。
有位朋友说,现在中医的这种培养模式,如果不进行修身和实践的话,很容易变成中医的掘墓人。他说中医不可能像西医那样大批量地培养出大师来。为什么?中医面对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大堆的教条和标准。他需要老师手把手地带出来,带着他在日常生活中“望闻问切”,必须进行生命的实践和训练。所以,从张仲景开始到今天,每一代的中医就那么几个,不会太多,就因为带学生比教学生更高一筹,也是最难的,毕竟要改变他的心和生活方式。
我们在教育孩子的时候,也要像孔子带弟子那样,在衣食住行中,带着孩子一起实践,不要怕麻烦。所以,我身边的志愿者,我都是带着他们做,以直播或别的形式带着他们,有时候会表扬他们,有时候会训斥他们,其目的就是,让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体悟大道。虽然带学生,也确实耗费了我很多生命,但看到学生一天天进步,一天天成长,我心中也是很宽慰的。那么,我们要在日常行为中体现我们的智慧和精神,让自己成长为道的载体。
当我们仔细梳理儒家经典的时候,就会发现,早期的儒家,很少有大部头的专著,不像基督教文化那样,有很多的大部头著作。除了朱熹时期出现过大部头著作外,其他时候很少有,像王阳明的《传习录》,也是在日常生活中说道。这也就是我常说的大师是带出来的重要原因,它必须要有传承,一代一代传承下来。不过,到了新儒家开始,这种局面变了,出现了很多大部头,但争议多,因为内证的部分,似乎不够。
在这个时代,孔夫子的这种教学方式当然很好,但我们还需要另外一种东西,就是理论的体系性。这也就是我写《雪漠心学概论》的原因。因为它符合我们当下的生活和时代。我把传统的经典时代化、与时俱进化、实事求是化,然后在此基础上,又进行了大的体系性的创造和构建,于是就构成了雪漠心学。
在这个时代,文化的体系性很重要,这需要我们高度地提炼和融合。因为当代与孔夫子时代不一样。在孔夫子时代,以及后来的两千多年中,一代一代的儒生,用全部的生命去体悟《论语》,这样的事情在今天是很难发生的。为什么?因为大量的爆炸式的信息席卷而来,让我们目不暇接,无法辨别和取舍。尤其是来自西方的诸多强势文化,它已经不会给我们慢慢体悟的时间了。这时候,我们需要双管齐下,既要有体系性理论的构建,同时又要有生活化的表达。所以,现在对道的体悟,要靠生活来体悟,要靠日常行为来体悟,然后把这种体悟到的文化变成一种生活方式,这样慢慢地我们就受益了。
选自《爱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