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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林散之

2021-10-05傅益瑶

老年教育 2021年9期
关键词:林散之神力脑力

□ 傅益瑶

记得那是个夏天的下午,表妹兴冲冲地跑来说:“林老搬到百子亭八号来了,我们去看他好吗?”我早就闻知林散之先生是位大书法家,可未曾谋面。那时候,我的妹妹和表妹都在学习书法。于是,我们便结伴去拜访。百子亭离我们家很近,出门转弯就到。林老住在楼下,他的客厅兼书房面对着院子,里面是睡房。我们几个人说说笑笑地来到门口,往里一看,竟未发现有人。待我们走到客厅,忽听里屋传来低沉却又爽朗的声音,只见林老手拿芭蕉扇坐在藤椅上,看着我们笑眯眯地说:“你们这一群真好像是从大观园里走出来的。”这一说,又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说实话,当时我看林老倒有点像看刘姥姥。他的头圆圆的,眼睛晶亮晶亮,也是圆圆的;就连一双长长的寿眉仿佛也是圆圆的;特别是他笑起来时,两个腮帮堆成圆圆的形状,真是又可爱又有趣。在这间书房里与林老共度过许多时光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书法这个大观园里的刘姥姥。

据林老说,有一天窗外风雨交加,他眼看电光闪闪却迟迟听不到打雷声,心想,为什么这场雨只闪电不打雷?从那时起,他才知道自己双耳失聪了。从此,他作书落款时便把“散之”二字连在一起写,看起来就像是草写的“聋”字。这似乎是自嘲,又好像是自怨,其实都不是,这是一种自足。

《行书手札》林散之

和他聊天可以说是半作笔谈,我们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然后他再来回答我们。也许是听不到多余杂音的缘故,他比谁都能抓到我们内心的悬疑和纠葛。他的回答总是简短而绝妙,给我们留下反复揣摩和回味的空间,那诙谐有趣的话语又常常让我们触摸到深奥恢宏的哲理和玄机。林老的右手曾被沸水烫伤过,拇指和食指粘到了一起,不能开,只能合,让人看了酸楚不忍。可以想见,他不得不放弃熟练的右手而改用左手来写字,一定十分艰难。待我们彼此熟悉以后,我便把心中的疑虑和盘托出。谁知林老淡淡地笑笑,说道:“那有什么,只是换只手拿笔而已,写字不靠它,只有不会写字的人才用指力呢!”我听后不禁诧然,问:“不用指力,那用什么力写字呢?”林老回答说:“当然是离手指越远越好。”我思忖着:那腕力比指力好,而臂力又比腕力好,背力比臂力好……我忽然悟到了,岂不是用脑力最好?我语及于此,林老用手指了指头,我一下明白了,脑力之上还有一种更远更神秘的力,那便是神力。看着林老沉思着的生动面孔,我心中深深地感动着,原来失去手指的林老与失去听力的贝多芬一样,困苦反而使他们找到使用神力的道路。

《菜根谭》中有言:“学问乃是寻常家饭,当随事而讲。”林老就是这样。他从来不大张旗鼓地谈什么书论画理,却常常冷不丁地说一句就会成为我们一生可究的课题。有一次,他写完长长的一笔悬针后,朝我笑了笑说:“死蛇挂树。”我吓了一跳,忙朝院中张望,以为院里有蛇。林老用手指了指那笔悬针,自己也钟爱地欣赏着。我定睛一看,只觉得那一笔在微微地颤动着,不禁想用手去碰它。“死蛇挂树”——蛇虽死不僵,骨血精气俱含于内,挂在树上虽是下垂,却有股向上的力量,所以悬针这样的用笔,向上的内力至关重要,最怕有气无力地向下拖。林老在纸上写下这样两句诗:“笔从曲处还求直,意如圆时更觉方。”也就是说,只有内力和外力逆势的相互作用,才能表现出生命。林老说,写“点”有时要如飞鹰啄食,又轻又快,又准又狠;有时又要像高山坠石,万钧之力瞬时落地。写“走之”、写“撇捺”,也叫阳关三叠,就像乐声,不论你怎样抑扬顿挫、刚柔转折,都不能有一丝音漏、一瞬气断。

《世无山有》联 林散之

林老写字的习惯,是将蘸饱了墨的笔落纸即书,从湿笔一直写到干笔、渴笔为止,中途从不添墨。那墨汁几乎滴下来的笔落到纸上时一下子就洇开了,他既不用纸去吸,也不快快提笔,依然气定神闲地写下去……真令人叹服之极。林老能把握到如此,非神力而何?!“执笔如壮士”,胸中如不心雄万夫,笔下怎能运斤成风?林老的豪迈之气,正应了辛稼轩词里的一句话:“人间八十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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