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的翅膀破壁飞翔
2021-10-08夭夭
夭夭
“凭空消失”
一双漂亮的眼睛,大又明亮,闪烁着光芒。第一次见到晓婷都会如此惊讶,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眼睛,交流时还能看着自己。
晓婷是广东省首位参加统一高考的视障学子。2014年以来,每年都有视障学子通过盲文试卷考入大学,报考者最多的就是晓婷参加的2019年。
尴尬的是,时至今日,参与普通高考的盲人依旧不多。2014年,河南46岁的视障考生李金生,成为我国第一个使用盲文试卷参加普通高考的考生;2015年,8位视障学子参加普通高考,7人被大学录取;报考者最多的2019年,也只有10人;2020年,全国有1071万考生报名参加高考,视障学子报考者却回落到5人,包括2名西藏全盲考生,使用藏文盲文试卷作答。
有意思的还有,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关于使用2010年末全国残疾人总数及各类、不同残疾等级人数的通知》显示,根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我国总人口数,及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我国残疾人占全国总人口的比例和各类残疾人占残疾人总人数的比例推算,2010年末,我国残疾人总人数就已达8502万人,其中,视力残疾1263万人。中国盲人协会2019年5月的数据显示,目前全国共有1731万视力残疾人士。
在如此庞大的数据中,相比于被“看见”的视障学子,普通大众最真实的感觉却是除了隐藏于居民楼里的盲人按摩店,庞大的视障群体近乎“不存在”。不禁产生困惑:他们在哪里?为什么在日常生活中鲜能接触到?
或许,科幻作家刘慈欣在小说《三体》中给出了一种答案:宇宙中确实充满了文明,但每个文明都选择隐藏自己,因为宇宙是个“黑暗森林”,谁暴露谁灭亡。
显然,被看见是需要代价的。
一串鲜红的血迹,一个失明女孩正捂着额头无助前行,鲜血混合着泪水从脸颊滑落到地上。盲人童欣在去参加一个社区助盲公益活动的路上,被一根横跨在盲道上的钢缆划破了额头;生活在北京的陈国跃,参加完盲人图书馆活动,出门发现盲道“消失”了。他在“断头”盲道前试探良久才迈出一步,结果不幸被路过车辆撞断了13根肋骨……
2015年10月15日,“白手杖节”(国际盲人节)到来之前,新华网记者曾随机调查了60条盲道,结果全部不具备盲人使用条件。其中,56条盲道出现中断和消失,9条盲道方向指示混乱,2条盲道途经下水井,井盖却丢失,一条盲道有数十米的塌陷。
近40年来,我们的城市建设中没有忽视盲道。据公开报道显示,北京市已拥有超过1600公里盲道,厦门市盲道总长度超461公里,无锡市区盲道总长度达400公里……显然,单纯依靠盲道长度并不能真正让他们勇往直前,那些有形的或无形的,外在的或心灵的“墙”,依旧横亘在他们和外部世界之间。
我国已出台《残疾人保障法》等50多部涉及残疾人权益保障的法律及100余部专门性法规,但让人担忧的是,其中的监管标准和问责机制还不明确。如果没有可操作的指标和要求,再多的法律法规和无障碍设施都会“烂尾”。如不少城市街头的红绿灯过街按钮没用几个月就不再好用;如盲文公交站牌老旧不堪难以触摸辨别,孤零零地站在风中成为“示范工程”;如缺少过渡桥(链接车门台阶和地面的板子)和提示的公交车,将残疾人拒之车外,车上的残疾人座椅被健康人占领;如北京市残联抽查的325家宾馆,2/3的无障碍设施存在问题,要么设置不当无法使用,要么直接荒废变成储物间;如在华清池景区购票时,出示身份证、残疾证后,仍被要求下轮椅走两步展示残疾部位等怪现象……
法治作为人类文明的标志之一,是与特定的人文精神相融汇的产物,无论是自然演化,还是理性构建,都是人文精神的蓄积、升华,最后外化于社会的客观形式。只有人文关怀不断跟得上,才能显出一个国家和社会的进步和善良。
没了厚重的人文精神,不仅顶层设计和法律法规无法继续细化,法律的刚性要求势必大大减弱,德性的约束也将器满将覆。无奈之下,特殊的他们只能不断缩小活动空间,最后变成电影《推拿》中一样,“凭空消失”在城市森林之中,隐秘于按摩店和家中。
就业这道坎
对这样的特殊群体而言,这场融入正常社会的历程中,被看见只是一个开始。
80后梁春吉和李倩是一对全盲夫妇,经营着一家不小的盲人按摩院。沏茶倒水、引路服务、熟练操作电脑为客人结账,夫妻俩在店内轻车熟路,不知情的人很难相信他们是全盲者。“除了困在这里做这行,我们很難能自食其力。”李倩说。
除了按摩,还可以做什么?这是一个好问题,因为它会问倒许多人,曾有数据显示,在残疾群体中,视障人士的就业尤为困难,而盲人与按摩的绑定,其实只出于一场偶然。
1955年,国家部委为200多名因战争致盲的伤残军人开办了盲人按摩培训班,从此开枝散叶,传遍全国。后来又有相关部门为盲人安置就业,首先就想到了按摩。《中国残疾人事业五年工作纲要(1988年—1992年)》还指出:要巩固现有的盲人按摩医院(诊所),新建一批盲人按摩机构,并通过多种途径发展盲人按摩。办好盲人按摩学校和培训班。对符合条件的从事按摩工作的人员评定专业技术职务。同时,进一步开辟电话接线、手工编织等多种就业渠道……
从官方到民间,潜意识将视障人士与按摩自动连接,这似乎成了他们唯一的出路。能做的便是眼看着刻板印象越描越深,如鲠在喉,却不忍反驳它,它毕竟为视障人士提供了一条谋生之路;但也无法赞美它,因为它终究封死了其他的路。
也不乏少数人为了冲出“围城”而不懈努力,即便会遍体鳞伤。
被高等教育拒之门外的他们,首先想到的便是高考。幸运的是,2014年,根据《残疾人保障法》中“残障人士有参加全国各类升学和任职考试的权利”的规定,46岁的盲人按摩师李金生终于申请到首份普通高考盲文试卷。2015年,教育部、中国残联联合下发文件,正式在高考中为盲人考生提供盲文试卷,借此春风,黄莺有幸成为全国首位参加普通高考进入211重点大学的盲人学生,以高出当地理科线85分的成绩考入武汉理工大学社会学专业。
然而梦想并没有照进现实——即使读了大学、念了研究生,就业依旧困难。
2019年,最早参加普通高考的盲人学子中,至少有两人步入求职,但都遭遇了想象以外的困难。温州大学思政专业的郑荣权报考了南京市盲校,安徽姑娘王香君则想成为母校合肥特殊教育中心的音乐老师,他们顺利通过了笔试和面试,但都倒在了体检,视力不合格。最终,在媒体呼吁后两人成功入职,尽管如此,规则并没有变化,他们的经历也没有让后来者更有信心。
“不让你考试,还可以去诉诸法律媒体各种途径,但就业,比如说公司不招你,能咋办?”视障学子张炜军是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英语翻译专业研究生,他选择读研短暂地逃避现实。
庆幸的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在热闹纷繁的新经济浪潮里,一个个独特的职业给予了另一种光明,让隐秘的他们被世界看到。
暖白色的环状LED灯亮起,视障人士黄东朝远处的主播轻微点头,直播开始。他端坐在镜头前,激情澎湃地介绍每一个农产品。黄东的故事颇具时代特色:2016年被定为困难户,在村干部的动员下开始尝试电商直播,介绍家乡特产,从此开启新事业,2019年成功脱贫了。“我在互联网的大世界里,可以扬长避短展示自己的才华。”黄东平淡地说。这轻描淡写的“扬长避短”,是不靠卖惨博同情的倔强,不愿被刻板印象绑定的抗争。
2020年初,央视推出一部名为《人生第一次》的纪录片,其中第五集《上班》讲述了一群残疾人云客服的故事。他们对彼此说:“面对电脑,我们就是正常人。”
疫情期间,曾有一位脑瘫外卖小哥,因没来得及拍照识别面部,被系统暂时限制了接单功能。网友们要给他捐款,他却说:“这个钱不能要,我自己凭努力赚钱。”
2008年,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国际公约》正式生效,其宗旨是:保障残疾人“在与他人平等的基础上充分和切实地参与社会”。所以,我们要做的不只是划出一小块安全区,而是让人文关怀代替刻板印象,帮助他们有尊严地融入社会,无论是悬挂“残障人士免费”标牌,随时为残障人士免单服务的大连市总工会爱心出租车,还是为帮助残疾人实现高质量就业的专场招聘会,抑或是“繁花公益计划”活动之一,由中国残联宣文部与大麦网共同发起,帮助助力残障人士无障碍观演的“无声戏剧”“光明影院”公益活动计划……终将汇聚成光,照亮黑暗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