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的红色革命传奇

2021-10-08马恒健

旅游 2021年8期

马恒健

1 赤水河。

2 石厢子会议会址的纪念雕塑。

3 毛泽东在石厢子期间的住地旧址。

在叙永县石厢子乡，红军四渡赤水期间召开的“石厢子会议”，完成了长征途中著名的“博古交权”，实现了中国革命史上的重大转折;在旺苍县木门镇，红军“木门寺会议”陈列馆里，一百多通石刻组成的碑林，蔚为壮观，如一列列整装待发、疆场赴死的壮士;在达州通川区石桥镇，当年一条以列宁名字命名的老街，焕发着血与火的风采，被誉为“中国红色第一街”。

石厢子会议的重要决定

从成都到叙永后再前往石厢子乡，有两条路可选择：一条是经后山、观兴至石厢子的新路，虽翻山越岭，但路面平整;另一条路一直向南，经摩尼到达赤水河畔的赤水河镇后，再傍赤水河溯河向西至石厢子。赤水河镇至石厢子路段，是不再维护逐渐废弃的老路，且弯急路窄坡陡，但既可饱览赤水河两岸原始而壮丽景色，又可体验红军一渡赤水后，在赤水河上游转战的困苦与艰险。因此，我决定走这一条路。

偏居川黔边界的赤水河镇，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曾有过瞬间的辉煌。1916年2月，蔡锷率讨袁护国大军自云南、贵州进击四川的袁军，就是在此饮马赤水，并受到该镇群众箪食壶浆、敲锣打鼓欢迎。蔡锷在此得到物资补给并稍事休整后，继而翻越川南第一雄关雪山关，随即在泸州纳溪打响了全国讨袁护国第一枪。

沿着该镇傍河的机耕道，我向石厢子进发。左边，是清波碧浪的赤水上游;右边，是四川盆地南缘连绵高山的山脚。

据说，赤水河是长江上游唯一未被污染的支流。我眼前的赤水河上游，确如一个远离尘嚣、纯净自然的世界。

隔河遥望贵州一侧，沿岸岩溶地貌发育充分，呈现瑰丽多姿的喀斯特地貌景观，时而翠峰如屏，时而绝壁如楼。在那些与河面垂直的悬崖石缝中，时有涓涓细流汇入赤水，并形成袖珍滩涂。悬崖上，时而可见直通河边如天梯般的石径，在石径尽头，是停靠打渔船的古渡头。

车轮下的四川一侧，则是另一番景象。干万年河水裹挟的泥沙，沿河堆积成一段段土地肥沃的缓坡，长势喜人的庄稼和茂密的树林，如一条绿色的长毯沿岸铺展。一个个汉、彝、苗民族杂居的村落，散布在坡地上、山腰间。与平原、丘陵地区的四川民居不同的是，这里的民居虽是青瓦盖顶木料为墙，但屋基以条石垒砌且高出地面两三米，乍看犹如一座座堡垒，大概是为了防潮防山洪吧。再往上看，便是摩天接云、连绵不绝的高山，这是四川盆地的南盆沿。

汽车颠簸了20多公里后，这条坎坷又崎岖的小路开始向右边的山腰蜿蜒，路况越来越差并愈发陡险。这段约10多公里的山路开凿在绝壁悬崖的腰间，沿途不见人煙，已多年没有外来车辆驶过。偶有当地跑运输的面包车，与我小心翼翼地对错而过。不断有苍鹰在上方盘旋，令寂静的山野平添了几分肃杀和荒凉。我的目的地石厢子乡，便坐落在抬头看不到顶的高山之巅。这样的地方，在70多年前更是人迹罕至。

1935年1月，中央红军在川黔交界的土城、元厚一渡赤水后进入川南的古蔺，又向西转战至叙永的摩尼、石厢子，并在赤水河两岸迂回运动，灵活地穿插于敌人重兵包围之中。

4 石厢子会议会址。

5 石厢子会议纪念馆。

1 石厢子乡赤水河河段的绝壁。

据时任红五军团参谋长的陈伯钧，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由风水桥经摩尼到石厢子，约38公里，9时出发，到石厢子已晚间8时许了！

在这山高路险水急的地理条件下，在敌兵疯狂围追堵截中，决定中央红军未来命运的“石厢子会议”，于这年2月在当时居住着75户人家，有3个民族400多人的石厢子小村庄召开。

在这次会议上，中央政治局常委的一个重大议题，是确定由张闻天接替秦邦宪（博古）在党内负总责，由毛泽东、周恩来负责军事。这是在当时条件下党的集体意志作出的选择。张闻天的任职，保证了毛泽东同志的军事指挥，实际上确立了毛泽东在全党、全军的领导地位，解决了在此前遵义会议上，没有彻底解决的决定红军生死的问题。博古交权，实现了中国革命史上的重大转折。

2月4日，是农历的大年初一，中央红军在石厢子度过了长征途中唯一的一个春节。也正是在这一天，红军在这里召开了群众大会，将没收的两大恶霸地主的粮食、衣服，分给了当地各族群众。

毛泽东是这样回忆当时情况的：“1935年1月党的遵义会议以后，红军第一次打娄山关，胜利了，企图经过川南，渡江北上，进入川西，直取成都。击灭刘湘，在川西建立根据地。但是事与愿违，遇到了川军的重重阻力。红军由娄山关一直向西，经过古蔺、古宋诸县打到了川滇黔三省交界的一个地方，叫做‘鸡鸣三省，突然遇到了云南军队的强大阻力，无法前进。中央政治局开了一个会，立即决定循原路反攻遵义，出敌不意，打回马枪，这是当年二月。”（出自《毛泽东文集》第8卷第315页，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石厢子乡政府所在地，是因场头矗立着几块形似箱子的巨石得名。进入场镇，我便直奔石厢子会议会址，居民王宗福的家。

2 石厢子会议纪念碑。

3 石厢子乡全景。

60多岁的王宗福当时仍居住在这屋里，屋内的陈设与其他民居无异，惟有堂屋正面墙上，一块写着“中央红军石厢子会议会址”的牌子，彰显着这里的特殊。

“当年毛主席就是在我家开会，做出了一项项重要决策！”老人自豪地介绍，他是从祖父王连山口中了解到这段历史的。王宗福说，之所以选在他家开会，因为王家房屋位于场镇中心，有两层高，堂屋有铁皮大门，屋外还有一处房和天井。开会时，红军楼上楼下层层把守，十分安全。

4 木门寺。

5 中央红军在石厢子期间的电台旧址。

6 石厢子中华苏维埃共和国银行兑换处旧址。

随后我在镇街上看到，当年红军总部所在的万寿宫，以及电台、中华苏维埃银行、没收征发委员会、苏维埃纸币兑换处旧址，都挂上牌匾以作纪念。尤其是张闻天、王稼祥住地旧址，基本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在石厢子会议会址旁边，专门新建了石厢子会议陈列馆和纪念广场，陈列馆内有雕塑、实物、照片，再现了当年红军在这里的战斗经历。2014年，石厢子会议会址被授予“泸州市中共党史教育基地”，并于2017年入选《全国红色革命经典旅游景区名录》。

在石坝彝族乡场镇边上，当地政府为了纪念石厢子会议，于1998年在场镇上方的石林公路边立了一座纪念碑。

木门寺停止“肃反”

如果不是近年在木门寺发现唐章怀太子的晒经石，始建于南梁、重建于唐贞观年间的木门寺，恐怕仅为中共党史研究者知曉。因为在1933年6月，红四方面军在这里召开了堪称川陕革命根据地的“遵义会议”的“木门军事会议”。

木门寺所在的木门镇，古时曾有长达547年置郡州县的历史。它扼“上通秦陇，下达蜀州”的米仓道上的一段险道木门道，有“五山拱卫”之雄，“三水环抱”之险，故成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广巴高速公路傍镇而过，为访古寻幽的人们提供了方便。

木门寺便位于木门镇南的半山腰。该寺背倚青龙寨，前临金鱼河，四周古木参天、翠竹葱茏，环境清幽，视界开阔。徐向前回忆初入木门寺的感觉，“像是进入世外桃源一般。”展现在我眼前的这座占地面积3460平方米的寺院，其大殿为清康熙年间在原地重建，正殿为五间，庭院开阔，仍有几分千年古刹的气象。而徐向前题写的“木门会议会址”的匾额，却明白无误地提醒人们，这普渡众生之地，曾有过一场生死的较量。

1933年2月，西北军事革命委员会主席张国焘，在川陕省第一次党代表大会上发动反“右派”斗争，把那些对其有过意见的干部诬为“右派”，那些干部的所作所为是“反党运动”，并据此进行“肃反”。

1 木门寺石栏上的石雕。

2 木门寺石栏上的石雕。

在此期间，仅红四方面军独立师，便有师参谋长、政治部主任等数十名营以上干部被逮捕、杀害;73师被逮捕400余人，杀害100余人……早在鄂豫皖根据地时就发生过类似事件，惨痛的教训使红四方面军干部进行了层层抵制。

6月底，川陕革命根据地主要领导人张国焘、徐向前、陈昌浩、王树声、李先念等100余名干部，在木门寺召开会议。会上，许多师团干部怒火中烧，强烈要求停止“肃反”，并严惩罪大恶极者。一番斗争后，陈昌浩承认错抓了一些人，同意停止“肃反”，将错抓的人放回。陈昌浩的表态，促使会议作出了停止军内“肃反”的决定。这在红四方面军的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会议同时决定，将红军的四个师扩充为四个军。此后，红军由入川时的16000人迅速发展到40000多人，使川陕革命根据地成为全国第二大苏区。

木门寺于1988年建成木门会议陈列馆。当年的会议大厅，徐向前、陈昌浩的办公室，警卫连及保卫局的住房，均按原貌布置。馆内陈列着400多件珍贵的革命文物和照片、图表，真实、具体、生动地再现了红军在旺苍近两年半的战斗历程。

馆内一条“赤化全球”的石刻标语，吸引了我的目光，激发了我的思绪。我在川陕革命根据地的其他地区，见过多处“赤化全川”的红军标语遗迹，这条标语，内容更具魄力，更令人震撼。它与《国际歌》的“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异曲同工。由此可以看出，红四方面军的高层领导早已不满足于偏居川陕一隅，而是放眼全国，放眼全世界。如此豪迈的气概和高远的境界，源于红四方面军的兵强马壮和革命必胜的坚定信念。试想，成天被撵得如鸡飞狗跳般的散兵游勇，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会顾及全人类的水深火热呢。

据介绍，这条“赤化全球”石刻标语，原为镌刻在木门镇城门的一副对联“斧头劈开新世界，镰刀割断旧乾坤”的横批。红军西渡嘉陵江战略转移后，国民党捣毁了镌刻于城门的对联，而横批由于当地百姓及时隐藏而得以幸存。据了解，“赤化全球”石刻标语，在整个川陕革命根据地仅此一件。

石桥镇列宁老街

形成于东汉的石桥镇，其名头就应该是比较吸引人的。事实上，它当年果然是溪河纵横，十多座古风盎然的石桥飞架其上，颇有在蜀地难得一见的江南水乡一般的迷人景致。不过，吸引我前去此地的，是风雨激荡的岁月留下的深刻印迹，是被压迫者热血沸腾之后殊死抗争的历史见证。

石桥古镇虽然历史悠久，但多次毁于兵灾战火。清顺治年间，由“湖广填川”的移民恢复性重建，方形成今天大小11条街道的格局。昔日10多条穿镇而过的溪流，已随着小镇的扩张及地理环境的演变而湮灭，唯有衔接古镇东西街道的一座石桥下流淌的挑水河，延续着当年水乡的血脉。

3 木门寺徐向前题词。

4 木门寺红军石刻标语。

5 木門寺红军石刻标语。

6 木门寺红军石刻标语。

7 米仓道木门寺路段风光。

8 石桥古镇红九军政治部的旧址。

走过挑水河石桥旁边高大的“石桥古镇”石牌坊，向东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广场，它是如今古镇居民的公共休闲地。一尊红色花岗岩雕刻的列宁雕像，屹立在广场东侧：他昂首挺胸，右手放在衣襟处，左手下垂握一书卷，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视远方。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带来了马列主义。这尊雕像，正是人们从电影《列宁在十月》里早已熟悉的列宁的形象。雕像基座上，镌刻着一段列宁语录：“只要千百万劳动者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跟随本阶级的优秀人物前进，胜利也就有了保障”。

在列宁雕像背后，坐落着达县红军文化陈列馆。馆门两旁，立有若干通石碑，其碑文是九死一生的老红军书写的弘扬红军文化之类的标语口号。广场西头的文化石上，刻着“列宁公园”四个字，这个小小的休闲广场，便令人油然而生跨地域、跨时空之感。

向西过挑水河石桥之前，原国防部长迟浩田上将题写的“中国红色第一街”石碑，十分醒目地立在桥头。这座单孔石桥的桥面与东西街道路面融为一体，丝毫也感觉不到它是古桥。但如果扶栏下望，便会看见桥拱一侧正中处，嵌有口合宝珠的龙头雕塑，其雕工精湛、形象生动。

9 石桥古镇红色花岗岩雕刻的列宁雕像。

10 石桥古镇上原国防部长迟浩田上将题写的“中国红色第一街”石碑。

1 石桥古镇门楣上镌刻着“列宁”二字的石牌坊。

走过石桥，便走在了被称之为“列宁主义街”的老街上。这条长数百米，由新场街、太平街、鲁家坪街3条古街构成的街道上，由东向西，依次当道立有四座蔚为壮观的石牌坊。在石桥古镇，正是它们承载着非同寻常的历史，浓缩着耐人寻味的精华。

2 石桥古镇列宁街一景。

这四座古朴精美的石牌坊矗立之时，列宁尚未诞生，红军更未成立。它们分别在嘉庆、同治、光绪的近百年间，为旌表、诰封、节孝而建造的，如今成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从东向西依次编为一、二、三、四号。它们与列宁、与工农红军结下不解之缘，正是人间沧桑的壮阔场景的缩影。

1933年8月，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在徐向前总指挥的率领下，发动著名的“宣（汉）达（县）战役”。红九军十一师在政委叶成焕、师长陈再道率军从巴中、平昌挥师南下，解放了石桥镇及邻近乡场，并建立了各级苏维埃政权。随后，红三十军政治部也进驻石桥镇，发动工农群众参加红军宣传队、錾字队，书写、镌刻标语口号。

在四柱三门五滴水的第二号石牌坊前，只见中门门楣上，镌刻着每字约两尺见方的楷书繁体的“列宁”两字，其笔力道劲，极为醒目。这两字左侧，是竖排的各十几厘米见方的“主义街”三字。牌坊前后两个立面，分别刻有“打到国民党统治”“建立苏维埃政权”等标语。此外，在其它几座牌坊柱坊额等处，均镌刻有“阶级斗争，平分土地”“巩固赤区，扩大赤区”“拥护红军，扩大红军”“活捉刘湘，活捉杨森”等标语口号。

由于二号牌坊门楣本来的题字已由“列宁主义街”替代，因此坊主姓甚名谁难以弄清了，不过，那书法水平不错的革命遗迹出自何人之手，倒是可以考证一下。

纵观红军在石牌坊上镌刻标语，感觉其手法运用楹联艺术，力求对称且讲究内容搭配，从而以豪迈阳刚与雅致阴柔相映相衬。斯文与暴烈，压迫与抗争，正是那个激烈动荡、改天换月时代的特征。石桥古镇的石牌坊，也因此有了特殊的历史文化内涵。

3 石桥古镇售卖古玩的老店铺。

在石桥古镇广为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当年红九军一位人称三娃子的小红军，在錾刻“列宁主义街”这几个大字时，因操作难度大，直到红军撤退时还有一小部分未刻完。此时，敌人已逼近石桥镇，但三娃子坚持不走。他刚刻完，便被敌人抓获后活活砍死。

此后，为了保护红军石刻标语，当地群众曾用石灰将标语抹平盖住。解放后，群众将密封标语的石灰洗净，将破坏了的部分标语修复，使红军石刻标语又重获新生。

被誉为“历史活史书”的牌坊，在晨晖暮色中静静伫立，见证着岁月变迁、人间沧桑，从而成为中华文化的代表性建筑物之一。它至今仍起着教化民众、传承历史、培养审美意趣的作用。

石桥古镇的民宅为典型的川东木穿斗结构，小青瓦覆顶，临街一面双门开合，木格窗装点，檐下多有悬挑吊楼。富裕一点的人家，则居住在小四合院，天井里有水缸、花台，显得古朴雅致。

漫步列宁街，远远看见一处显得较为高大的老屋前的门楣上，书有“红军俱乐部旧址”字样，不由令人想起“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字箴言，于是欲进屋感受红军的活泼场面，岂料大门紧锁。

老街另一处一间老屋门前，悬挂着“红九军政治部的旧址”的牌匾。这是一座两进的四合院子，但院内房门要么紧闭，要么室内空空，房檐下堆满杂物和柴火，除了院落本身，已看不到任何当年红军的遗存。很明显，这座老屋已无人居住多年了。

此街最耀眼的亮色，除了那蕴含丰富历史信息的四座石牌坊，便是满街都悬挂着的镰刀斧头红五星吊牌。它强化了“镰刀割断旧乾坤，斧头劈出新世界”的革命理念，从摄影的角度看，这无疑也增添了画面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