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边缘关系视角下的边境地区跨界民族研究
2021-10-09刘际昕刘雪莲
◇刘际昕 刘雪莲
民族跨界而居的现象一直受到研究者的关注。由于跨界民族在国家间权力的薄弱地带——边境地区存在本民族和所在国家的双重认同特性,因而易于因跨界民族问题,造成领土纠纷,酿成地缘政治争端。在原有跨界民族的研究中主要聚焦于跨界民族问题,认为跨界民族问题主要来自于国家分隔力造就的被动跨界境况,而梳理跨界史和迁徙史成为原有研究中发现跨界民族问题并探讨应对之道的主要路径。但是,跨界民族并不必然导致跨界民族问题,历史惯性也并非是当今跨界民族问题的本质原因,忽视跨界民族劳动与生活的边境空间变化来研究跨界民族使得原有研究具有片面性。
边境地区的空间并不是客观的、静止的,而是随着国家和人的实践的变化而变迁的。在“一带一路”倡议推进与国家进一步对外开放的情况下,边境地区除了传统的屏障功能外,承载了越来越多的发展重任。“加大沿边开放力度”[1]和“推进边境经济合作区、跨境经济合作区”[2]建设是国家赋予边境地区的新的使命。边境地区的空间性正在从封闭防御转向发展开放。中心—边缘关系的改善使得跨界民族的正向价值和积极作用需要得到重新的认知和发展。跨界民族由于相似的文化和相近的语言,可以成为民心相通的重要桥梁。同时边境地区民族间和谐共处的范例也可以成为中国处理民族关系的政治价值。因而,边境地区跨界民族一方面可以成为国家间跨境经济合作与人文交往的纽带,另一方面对国家向心力强的跨界民族还可以增加中国在“一带一路”中的软实力,重新认知跨界民族在边境地区的价值并且加以正确的引导和运用将会使这一特有的力量成为中国发展的助力和名片。
一、跨界民族概念与空间维度研究的不足
跨界民族的概念存在诸多不同表述,概念的不同则直接指向理论侧重与问题导向的差异。在相近的表述中分别有跨国民族、跨境民族、跨国人民、跨界民族等主要概念。通过对概念间的梳理和对比,跨界民族和跨境民族是相近概念,在现象层面,两者均表述了一个民族围绕边界生存的状况。通过对两者的辨析,可以发现当前研究中主要以对跨界民族问题的研究为趋向,而空间维度研究视角明显不足。
(一)跨界民族的概念辨析与跨界民族问题的生成逻辑
在现有跨界民族的研究中,相似的概念有跨境民族、跨国民族和跨界人民。跨界民族、跨境民族和跨国民族是同一民族语境下的概念。而跨界人民则强调了政治统一性与地域一体性是“民族”的基本特征,这种概念的界定将民族限定在了边界线以内,否定了文化上的民族概念,难以描述现实问题,且争议较大,因而很少使用。在相关概念的争论中跨国民族的概念范畴较广泛,“跨国民族是指跨居两国或两国以上(不论是相邻的两侧,还是远离边境的)、基本保持原有的民族意识、民族特征和民族认同的相同渊源的人们群体。”[3]汉族是全球最大的跨国民族但是却不能以跨界而居的现象描述汉族,因而是跨国民族的不一定是跨界民族。跨国民族的概念由于空间范围远超出跨界而居的现象,且定义较为宽泛,不如跨界民族和跨境民族具有针对性。
跨界民族与跨境民族之辩是现有研究中导向跨界民族问题的逻辑起点。从现象上看,跨界民族和跨境民族都是“原生形态民族本身被政治边界所分割以及该民族的传统居住地为政治疆界所分割”的现状。从空间角度进行考察,“跨境民族是指跨国境而居,但地理上可能并不连成一片的同一民族”[4]。而“跨界民族是那些原来民族和其传统聚居地都被分割在不同国家内而在地域相连并拥有民族聚居地的民族”[5]。其传统聚居区是否仍旧连成一片是两种概念空间上的区分。但是,空间上的区分并非是两者最大的区别,这两种民族形成的过程显示出它们之间的主要区别。一般来说,“跨境民族是自愿移民的主体,不是被分割的结果,因此移民主体能够积极的融合到所在国家的主流文化中。跨界民族不是自愿移民而是被动(国家)分割的结果,所以只能消极地融合到所在国的主体民族文化中。”[6]从内涵上看,由于跨界民族是被分割产生的,不自愿的情绪使跨界民族在对内民族向心力和对所在国的向心力之间存在差异,而传统民族的向心力和对现存国家的离心力就构成了跨界民族问题的产生条件。曹兴认为“这类所谓的跨界民族(指主动移民的跨境民族)并不具有跨境民族问题的性质。”[7]“如果民族的向心力高于或大于国家的分隔力或者国家的凝聚力,跨界民族问题就会更加严重,会使问题的严重程度发展到威胁国家领土主权的质变程度。”[8]换而言之,当前跨界民族研究中辨析跨界、跨境的意义就在于揭示是否具有跨界民族问题的产生条件,概念辨析的核心指向是跨界民族问题的形成及其影响。
但是,跨境民族与跨界民族之间主动移民与被动分割的关系并不容易区分。例如朝鲜族在中国成为跨界民族是受到现有研究认可的。朝鲜族一方面是清朝末年到民国时期“移民实边”与到中国躲避日本侵袭等的主动与被动移民的过程,另一方面又是国家间政治划界的结果。既存在主动移民的事实过程,也存在被动分割的情况,所以很难从跨界(境)民族形成的主动与被动去论述跨界民族问题的产生。因而李聪提出“现世界跨界民族只有上升到‘问题维度’才能引起中国学者更多的关注与探索”[9],这与现有研究所定义的跨界民族的概念及其内涵所指向的逻辑紧密相关,因而本研究中使用的跨界民族概念是指民族在空间上跨界而居的现象,而不拘泥于跨界或跨境的细致区分。
(二)中心—边缘空间维度的忽视
跨界民族与边境地区非跨界民族的群体相比存在更强的流动能力和不同的流动特性。非跨界民族群体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以追求美好生活为方向,流动的趋向以从国家边缘的边境地区迁徙走向国家核心区为主。而跨界民族即可以向国家核心区流动又可以向邻国方向流动,双向的认同给予了跨界民族更多的流动能力和双向的流动意愿。因而,具有流动意愿和流动能力且具有政治影响力的跨界民族是边境地区有重要影响力的特殊群体。跨界民族身处国家权力的边缘地带,又往往是边境地区主要的构成群体,因而一旦出现政治影响,就容易造成跨界民族问题,从而产生领土纠纷,酿成地缘政治争端。
从现象层面分析,跨界民族的存在是跨界民族问题的必要条件,部分民族学的研究中认为跨界民族存在造成了出现跨界民族问题的可能。因而在民族学的研究中注重对跨界民族形成历史的梳理和造成其跨界因素的分析,例如注重主动跨境与被动跨界的区别,并由此得出跨界民族问题的由来和应对。但是跨界民族的跨界迁徙史仅是跨界民族产生异化的因素之一,千百年来的历史发展至今仍具有多少的历史惯性这值得反思,且今日跨界民族问题与昔日跨界民族的诞生也难寻本质上的因果逻辑。“空间是人类生活的第一原则”[10],空间本质也并非是静止的存在,空间是人类实践、认识、改造与再认识的场所。相同的自然地理环境在有的时代就是商贸繁盛,而有的时代则就是草原荒漠。空间的本质是由人的实践而产生变迁的,而人的实践则由国家对内对外关系与当前的技术条件决定,因而空间的变迁往往是国家造就的。边境地区的空间属性并非是一成不变的,中心—边缘经济差异的增大直接影响着边境地区人的生产与生活境况,而边境地区跨境非传统安全问题的泛滥则是这一影响的逻辑结果。
跨界民族作为边境地区生产生活的实践主体之一具有双重认同的特性。虽然历史因素对双重认同具有一定的惯性影响,但是劳动与生活的空间属性变迁则直接影响着人对自身所处境遇相对收益的评判,继而改变人的意愿,从而产生认同的动态趋向和发展变化。因而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边境地区的空间变迁是跨界民族产生异化的主要因素。跨界民族的研究需要从他们生存的空间——边境地区的角度进行思考。边境地区呈现安全的重要性与经济发展的边缘性的反差,生活水平较核心区落后,从而基础设施、教育水平落后。同时传统文化与落后习俗成为了身份区分的标签,并以共同的血缘增强了跨界民族的认同性,在相对经济条件差距较大的情况下变得难以打破,并借此形成了排外性与易被煽动的基础。
不是跨界民族造就了跨界民族问题,而是边缘化的边境空间造成了国内跨界民族的异化。不公平却又因为安全序列的第一性难以改变边境空间,加上民族身份造成的认同错觉,给予跨界民族中部分分离主义势力以“正当性”借口:即在一个非正义的空间,生存成为第一性。因此,需要考察边境地区与国家核心区的中心—边缘关系,并从中心—边缘关系变化造成的影响对跨界民族进行新的研究。
二、中心—边缘关系视角下的边境地区的变迁
边境地区不仅是一个空间地理的概念,也是国家间政治划界产生的场所。国境不等于边境地区,围绕边界而产生的地理范畴具有区域共性。割裂地看待边境地区空间会忽视边境地区中介性的功能和当地人民的经济发展诉求。虽然边境地区相比较边界是一条有宽度的带,但是边境地区的空间范畴依旧存在模糊性。从国家安全的视角来看,边境地区一直是高安全序列的地区,在国家的发展中往往处于边缘地带,其安全职能决定了传统的中心—边缘关系。随着国家间关系的改善和边境地区对外经贸的发展,安全的边境向发展的边境转变逐渐成为边境地区的重要形态。
(一)边境地区的空间概念
国家间政治权力交汇的边界所产生的区域就是边境地区。边界是边境地区的关键,“国家的领土范围由边界确定;无法想象世界上存在没有领土的国家,也难以设想世界上存在没有边界的领土。”[11]边境地区是国家主权在现实世界的显现。“为了限定成员身份或者公民身份,并将这种归属感依附于一块可以防御的领土,国家运用边界使国家的景观一眼就可以看出来。”[12]现有研究中对于边境地区空间范畴的概念本身存在两种不同的认知。第一种认为边境实质上是围绕边界与邻国间存在的一个区域。既包含了国家内的国境也包含边界外的境外一侧。“边境通常情况下指的是边界两边一定范围的缓冲区。”[13]在这种认知之下,边境地区具有区域的整体性,虽然国家主权边界进行了分割,但是边境地区地理环境上的共性和跨界民族血缘、文化上的共性使边境地区无论内外都面临着相同的议题。而第二种则认为边境等于国境。“边境是指国家领土的边缘区域,是紧靠国家边界内侧的一定宽度的区域。”[14]从国境视角看待边境地区是基于传统边疆治理的思维结果,国境的概念更侧重于国内如何管控自己境内的领土,而当前边境地区面临的跨境问题是单纯国境的内部视角难以提供有效治理的,因而边境地区一定要以围绕边界而存在的共同区域为考量。
边境地区的范围在现实中大致有两种规定方式,一种是以边境口岸和互市贸易区为划分的方法;一种是以边境城市为划定的方法。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总署规定,边民互市贸易区“系指边境地区边民在边境线20公里以内、经政府批准的开放点或指定的集市”[15],由此来看边境地区可以为两侧一共40公里的范畴。另一种则根据《兴边富民行动十三五规划》中的表述“我国陆地边境地区,包括内蒙古、辽宁、吉林、黑龙江、广西、云南、西藏、甘肃、新疆等9个省区的140个陆地边境县(市、区、旗)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58个边境团场(以下统称边境县)。”[16]这里并没有对边境地区规定出统一的划分标准,依托边界而存在的城市是边境地区重要的界定范围。许多边境地区并非是空无人烟的旷野,相反是许多边境城市和村落的集中地,因此边境地区的地理范畴要看围绕边界而生存的城市和村落的大小。
(二)中心—边缘关系对边境地区空间的影响
从地图上看,由于国家间边界的划定使得围绕这条没有宽度的线产生了边境地区。但边境地区除地理概念外,也是在国家和人的实践中被塑造出来的空间。国家间关系和国家与人的关系是边境地区中心—边缘关系形成与变迁的主要成因。
早期的边境地区仅包含有防御职能和军事战略价值,边界的屏蔽效应是边境地区的首要特性。在国家间出现权力边界时,边境地区与国家核心区域的中心—边缘关系同时建立。在国家间边界以协商式合法化勘定前,保障国家边界存续和不受侵害的主要方法是军事保护。国家以军事封锁的方法,采取军事对峙的手段,以国家硬实力保卫边界。此时国家边境地区呈现阻断的极端特点,国家间关系的紧张状态使得边界安全成为国家安全的最高序列。当国家处于安全顾虑或者遭遇武力威胁的情况下,人绝对从属于国家秩序之下,在边境地区大规模的计划性人口迁徙和军屯的出现则是显著标志。此时,为了保障边境地区的稳定和有效的安全防卫,边境地区的经济往往以战时经济为主,市场经济与对外贸易从属于国家对防御的需求,国家权力的自主性达到极致。所以,以往的边境主要是“安全的边境”。
随着国家间关系的改善和法定协商边界的勘定,国家间传统军事对峙的状况有所缓解,国家硬实力和传统权力退却,边界地区的军事封锁缓和,极端的屏蔽性下降。事物都具有两面性,边境地区地理空间因人为划界产生了区域的差异性,当差异性带来丰厚的利润,屏蔽效应不自主的催生了边境地区的中介特性。在经济全球化和市场经济“看不见的手”的推动下,资本主要流向利润集中处。然而,在边境地区开放初期,由于长期处于发展的边缘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低,尤其是基础设施建设落后,以及贸易往来环境受到边界关卡的限制,发展速度很缓慢;而此时国家核心区,尤其是滨海区域的开放政策与海运便捷的优势促使核心区迅速发展起来。经济能力较强的人服从于市场规律的作用向核心区流动,而处于生产力水平落后的跨界民族则进一步被边缘化。国家与人的关系让位于市场对人的调节,此时中心—边缘的差异进一步扩大。
“边缘空间是指远离社会生活重心的区域,包括各种缝隙、角落、边缘等微不足道的空间形式,它不仅在现实空间有着特定的位置,而且也总是对应着特定的社会阶层,切合着一定的社会结构和社会运作机制。”[17]边境地区是国家的边缘空间,而其中难以改善自身境遇的跨界民族是这个空间的特殊群体。“布贝尔将空间性表述为人类意识的开端,即人类生活的第一原则,人类借助于对自身的凸显以实现对世界的客观化,而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就是创造一种差距,一种距离,一种空间。也就是说人类的生存境遇取决于空间性。”[18]中心—边缘关系是资本借助政治权力切割了人类共同体,因而边境地区的空间在市场经济下变成了国家的边缘空间。而边缘空间的人为寻求自身境遇的改变就有可能铤而走险,产生潜在的安全威胁因素。因此,中心—边缘关系需要得到改善,从而现有的边境地区边缘空间的难题才能得以解决。
(三)中心—边缘关系的改善塑造“发展的边境”地区
国家通过对经济差异的调节来改善中心—边缘关系,其特征就是推进边境地区经济发展的政策。自十八大以来,坚持与邻为善、以邻为伴,体现亲诚惠容的周边外交工作成为我国外交工作的首要。习近平在2013年周边外交工作座谈中指出:“我国周边外交的战略目标,就是服从和服务于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全面发展同周边国家的关系,巩固睦邻友好,深化互利合作,维护和用好我国发展的重要战略机遇期,维护国家主权、安全、发展利益,努力使周边同我国政治关系更加友好、经济纽带更加牢固、安全合作更加深化、人文联系更加紧密。”[19]随着中国周边国家间关系的改善,边境地区的职能在发生变化,边境地区由安全上的边境成为安全与发展并举的地区,边境地区由过去“安全”为主导逐渐转向以“发展”为主导,地缘上经济通道的作用在边界屏蔽性下降、中介性增强的境况下越来越吸引资本向边境地区集聚。
自2000年国家民委兴边富民行动发布以来,兴边富民与加强边境地区建设一直以来就是党和国家重要治边方略。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规划均制定了兴边富民的行动规划。三次规划的目标呈现出递进的发展(参见表格1)。十一五规划中边境地区主要以自我发展和解决贫困为主。在十二五规划中,边境地区逐步提升对外开放,发展优势产业。在十三五规划中边境地区的对外开放要深入结合在“一带一路”建设中。边境地区在“一带一路”中的支点作用得到体现。
表格1 十一五——十三五兴边富民行动规划总体目标[20]
在当前的边境地区中,传统安全威胁逐渐下降。而非传统安全例如跨境犯罪、贩毒,非法越境走私等成为边境地区的新安全议题,而非传统安全问题中大部分根植于经济利益上的诉求。在“一带一路”的建设中,边境地区具有地缘通道的优势,无论是国家经济发展需要还是针对非传统安全问题,增强边境地区基础设施建设和经济环境与提高人民收入水平是必由之路。跨境合作的达成和跨境区域合作的发展将在边境地区形成新的发展中心,被政治权力分割的边境地区将在合作中成长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基石。从目前开放性的边境地区的发展状况来看,可以预见在边境地区通过中国与周边国家走向更深层次的合作与发展,在边境地区将会形成基础空间维度的共生关系。
三、发展的边境地区视角下跨界民族研究的转向
“我国陆地与14个国家接壤,陆地边境线长2.2万公里,其中1.9万公里在民族地区。边境地区国土面积197万平方公里,人口2300多万,其中少数民族人口近一半,有30多个民族与周边国家同一民族毗邻而居。”[21]跨界民族作为我国边境地区主要的生活群体之一,需要作为一种力量得到正视和认知。随着中心—边缘关系的改善,边境地区正在成长为新的发展支点,边境地区作为边缘化的空间结构也正处于变迁之中,空间性的变化使得跨界民族可以在发展的边境地区产生积极的作用与价值。在边境地区空间性变迁基础上,未来对跨界民族的研究需要关注以下问题:需要从原有对跨界民族问题的关切转向研究如何促进跨界民族的发展;以往应对跨界民族问题的思路需要转向跨界民族治理型研究;应当看到跨界民族在国家进一步对外开放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的价值以及民族和谐共处对国家软实力构建的作用。总之,研究如何对跨界民族进行正确的引导和运用是“发展的边境”地区空间下迫切需要关注的问题。
(一)由问题型研究转向发展型研究
跨界民族问题的研究是当前研究中的主流。虽然跨界民族问题具有安全上的威胁,但是不能因此将所有的跨界民族都视作潜在的威胁因素。边境地区由于长期地处偏远,地理环境较为复杂,卫生医疗条件欠缺,教育环境较差,生产力水平较低且难以获得有效提升。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身处先进生产力地区的人民获得收入的巨大提升,而落后生产力的地区在“马太效应”下则越发难以改善自身境况。从生产力的角度看生活在边缘空间的跨界民族,他们是当今社会生产中的弱势群体。跨界民族一方面承受着低生产力水平的困扰,另一方面又因为边民的身份承担着守边固土的重任,单纯研究跨界民族问题的威胁而忽视跨界民族本身生存的境况是对身处边缘空间人民的不公。因此,如何有效提升和改善跨界民族的生存状况是现有研究中需要关切的核心问题。
在现有状况下,将跨界民族问题的研究转变为跨界民族发展的研究,以发挥跨界民族在繁荣边境的作用,是适应边境开放形势的必由之路。在这方面的研究需要关注以下问题:一是研究边境地区交通基础设施建设对跨界民族的发展,以交通经济学刺激地缘通道的繁盛。在不同边境的自然地理条件下,交通基础设施建设一方面可以是与国家的中心地带相连接,促进中心—边缘的经济交流,另一方面也可以与相邻国家的基础设施相连接,促进边境地区的区域性共同发展。二是在跨界民族中展开教育培训是增强跨界民族自我发展动力和革新生产关系的重要渠道。跨界民族的教育因跨境流动性而缺失国家层面的监管,义务教育在边境地区跨界民族中尚未完全普及,极大地影响到跨界民族的生存状态,极易成为跨界民族问题产生的土壤。因此,增强跨界民族的基础教育及培训教育是跨界民族发展的根本。三是要注重研究边境地区空间内部发展的平衡状态。在发展的边境地区,对外开放与跨界合作需要相邻国家的政策支持和需求互补。国家关系不稳定或处于紧张状态,国家的相邻边境地区的发展差异性过大等,都会影响边境地区的发展和跨界民族的正常流动和交往。要防止在发展中进一步割裂跨界民族的生存空间,防止跨界民族的单方向流动或低教育水准而带来其他社会性的问题。
(二)由应对型研究转向治理型研究
随着边境地区由封闭转向发展,边境地区职能也在产生变化。在封闭性为主导的边境地区,军事和防御是边境地区的主要职能。在发展的边境地区,传统军事威胁退却,边境地区除军事职能外还肩负着对外开放的经济使命。在“一带一路”与国家进一步对外开放的背景下,经济职能是当前边境地区的主要职能。保障安全和发展的并举,同时能够具备守土固边和过滤非传统安全威胁是当前边境地区的四大职能。以往跨界民族问题主要与领土纠纷相关联,与国家认同相联系,是传统安全领域的问题。针对这些问题,在研究上和现实中也往往采取应对的方式。在当前,传统安全的威胁逐渐让位于非传统安全的影响,国家安全让位于人的安全。跨境犯罪、贩毒、贩卖人口、非法流动,包括生态环境破坏、水体污染等问题代替了边境地区领土纠纷成为边境地区的非传统安全的重要议题,而如何有效治理这些问题成为边境地区国家间或城市间的核心问题。跨界民族作为具有流动能力和跨境适应能力的人群,在边境地区非传统安全治理中必然具有重要的影响。在这种形势下,跨界民族有可能是有效参与非传统安全问题治理的主体,也有可能是非传统安全问题的制造主体。无论哪个方面,都需要我们用治理的方式来对待。
边境地区处于国家间权力交汇的薄弱地带,往往是司法边缘交汇地区。以往的族际治理和边疆治理方略难以应对非传统安全领域所面临的跨界民族新问题。跨境空间的存在使原有国家为中心的治理碰到国家权力的薄弱边界继而产生治理能力的衰弱和效果的不足。将跨境治理与国家治理结合,引入全球治理的先进理念,以多元协同的方式可以对跨界民族从边境地区的维度进行有效治理。同时,要在治理中提倡空间技术手段的运用。跨界民族参与非传统安全问题的条件之一是村落与主要集散地沿边界线存在,应当注重对跨界民族在边境地区空间分布的研究。运用科学技术手段测量跨界民族空间分布的特性,利用经济杠杆和精准扶贫的方式改变跨界民族聚居和临边的生活状况,通过改善民族聚居和靠边吃饭的生产生活状况从而有效治理非传统安全领域的跨界民族议题。最有效的方式是利用跨界民族在语言、文化及流动能力等方面的优势,将跨界民族打造成边境地区非传统安全问题的治理力量,在治理中受益。
(三)由防范型研究转向软实力研究
以跨界民族问题为主导,则会更多关切如何防范跨界民族滋生出跨界民族问题。跨界民族的消极面在研究中被放大,其积极方面的价值则容易被忽视。跨界民族是边境地区的主要群体,亦是边境地区的重要力量。跨界民族存在的双向认同虽然是安全威胁潜在因素,但亦可成为增强中国对外吸引力和影响力的有效路径。武器伤人非器之罪也,国家有效运用和正确引导跨界民族才能发挥其应有的价值。在“一带一路”倡议推进中,民心相通是“五通”建设的重要环节,跨界民族可以成为中国与周边国家民心相通的桥梁和纽带。如果能够发挥跨界民族的跨境影响力,就会使中国文化、中国形象更广泛、更深入地在周边国家社会内部进行传播,跨界民族的双向影响力可以增进国家软实力的建设。
应该明确的是,跨界民族不一定产生跨界民族问题。许多跨界民族在边境地区与当地各民族相处融洽,例如朝鲜族、蒙古族、哈萨克族等,都具有与汉族等其他民族团结奋进的优秀案例,和谐的民族关系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政治价值。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中民族问题突出,尤其以跨界民族问题最为突出。约瑟夫·奈的软实力理论认为,政府推行具有普世价值和吸引力的政策可以得到他者的追随。软实力的增强会吸引更多的追随者并为“一带一路”的推进减少不必要的战略误解,降低“一带一路”的推进成本。因此,在未来的研究中应当注重提炼跨界民族和谐共处的优秀范例,并通过影视作品与文学作品增加各国民间的传播路径和渠道,从而发挥出跨界民族的积极价值和作用。
结 语
跨界民族不必然导致跨界民族问题,国家核心区与边境地区存在的中心—边缘结构是跨界民族问题的产生根源。研究跨界民族不能忽视其生存的空间性,空间并非是静止不变的,空间因国家与人的实践产生着变迁,而变动的空间又塑造着人的发展。随着当前中国周边外交的拓展和“一带一路”倡议的推进,边境地区正在转变原有的边缘身份,成长为新的发展高地。基础设施建设的进一步完善和大量的贸易投资往来将会改善边境地区与国家核心区原有的中心—边缘结构,承担固土守边重任的跨界民族同胞不再是国家发展中的弱势群体,在发展为主导的边境地区他们可以成为跨境区域合作的桥梁和纽带。因此,空间的转向需要跨界民族研究进行新的探索。正视跨界民族的积极作用将会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周边国家的实践提供强劲的软实力支撑,从发展的边境地区视角探讨跨界民族的发展、治理和对国家软实力的构建将是跨界民族研究的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