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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省《杜诗长古注解》考述

2021-10-09王燕飞

台州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杜诗杜甫

王燕飞

(西华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39)

谢省(1420—1494年),字世修,号愚得,晚号逸老,浙江台州黄岩桃溪人。谢省早有诗名,博通群书,尤深于《礼》,著有《行礼或问》《杜诗长古注解》《逸老堂净稿》等。其中《杜诗长古注解》是谢省对杜甫古诗所作的选注本,在杜诗学史上具有一定的价值,但学界对此本的特色和价值还未曾关注,故撰文予以介绍。

一、谢省生平及创作概况

关于谢省的生平,其族侄谢铎撰有《贞肃先生墓志铭》[1]500-503,对此有详细的介绍。据此,谢省的一生可以分成三个阶段,即:中进士以前(1420—1454年)的读书时期;任职南京、宝庆时期(1454—1474年);归乡著述时期(1474—1494年)。景泰五年(1454年)中进士之后,谢省先后任职南京兵部、宝庆府知府。在任上,谢省颇有政绩,正如墓志中所说“革弊政、斥淫祠、兴礼俗、正人心,庶几周子遗化者盖如此”。归乡之后,他则致力于著述和家乡的教育工作,“修宗谱、筑祠亭、开义学、议乡约、作敦彝会,往往皆古君子之心”。后来他与谢铎之父谢世衍创办会缌庵、方岩书院。在著述方面,据(嘉靖)《太平县志》著录:谢省著有《逸老堂净稿》十九卷,《杜诗注解》二卷,《行礼或问》《祭礼仪注》[2]卷十五。其中《逸老堂净稿》只剩下十卷,《杜诗注解》,即《杜诗长古注解》,有弘治五年王弼刻本传世。

据残存十卷的《逸老堂净稿》,我们可以看出谢省对杜甫的学习,如诗中很多诗篇追和杜诗:《效杜子美饮中八仙歌》《用杜子雨不绝韵》《侍讲和老杜昼梦诗见呈次韵答之》《追次老杜九日韵》《登高用老杜韵》《登高用老杜韵二首》《用杜子韵哭世昭世臣世佐三宗弟》《再用前韵追挽兴仁兴毅二侄孙》《苦雨追次老杜韵》。谢省的一些诗歌,如《观捕鱼》《喜雨二首》《登岳阳新楼》《堂后松树为风雨所拔歌》《风拔庭松有感》《释闷》,明显模仿杜甫的《观打鱼歌》《又观打鱼》《春夜喜雨》《登岳阳楼》《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楠树为风雨所拔叹》《释闷》等诗。谢省还有一些对月述怀的诗作,如《对月有怀》《拜新月》《和十五弟金陵月》《暮秋月坐感怀》《对月限韵》,也同样受到杜甫咏月诗的影响。在谢省的文集中,还有一篇只存目录的《读〈杜律虞注〉管见》,应该是他阅读《杜律虞注》之后的札记,可惜亡佚了。

可见,在明朝的成化、弘治年间,谢省已从诗文创作和注解杜诗两方面开始了对杜甫的学习和研究,而此时,提倡“诗必盛唐”的复古派领袖李梦阳、何景明才先后出生。

二、《杜诗长古注解》的体例及内容

《杜诗长古注解》,又作《杜诗注解》。关于该书的成书过程,据谢铎《读杜诗注解》:“先生既休致之十有八年,犹好学不倦,经史之余,因取杜诗长古若干首,芟厘旧注,以发其平生未尽之心,而自序之曰:‘杜子非诗人也。’兴化守王君存敬见而悦之,驰书谓予,将锓梓以传。”[3]卷末附可见,该书是谢省归乡之后所著,由王弼刻于兴化。该书有弘治五年刻本存世,卷前有谢省自序,卷末有谢铎题记及王弼跋语。

《杜诗长古注解》共上下两卷,各注解杜诗71首,共142首。诗歌和注解正文分开,注解大抵先解释词语、典故,后串讲诗意,两者之间用空心圆圈隔开,所录旧注大多标出姓名,或标以“旧注”。如杜甫名诗《兵车行》(旧注此诗为唐玄宗用兵吐蕃而作,托汉武以讽刺也),谢省注解云:

旧注:辚辚,众车声。萧萧,不喧哗也。咸阳桥,即长安城外桥。……○是诗言出戍之时,车行辚辚然而有声,马鸣萧萧然而不喧,征行之人腰佩弓箭,骨肉之亲奔走相送,兵行尘起,不见桥梁,故离别者睹此,风色愈觉凄惨,牵衣顿足,遮道而哭,哭声震天。……吁!为人君而读此诗,必恻然兴感,而不以穷兵黩武为心也。[3]卷上

可见,谢省的“注解”分成两个部分,前面是注,○后为解,注、解分开,眉目清晰。谢省注释杜诗,并非引经据典对每一个字词详考出处,做到“无一字无来历”;也不是以诗证史,强调杜诗的“诗史”特征;而是简单直接。这样的注解虽然清晰明了,但对于杜诗这种“转益多师”,喜用典故和具有“诗史”特征的情况,谢省的有些注释过于简单,不便于读者深入了解杜诗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

当然,全书最主要的特点在于“解”,有些诗歌无“注”,只有“解”,如《饮中八仙歌》:“首章咏贺知章。……○次章咏汝阳王李琎。……○三章咏李适之。……○四章咏崔宗之。……○五章咏苏晋。……○六章咏李白。……○七章咏张旭。……○八章咏焦遂。……”[3]卷上有些诗歌的“注”则简单交代背景,如《石笋行》:“旧注:石笋指李辅国、程元振也。”[3]卷上后文便阐释诗歌大意,没有征引任何史料说明石笋为何指李辅国和程元振。谢省的解释往往顺文演义,颇为通达,如《白丝行》:

是诗为伤才士汲引之难,弃捐之易而作也。首言丝须长不须白,何也?如越之罗、如蜀之锦,或染为红,或染为碧,随时不定,所以不须白也。由缫而染,由染而织,织而量,量而熨,熨而裁缝,缝而成衣,此比汲引之难也。成衣之后,著之以舞,蛱蝶飞而黄鹂鸣,落絮散而游丝轻,皆若与此舞衣有情。又随风映日,似欲轻举,此比近用而为人所悦也。末言汗湿尘污,颜色渐减,怜新去旧,置之何所乎?此比弃之易也。既已见弃,宁不恐惧,而忍为羁旅也哉![3]卷上

《白丝行》约作于天宝十二载(753年),借白丝被染、始荣终弃的经历,寄托了诗人清洁自守的心愿。谢省的串解首先点明诗歌主旨,然后分三层解说,逐次阐明诗中比兴所在。其解说语言浅显易懂,句式参差错落,对初学者理解诗歌大意很有助益。

在注解过程中,谢省对前人的旧注、旧评、旧解等观点也时有反驳;不确定之处,他则采取较为审慎的态度,“以俟后者”。其中一些观点较有价值,为后世注本所吸收。

三、“得杜之心”:《杜诗长古注解》的注解特色

关于该书的注解特色,谢省在《杜诗长古注解序》中有详细的交代:

予谓杜子非诗人也,负经济之学,不得用于时,穷而在下,发于诗,以见其志者也。岂可侧以唐之时人观之哉!唐以诗赋取士,当时以诗名者,不啻千百,独李太白之天才高于一代,与之抗衡者,杜子一人耳。故时人谓之“李杜”,此但知其诗而不知其人也。以诗言之,固可以李杜并称,若论其人,则太白岂子美之伦哉!观子美诗之所发,无非忠君忧民之心,经邦靖难之计,识见通朗,议论高远,褒善刺恶,得《春秋》之体,扶正黜邪,合《风》《雅》之则,非它诗人模写物象,排比声韵,疏泄情思而已。[3]卷首

可见,谢省是明代“李杜优劣论”中支持杜甫的一方。他认为杜甫不仅是一个诗人,更“负经济之学”,而杜诗具有和《诗经》《春秋》同等的地位。其鲜明的褒杜倾向由此可见。

出于对杜甫“非诗人”人格的高度认同,谢省在解说杜诗过程中往往注入其个人强烈的思想情感,以期“得杜之心”。为叙述方便见表1①表中引文均出自(明)谢省《杜诗长古注解》,明弘治五年王弼刻本。。

表1 《杜诗长古注解》评语举隅

由表1可见,谢省在注解杜诗的过程中喜欢运用类似“为人君而读此诗”这样的句子假设君王阅读杜甫这些诗歌之后的感受。比如《兵车行》揭露唐玄宗长期以来穷兵黩武的用兵政策,给人民所造成的巨大灾难。所以谢省说:“为人君而读此诗,必恻然兴感,而不以穷兵黩武为心也。”[3]卷上作为国君,应该亲贤臣、远小人,谢省借解说杜诗的机会,委婉地对“为人君”者进行了劝谏。又如《石笋行》写当地人把成都西门外的两个石柱当作海眼的镇物,杜甫在诗中对此行为进行了批判,由此联想到小臣迷惑天子造成朝政的混乱。《石犀行》则是呼唤良相出现。谢省在解说完这两首诗歌之后,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必不姑息嬖孽以明正其罪”“必不用非其人而致灾召患”。可见,在谢省心中有君明臣贤的治世理想。

谢省的出生地台州黄岩是理学浙东学派中的一支。清代著名学者章学诚认为浙东学术的特点是:“浙东之学,虽出婺源,然自三袁之流,多宗江西陆氏,而通经服古,绝不空言德性,故不悖于朱子之教。……浙东之学,虽源流不异,而所遇不同。故其见于世者,阳明得之为事功,蕺山得之为节义,梨洲得之为隐逸,万氏兄弟得之为经术史裁。”[4]523-525浙东学术既继承了朱熹的理学,但又有别于此,即注重德行和问学并重,求真尚实,经世致用。谢省即以儒家的教义学说作为毕生的践行之道。其《六十生辰自述》云:“无非伯王化,耳顺仲尼知。学不亚贤圣,心应惭岁时。余生如未尽,往失尚堪追。远近同行路,息肩吾到期。”[5]81《万卷阁歌》亦云:“圣贤心学在斯道,上以经天下纬地。”[5]128可见他是以孔孟圣贤之道为毕生汲汲之所求。所以,在宝庆府三年任上颇有治绩。联系谢省对杜诗的这些评语,可以考知谢省的心曲所在,正如他在《杜诗长古注解序》中所说,“(杜诗)无非忠君忧民之心,经邦靖难之计,识见通朗,议论高远,褒善刺恶,得《春秋》之体,扶正黜邪,合《风》《雅》之则”[3]卷首。所以,谢铎评价说:“先生固杜子之知己已。”[3]卷首确哉此言!

四、“芟厘旧注”:《杜诗长古注解》对旧说的辩驳

除了借解说杜诗阐发心曲,表达个人强烈的感情,以期“得杜之心”外,谢省对旧注、旧评等旧说也有一些不同意见。有些观点不能确定,“未知孰是”,他也不做强解,而是“俟知者定之”,表现出较为审慎的严谨态度。

第一,对旧说的批评。谢省在解说杜诗诗意的过程中,对前人的说法进行了反驳和批评。如《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谢省引用旧说道:“旧说谓是诗指安禄山之乱而作,乃比体,恐不必如此穿凿也。止是茅屋为秋风所破,直言其实意。”[3]卷上这里的旧说当指宋人黄鹤,《补注杜诗》卷十云:

师古谓“此诗托以谕崔旰之乱,要之自不必专指旰而作”。盖安史为祸于关内,山东、河北者已为极盛,吐蕃又复入寇,于是陇蜀多为践扰,广内且有太一之变,江浙且有袁鼂之祸,二川复有段子璋、徐知道、崔旰相继而反,诗所谓“床头屋漏无干处”是也。……其作此诗者,以郭英乂好杀如秋风,公在成都,值严武之死,欲再依英乂,而英乂骄纵不可托,故舍之而去,所以托言茅屋为秋风所破,盖深有所感伤也。①详参黄希、黄鹤《补注杜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黄氏对《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微言大义”阐释得相当离谱,因此谢省在注解时加以批判,并强调此诗只是直述实事,并没有什么比兴寄托。谢省认为:“读诗至此,可见公以天下为心者也。”[3]卷上讴歌了杜甫的伟大人格。

再如《戏作花卿歌》“既称绝世无,天子何不唤取守京都”到底有没有讥讽花敬定,历代学者均有不同意见。《九家集注杜诗》引邓忠臣曰:“讥其夺掠也。”[6]卷七《补注杜诗》卷七曰:“《旧史·崔光远传》:肃宗遣监军中使按其罪,光远忧恚疾卒。然则花卿岂容独免乎?‘天子何不唤取守京都’之句,虽讥之,亦伤之也。”②详参黄希、黄鹤《补注杜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胡仔曰:“细考此歌,想花卿当时在蜀中,虽有一时平贼之功,然骄恣不法,人甚苦之。故子美不欲显言之,但云‘人道我卿绝世无,既称绝世无,天子何不唤取守京都’,语句含蓄,盖可知矣。”[7]90可见宋代人均认为此诗是讥讽花敬定的。然而谢省对此表示异议,他认为:

旧说以甫结句讥花卿掠夺,愚以为不然。昔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今君处战国之世,不可以二卵而弃干城之将。”诗意盖出于此。乃所以为国家惜,非独为花卿惜也。且花卿虽有掠夺之罪,而有讨贼之功,使功罪相掩以图自新,于后日未为不可。[3]卷上

按,谢省的理由有三:一是杜诗诗意所本。据《孔丛子·居卫》载,苟变尝偷人二鸡子,子思仍然推荐他[8]20。二是杜甫此诗并非为花卿个人惋惜,而是为国家惋惜。三是结合花敬定的生平,其有功有过,功过可以抵消。谢省的这种观点在后世也有一些支持者,如仇兆鳌云:“诗云‘何不唤取守东都’,此驭将之善术也。盖以东都之命见召,则惊定既不疑惧,而蜀中可免其患。且东方诸镇屯聚,花卿必不敢专行跋扈。朱注谓刺其一将之雄,不能扫除大寇,此语犹觉未尽。”[9]846可见他是不同意朱鹤龄所谓的“讽刺”说。乔亿则认为“结语调笑出之,是谓戏作”[10]2332,也并非讽刺。

再如《白凫行》(君不见黄鹄高于五尺童),谢省注解曰:

旧注:《国语》:海鸟鶢鶋,止于鲁东门外。展禽曰:“今兹海其有灾乎?夫广川之鸟兽,常知避其灾。”是岁果多大风。五尺之童,高于黄鹄,老翁则似白凫,为倒句格。此说恐非。其意盖谓黄鹄高于五尺之童,本有霄汉之志,今化为白凫,则似老翁,由大而小,不得志也可知。……末以鶢鶋慰解之,谓不特黄鹄如此蹭蹬,彼海中大鸟鶢鶋亦蹭蹬失意,今避风止于鲁东门外,以喻君子虽失时,终不为利诱而丧其所守也。[3]卷下

谢省对旧注中的“倒句格”进行了反驳,认为“黄鹄……本有霄汉之志,今化为白凫,……由大而小,不得志也可知”,点出了杜甫此诗的本意所在。王嗣奭认为“公以自况也”[11]340,其意甚明。关于此诗的末句,蔡梦弼认为此诗末句是“甫自喻避乱依衡”③详参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笺》卷三十九,《丛书集成》本,第1147页。,穿凿比附,谢省认为“以喻君子虽失时,终不为利诱而丧其所守”,则较为通达。

第二,谢省对一些旧说表示不同意见,但“未知孰是”,故存疑,“俟知者定之”,表现出严谨求实的审慎态度。如《杜鹃行》(君不见昔日蜀天子),谢省云:“旧说肃宗为李辅国所间,迁明皇于西内,陈玄礼、高力士及旧宫人皆不得在左右,上皇不怿,因不茹荤,辟谷,浸以成疾,而崩。是诗之作,盖为此也。未知是否?”[3]卷下此处“旧说”当指黄鹤。《补注杜诗》卷七云:

《通鉴》:上元元年,七月,丁未,李辅国矫称上语,迎上皇游西内,至睿武门,辅国将期射生五百骑,露刃遮道曰:“皇帝以兴庆宫湫隘,迎上皇迁居大内。”上皇惊,几坠。力士曰:“李辅国何得无礼!”叱下马。云云。陈玄礼、高力士及旧宫人,皆不得留左右。丙辰,高力士流巫州,王承恩流旙州,魏悦流溱州,陈玄礼勒致仕;置如仙媛于归州,玉真宫主出居玉真观。上皇以不怿,因不茹荤,辟谷,浸以成疾。诗云:“虽同君臣有旧礼,骨肉满眼身羁孤。”又云:“业工窜伏深树里。”盖谓此也。①详参黄希、黄鹤《补注杜诗》,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黄希指出《杜鹃行》是有感于明皇失位而作,对此,历代注家均信之不疑。仇兆鳌除引用黄鹤的观点,还引用了宋人洪迈、清人卢元昌等人的观点,并云:“或疑劫迁西内,宫禁秘密,子美远游西蜀,何从遽知之?曰:蜀有节镇,国家大事,岂有不知者。故曰朝廷问府主。其以杜鹃比君,本缘望帝而寓言,非擅喻禽鸟也。”[9]839浦起龙亦云:“愚按:此说信非附会,当是闻信后伤之。”[12]265关于此诗的主旨可继续讨论,但谢省的怀疑精神同样值得肯定!

又如《楠树为风雨所拔叹》,谢省云:“董养性《选注》谓旧说比严武为太缪。愚玩此诗,前言曰‘根断泉源岂天意’,后曰‘泪痕血点垂胸臆’,此二句若非为严武,岂以楠树可当哉?尚俟知诗者评之。”[3]卷下按,董养性《杜工部诗选注》是元代为数不多的杜诗注本之一,国内现已不传,日本有刻本,为海外孤本②详参綦维《海外孤本:董益〈杜工部诗选注〉》,《图书馆杂志》2001年第12期,第49-50页;孙微《海外孤本:董养性〈杜工部诗选注〉考论》,《杜甫研究学刊》2019年第2期,第59-65页。。可见谢省生活的成化、弘治年间,《杜工部诗选注》还存于国内。董养性书中所说的“旧说”当为师古的观点。《分门集注杜工部诗》卷六引师古曰:

楠树为风雨所拔,喻严武死于蜀,甫无所依,故叹惜之。……详味此诗,殆为严武而发叹焉。……甫赖武以庇焉。今也如虎倒龙颠,是使草堂之人憔悴而无所栖托,故云“草堂自此无颜色”。[13]卷六

谢省对董养性的观点提出了质疑,通过玩味诗歌,认为“旧说”所谓的楠树喻指严武较为合理,但他不能确定,所以“俟知诗者评之”。

再如,文中还有针对刘辰翁的意见。对于《夜闻觱篥》“君知天地干戈满,不见江湖行路难”,谢省解云:“无限感伤,因谓吹觱篥之人曰:‘君知寇乱如此,干戈遍乎天地,岂不见江湖行路之难,何乃吹此觱篥以致客怀之感伤乎?’须溪谓‘君知干戈如此,则不复恨行路矣’。未知是否,俟知诗者评之。”[3]卷下须溪,即刘辰翁,曾批点过杜诗,影响甚大。关于这两句诗,谢省的解释相对合理,我们从后人的解释即可看出。清初的卢元昌解说为:“彼吹者,但知天地内干戈载道独不念江湖之客行路甚难,何为故作此声,令感伤耶!”③详参卢元昌《杜诗阐》,清康熙二十五年刻本。仇兆鳌和谢省观点较为一致:“公……语觱篥者曰:君为此曲,但知干戈离乱之苦,独不见舟中漂泊者,江湖行路之难乎?何为故作此声,动人愁思也。”[9]1941

另外,对于杜诗系年的问题,谢省也有不同意见,如认为《洗兵马》和《久雨期王将军不至》均作于永泰元年(765年)。这些观点或许还缺乏有力的论据,但亦可见谢省所具有的怀疑精神。

统而观之,谢省在解说杜诗的过程中,对于前人注释既有吸收认可,又有辩证存疑,这种治学态度值得肯定!

结 语

谢省《杜诗长古注解》是其晚年归乡后撰著的一部杜诗学著作,它是明代第一部,也是杜诗学史上较少的选录杜甫长古的杜诗选本。该注本解释词语大多引用旧注,对其“芟厘旧注”,并时有辩驳;后串讲诗意,其解说通达,言简意赅,贯注了作者强烈的个人情感。谢省认为不能把杜甫当作一般诗人看待,因此他在串讲杜诗的过程中特别注意发掘杜诗中的“忠君忧民之心,经邦靖难之计”,以期“得杜之心”。另外,谢省的诗歌创作也有意地模仿、学习、追酬杜诗。可以说,谢省是明代较早从诗歌创作和学术研究上对杜甫及杜诗进行学习和研究之人。他的研究自成特色,学风严谨,体现了浙东理学经世致用,诗学与理学互渗的文风,对后世的杜诗学有一定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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