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2021-10-02袁杰伟
袁杰伟
一
1920年初夏的上海,这天闷热潮湿。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22岁青年怀着满脸的兴奋和些许激动,在卢湾区(现黄浦区)霞飞路(现淮海中路)急匆匆地步行着。
在原卢湾区霞飞路与环龙路(现南昌路)之间,有一片旧式石库门里弄建筑,被称作渔阳里。渔阳里有一条南北贯通的弄堂,一头连着原霞飞路,一头连着环龙路,靠近霞飞路的一段街坊被称为新渔阳里,靠近环龙路的一段街坊被称为老渔阳里。
老渔阳里始建于1912年,内有砖木结构2层石库门楼房8幢,其中的2号楼坐北朝南,为二层砖木结构的旧式石库门住宅,原为辛亥革命时期安徽都督柏文蔚的私宅,人称“柏公馆”。
一会儿,他来到了老渔阳里2号(今南昌路100弄2号)的弄堂前停下了脚步,看着门楣,看看吊着兽形铁环的黑漆大门,他的双眼发着亮光,犹豫地举起了右手,扣动了铁环。
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开处,是一个留着中分发型、双目炯炯有神、同样身着长衫的中年人。
青年人激动地说:“您就是陈独秀先生吧?我叫李声澥,字印霞,湖南人,打听了很久才找到这个地方!”
陈独秀看了李声澥一眼,说了声:“进屋说吧!”
进门一看,门口“新青年编辑部”的木制招牌让他暗暗激动,终于,来了“圣地”,见到了“圣人”。
“小伙子,到上海多久了?”
落座后,陈独秀问道。从李声澥一身轻装,陈独秀就判断出他在上海有“据点”,且时间不短。
毕竟,这里每天都有慕名前来的拜访者,其中不乏从外省而来,托箱带箧、汗流满脸的年轻人。
李声澥暗暗一惊,佩服陈独秀的阅人无数,观察仔细,判断精准。
李声澥原打算把自己曲折的人生经历和对人生社会的思考向陈独秀和盘托出,以便请其指点未来之路。但一眼瞥见黑板上写着“交谈不过十五分钟”的提示语,便决定长话短说。
“陈先生,我来上海快2年了,在帮着老师的一个朋友做点古董买卖。”
“老师?你读过几年书?”
陈独秀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伙子,看他一身长衫,知识分子打扮,应该是个读书人。
“先生,我是湖南省立第一师范毕业的。”
“湖南一师?这么说,您认识毛泽东了?”
李声澥兴奋了起来,说:“陈先生,您也认识毛泽东?他就是我一师的同学!我们还曾是同事呢!”
“他前几天刚来过,现在应该还住在上海。”
“啊!真是太高兴了!就是他把您办的《新青年》介绍给我的!”
听到“新青年”三个字,又听说是毛泽东的同学,陈独秀热情了起来。
“你们都看《新青年》,我很高兴啊!只是你刚才说跟毛泽东同事,这怎么回事?难道他也跟你一起在做古董生意?他上次来没有说啊,只是说给赴法勤工俭学的同学发路费,顺便来拜访我。”
话题一多,李声澥心情放松了,话也多了起来:
“陈先生,说起来,我跟毛泽东同事的时间还不短呢!”
陈独秀把沏好的一杯茶放到了李声澥面前,面带笑容说:“哦,不妨说说看!”
“好啊!只是先生有15分钟的限制,恐怕要超时哦!”
陈独秀笑笑说:“今天对你例外!”
第一次见面便享受破例待遇,李声澥有点受宠若惊。他知道,这只是因为他提起了老同学毛泽东,看来,毛泽东在陈独秀心中的分量不轻啊。
李声澥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是湖南湘乡人,1913年考入湖南第一师范。入学后,在毛泽东、蔡和森等人的影响下,我开始积极追求进步思想,参加社会活动。1915年,在毛泽东的组织下,学校原先的自治会改为学友会。我連续3年在学友会中担任文学部图书组组长一职,积极为同学们筹募图书,营造了良好的读书氛围。这些书刊中,就有您创办的《新青年》杂志,最受大家欢迎。1915年春期末,为反对由校长张干提议、省议会作出的要学生缴10元杂费的新规定,一师学生掀起驱逐张干的浪潮。毛泽东在学校后山的君子亭写传单,广为散发,历数校长张干办学无方、贻误青年,我也积极参与。在学友会举办的各项活动中,特别值得提及的是1917年由毛泽东主持的工人夜校。这是毛泽东接触城市工人的开始,开办夜校的经验也被毛泽东运用到之后的工人运动当中去。1917年冬到1918年夏期间,我担任工人夜班乙班的管理人员。大家见了我,都亲切地称我李先生!我亲眼目睹了他们身处社会最底层的辛酸苦楚……”
听完李声澥的讲述,陈独秀面露微笑,连说了两声“好!好!”
陈独秀接着说:“听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了,记得毛泽东跟我说过他有一个同学,在乡间是第一个剪辫子的人,那个人说的就是你吧?”
“呵呵!是的,是的!我老家湘乡石牛,我在石牛读私塾时,第一个带头剪掉了辫子!”
两人高兴地笑了起来,就像是好友重逢。
陈独秀顿了一下:“你老家叫石牛?这地名好啊!湖南人有一种拓荒的老黄牛精神,你的老家叫石牛!那就更加不得了!”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笑声中,一个北大文科学长、新文化运动领袖,一个湖南一师毕业的小商人,仿佛一下子成了亲密无间的战友和同志。
陈独秀兴致一来,站起来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李声澥,先生。”
李声澥不知不觉把“陈”字省略了,仿佛他们是长久的师生。
“这个名字不好!”
陈独秀颇有点武断地说。
李声澥一脸的错愕。他猛然想到,陈独秀是倡导白话文的,“澥”是生僻字,他可能不主张用生僻字取名。
陈独秀接着说:“李声澥,你的声音由稠变稀,由大变小,意志越来越松懈!这不好啊!”
陈独秀像在开玩笑,又不像在开玩笑,像是说文解字,又不像是说文解字。李声澥想笑,却又不敢笑。他望着陈独秀,只见他双目炯炯,目光朝向远方。
稍顷,陈独秀接着说:
“民主与科学应该越来越成为时代最强音,革命的氛围应该越来越浓厚,新青年应该越来越进步!中国革命才有希望!”
陈独秀像是在对李声澥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李声澥望着他,感到一种无言的敬畏和鼓舞,他像是看到一位尊敬的长者,又仿佛是在望着一尊名人雕塑。
李声澥好像说不出话来,欲说还休,默默地望着陈独秀。
陈独秀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李声澥笑了一下:
“这样吧,我给你取一个名字:李中,中国的中,中代表中国,你要胸怀全局,胸怀中国,为中国革命的事业进行奋斗,有清醒的阶级觉悟。”
李声澥站了起来,向陈独秀敬了一个举手礼:“感谢先生赐名,我以后就改名叫李中。”
陈独秀微微一笑,继续说:
“你的工作呢?为什么要做一个古董商人?”
“先生,我从一师毕业后,家里人觉得湖南太乱,希望我到外地工作。正好我一个老师在上海有个做古董生意的朋友,就推荐我来帮忙!我这就来了,一干就快2年了!”
陈独秀瞥了他一眼,严肃地说:“革命者不能独善其身,湖南乱,全国都乱,不把军阀打倒,不建设一个新中国,永远都会乱!”
李声澥说:“先生所言极是!其实我也是追求进步、求索救国之路的青年,苦于看不到希望,才暂时借商人身份以安身。我也知道这只是權宜之计,不是长久的根本办法。我这次辗转来找先生,就是想向先生讨教救国救民之良策。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请先生指点迷津,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好啊!湖南人的那股牛劲又来了!”
“我建议你去当一个产业工人!由知识分子转化为产业工人,这本身就是一次蜕变!就是一次全身心的凤凰涅槃!我正在筹建党组织,这个党是以工人阶级为先锋队的,因为工人阶级是中国最先进的组织。你去当产业工人,不但可以完成自身角色的转化,还可以利用工人这个身份,广泛发动工人、组织工人,在工人中宣传马克思主义!”
李声澥感到心中的迷雾渐渐化开,有一种拨云见日之感。他感到自己的额头都渐渐发起亮来。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李声澥觉得自己的心豁然敞亮了。
二
世界真小!
几乎就在李声澥拜访陈独秀的同时,1920年5月5日,毛泽东抵达上海。
毛泽东是1920年4月11日从北京乘上去上海的火车的。沿途,毛泽东用20多天时间考察了各地历史文化和社会现状。
抵达上海后,毛泽东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章士钊,为赴法的新民学会会友筹集资金。这也是他此行的重要目的。
毛泽东身上带着恩师杨昌济给章士钊的信。由于章士钊当时去上海参加南北和平会议,此时正在上海。信中,杨昌济希望章士钊能帮助湖南青年实现赴法留学的梦想。章士钊当时是北洋政府司法总长兼教育总长,也是湖南人。他思想进步,曾参加过推翻清朝的革命运动,被清政府逮捕过,保释出狱后曾赴英国留学,学成归国后便一直追随孙中山先生。杨昌济信中写道:“吾郑重语君,二子(指毛泽东和蔡和森)海内人才,前程远大,君不言救国则已,救国必先重二子。”
见到登门求见的毛泽东,章士钊觉得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加之出于对湖南青年的支持和同乡之情,当即表示同意,并借助自己的身份和威望,发动上海各界人士募捐,最终凑了2万银元交给了毛泽东。
5月8日,毛泽东在半淞园主持开了一天会,送别赴法的新民学会会友,同时讨论了新民学会会务。那天的会上,他们讨论了新民学会会务问题,确定“潜在切实,不务虚荣,不出风头”为学会态度,议定介绍新会友要有四个条件:纯洁、诚恳、奋斗、服从真理。毛泽东在1920年冬《新民学会会务报告》第1号中写道:“这日的送别会,完全变成了一个讨论会了。天晚,继之以灯。但各人还觉得有许多话没有说完。”
新民学会赴法留学的19名会员以及300多名湖南青年当中,大部分都是靠这笔钱资助才得以成行。
2万元是个什么概念?毛泽东此前在北大图书馆当书记,一个月只有8元;当时鲁迅在北京买一座四合院只要800多元。可见,这2万元便是一笔巨款。
毛泽东给赴法勤工俭学的同学发放了1万元,自己留下另一半作为革命经费。毛泽东后来用这笔钱办了很多事,包括1927年的秋收起义。1963年,毛泽东用稿费还章士钊2000元,表示分10年还清。章士钊死活不要,说是他募捐来的。毛泽东说,这钱是还不清的,只是借这个名义给他一点之补贴。直到1973年章士钊去世,毛泽东每年从稿费中给他2000元补贴。
毛泽东虽然手头有钱,但绝不用于个人消费。送别赴法的新民学会会员后,毛泽东和彭璜、张文亮几个人在民厚南里租了几间房,实验工学互助团活动:尝试共同做工、共同读书,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毛泽东和新民学会的2名男会员挤一间,1名女会员住另一间。
毛泽东为大班和富有的买办们洗衣服、熨衣服、送衣服。在这个港口城市当一名洗衣店帮手,他一个月能挣12~15元钱,其中约8元要用于乘电车把洗好的衣服送回顾客的公寓或酒店。
“总是坐着空谈没有用,应该付诸行动。把你的衣服给我,我来洗……大小不论,价钱一样。三天以后你就可以交钱取货。”在场的人没有反应。后来,一位学生的妻子发了言,她嘲笑毛泽东:作为绅士,不应当干洗衣服的行当。另外一位学生认为毛泽东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就对毛泽东说:“那好吧,明天你就来给我洗衣服,我要看看你会不会做。”毛泽东真的干了,当然也就得到了钱。
毛泽东的这段经历,被一些外国作家解读为“毛泽东经济拮据”。其实,这正是毛泽东的革命实践活动之一:工学互助团活动。五四运动中,青年学生们赤手空拳,竟能使无政府妥协,这更让很多政治团体都看到了青年学生的巨大力量,有人就提出了“谁有青年谁就有将来”的口号。而这个时候在青年中流行两个社会运动:工学互助团和勤工俭学,这两个运动被当时的年轻人视为是改造社会的起点。正因为这样,毛泽东才参与了工学互助团活动。
经过亲身实践,他很快发现了弊端,便在致信黎锦熙时坦言:“工读殊无把握,决将发起者停止。”
对工学互助团予以否定后,毛泽东寻找新的实验活动。于是,毛泽东差一点当了产业工人,而起因就是与李中的一次见面。
1920年6月下旬的一天晚上,毛泽东正在半淞园洗衣服,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润之,是我,李声澥呀!”
“哎呀!我的救命菩萨来了!”
毛泽东高兴得立即把手从洗衣盆里抽出来,在身上擦了擦,打开门,两个人拥抱在了一起。
“你是从仲甫先生那里得知我到了上海的吧?”
“是呀!他对你印象特别深!说你去他那里多次,就是没有一次和我遇到。”
“难道你也常去仲甫先生那里?”
“仲甫先生邀请我住他那里,现在我们就住在一起呀!”
“想不到你跟青年人精神偶像住在一起,看来,你也配享神位了!”说罢,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想来找你,听说你进了工厂,当了打铁工人,这可是个不小的转变啦!”毛泽东说。
“可不!你看,我早已脱下长衫,成了短衣帮!”
“短衣帮好啊!就是要能够放下知识分子的旧架子,与劳动人民打成一片。只是打铁,你的体力吃得消么?”
“没问题啊!我开始去的时候,是没有工钱的,现在一个月了,我样样干得下来,一个月能拿12元的工资!”
“12元!不错,我在北大图书馆,只能拿8元。”
“工人总要能够养家糊口才能继续给资本家卖命。我刚进去时,足足干了一个星期的义务劳动呀,好在我农村出身,打铁这个苦我吃得下,几天就把活拿下来了。”
“好啊,我要向你学习!也要成为工人、农民的一份子!”
“正如仲甫先生说的,机器工人比较先进,工人觉悟、水平都比较高,比较好组织、好发动!仲甫先生要我组织机器工会,发动工人,现在我进展比较好!润之,你也进我们厂当产业工人吧?我们一起来发动、组织,岂不更好?”
毛泽东沉吟了一会,说:“当产业工人确实很好!这是一块革命的沃土,只要一把种子撒下去,就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是啊!润之,我们在上海一起干吧!”
“只是湖南那边,虽然驱张已经成功了,但新民学会,还有湖南的民众运动,都需要人发动、组织呀。”
李声澥点了点头:“也是啊,现在革命的领导力量确实还很薄弱。”
毛泽东说:“声澥,你留在上海好好干,我们遥相呼应。上海是产业工人的重镇,这个阵地非常重要啊!”
李声澥说:“好!润之,我已改名了,仲甫先生给我改的,叫李中,中国的中!”
毛泽东说:“这名字改得好啊!就是要立足中国,改造中国,为中国千千万万的贫苦人求解放!”
说完,毛泽东到铺下面拿了一把钱来,交到李中手里:“李中,这是我这几天洗衣服赚的钱,现在还给你!”
李中推辞说:“这是说哪里话,你没有欠我的钱!”
毛泽东说:“你忘了?1919年初,我和要去法国的学生一同前来上海,我只买到天津的车票,不知道以后怎样才能再向前走,可是很幸运,一位同学从北京孔德学校弄到了一些钱,他借了10元给我,使我能够买一张到浦口的车票。可是到达浦口的时候,又不名一文了,最糟糕的是,我仅有的一双鞋子给贼偷去了。这个时候,在火车站外我遇见了你,借钱给我,我买了一双鞋,还买了一张到上海去的车票,就这样,我安全地完成了我的旅程。你简直是我的‘救命菩萨呢!”李中呵呵地笑了。
半年后,1920年11月,毛泽东在给湖南第一师范留法的罗学瓒通信中说:“我现在很想做工,在上海,李声澥君劝我入工厂,我颇心动。李君声澥以一师范学生在江南造船厂打铁,居然一两个月后,打铁的工作样样如意,由没有工钱以(已)渐得到每月工资12元。他现寓居法租界渔阳里2号,帮助陈仲甫(陈独秀)等组织机器工会。”
从这封信可以看出,李中在1920年6月間,也就是毛泽东在上海期间,已经完成了从知识分子到产业工人的身份转换,并且跟陈独秀住在一起。
当时,毛泽东在上海《申报》《时事新报》《天问》等报刊上,接连发表《湖南改造促成会发起宣言》《湖南人再进一步》《湘人为人格而战》《湖南改造促成会复曾毅书》等文章。
从这些文章中,可见这段时期毛泽东的思想开始发生很大的变化,这处寓所,见证了毛泽东向马克思主义者的转变。
三
陈独秀是1920年2月19日农历大年三十秘密乘坐客轮回到上海的。
说是回到上海,这里还必须交代一回前因。
此次回上海,起于陈独秀被捕。
1919年6月9日,在五四运动高潮阶段,陈独秀起草了《北京市民宣言》,提出包括取消2次对日签约在内的五项要求。6月11日晚,陈独秀到新世界游艺场散发传单,至新世界,就引起了暗探的注意与跟踪。当晚,陈独秀被警察拘捕,住处也被连夜查抄。
陈独秀被捕的消息在学生界、知识界引起极大震动。13日,北京《晨报》最先披露了这一消息。随后,全国各大报纸相继报道评论。各地函电交驰,社会团体、学者名流、学生等纷纷行动,他们强烈谴责反动政府的倒行逆施,一致要求政府当局立即释放陈独秀。
毛泽东在《湘江评论》创刊号上发表了《陈独秀之被捕及营救》一文,推崇陈独秀是“思想界的明星”,言:“陈君之被逮,决不能损及陈君的毫末,并且是留着大大的一个纪念于新思潮,使他越发光辉远大。……我祝陈君万岁!我祝陈君至高至坚的精神万岁!”
北京政府原以为逮捕了陈独秀,便可以遏制新思想、新文化的传播,便可以压抑风起云涌的反帝爱国运动,不料,陈独秀虽然失去自由,但得到了更多人的理解、支持和声援,并因此而名声大噪,成为妇孺皆知的新派领袖人物。
9月16日,在社会各界的积极营救和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北京当局不得不退让。警察厅同意陈独秀以胃病为由,准予保释,但出狱后仍应按豫戒法第3条4款施以豫戒,不得擅自离开北京,不得从事政治活动,并由巡官等随时视察按月呈报,免其再有越轨行为。
陈独秀获释出狱后,北大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李大钊兴奋地在《新青年》上发表白话诗《欢迎独秀出狱》 :
你今出狱了,我们很欢喜!他们的强权和威力,终竟战不胜真理。什么监狱什么死,都不能屈服了你;因为你拥护真理,所以真理拥护你。
你今出狱了,我们很欢喜!有许多的好青年,已经实行了你那句言语:“出了研究室便入监狱,出了监狱便入研究室。”他们都入了监狱,监狱便成了研究室;你便久住在监狱里,也不须愁着孤寂没有伴侣。
陈独秀在被捕事件后,声誉更隆,社会影响更大了。1920年2月4日,他受邀去武汉讲学,先后做了《社会改造的方法与信仰》《新教育之精神》等专题讲演。
实际上,陈独秀刚离开北京,警探就发现他不知去处。武汉演讲的消息经报道后,北京政府震怒,限期要警察厅交人。警察厅慌作一团,决定在他返京时再将其逮捕囚禁。并不知情的陈独秀回到寓所后,一个警察也进了屋,见陈独秀在家,他大吃一惊:“啊,陈先生,你怎么没跟我们打声招呼就离开北京了啊?”陈独秀忙解释:“一点急事,家里的事情,时间不长,就没有和你们打招呼了。”
闲扯几句后,警察急急走了。陈独秀警觉起来,立即带上随身要用的东西,辗转去了李大钊家。李大钊担心地说:“仲甫,北京待不下去了,想法子回南方吧。”二人连夜来到北大教授王星拱家。王星拱给陈独秀戴上一顶毡帽,让他穿上王家厨师一件油渍斑斑的背心,装成病人。李大钊带几本账本及店家用的红底片子,装成生意人。两人雇了一辆骡车,连夜出朝阳门,直奔天津。
就在那辆骡车上,一件对近现代中国影响深远的伟大事件正在酝酿中。陈独秀通过五四运动及其后自己的遭遇,深感中国有必要建立一个工人阶级的政党。两人一点倦意也没有,开始交流建立共产党的看法。
这一路,两人亲密地谈着在中国建党的事宜,并约定,陈独秀在上海,李大钊在北京,一南一北负责建党。
1920年2月19日(阴历除夕),陈独秀到了上海。按照与李大钊的约定,陈独秀就在这里率先开始了建党活动。
那么,怎么说这次是陈独秀“回”上海呢?
陈独秀1913年参加“二次革命”,失败后被捕入狱。1914年,陈独秀出狱后到日本,帮助章士钊创办《甲寅》杂志。他写文章用“独秀”笔名,来源于家乡的独秀山。
1915年,陈独秀从日本回国,9月,陈独秀在上海创办《青年杂志》(翌年改名为《新青年》),新文化运动由此发端。1917年1月,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聘请陈独秀为文科学长。《新青年》编辑部随之移至北京,由一人主编改为同人刊物,并成立编委会。编委们聚会的地点常常是箭杆胡同9号陈独秀的寓所,这里成了新文化运动的指挥部。北京大学也成为当时中国思想界最活跃的阵地。
1917年11月7日,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取得胜利,建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开创了人类历史的新纪元,为世界被压迫民族和被压迫人民树立了榜样,指明了方向。陈独秀以极大的热情讴歌俄国十月革命。
1918年12月,陈独秀、李大钊创办针砭时政的战斗性刊物《每周评论》,与《新青年》相互配合,协同作战。《每周评论》猛烈抨击封建军阀统治,揭露日本在中国东北和山东攫取权益的侵略行径,号召人民奋起抗争,成为新文化运动的又一块宣传阵地。
1919年4月,由于反动当局压迫,陈独秀被迫离开北大。从那时起,陈独秀就谋划着把《新青年》迁“回”上海。
所以这次秘密抵达上海,算是“回”到上海。
从北京来到上海后的陈独秀因无处安身,在北大学生的帮助下先下榻于惠中旅舍。惊魂未定时,又遭疾病缠身,后被好友汪孟邹接到亚东图书馆养病并暂住。得知曾经患难与共的辛亥老友陈独秀居无定所,老上级柏文蔚(柏文蔚任安徽督军时,陈独秀给他当过秘书长)恰逢另有重任离沪(一说迁居新渔阳里),便将老渔阳里2号这栋宅邸交由陈独秀一家居住。4月间,素来性格刚强、不轻易接受他人馈赠的陈独秀,迁居老渔阳里2号的“柏公馆”。
陈独秀一到上海,就开始到工人群众中宣传马克思主义。他先到码头工人中了解罢工情况,到中华工业协会、中华工会总会等劳动团体去做调查。他还约请北京大学进步学生和革命青年深入工人中间,了解工人的状况。1920年4月2日,陈独秀出席上海码头工人发起的“船务栈房工界联合会”成立大会,并发表《劳动者底觉悟》的演说,高度评价工人阶级在社会中的重要地位,称赞社会上各项人只有做工的是台柱子,世界上只有做工的人最有用,最贵重。他希望工人群众迅速觉悟起来,认识到自己的伟大力量和历史使命。他指出,劳动运动可分两步走,第一步要求改善待遇,第二步要求管理权。中国劳动者的觉悟目前处于第一步,但要启发工人第二步的觉悟,要把几千年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话倒转过来。同年4月中旬,陈独秀联合中华工业协会、中华工会总会、电器工界联合会、船务栈房工界联合会、药业友谊联合会等7个工界团体筹备召开“世界劳动节纪念大会”,并在筹备会上发表了《劳动要旨》的演讲。他受到工界团体的尊敬和拥戴,被推选为筹备会顾问。在陈独秀的指导下,上海各业5000多工人于5月1日举行集会,提出“劳工万岁”等口号,通过了《上海工人宣言》。此后,陈独秀又主持创办《劳动界》《伙友》等刊物,向工人宣传马克思主义,以启发工人的觉悟,组织真正的工会。
1920年4月,正当陈独秀等中国先进分子积极筹备建党的时候,俄共(布)远东局委派维经斯基一行来到北京。经北京大学俄文教师鲍立维的介绍会见了李大钊,建议李大钊发起创建中国共产党。李大钊认为:“在中国唯一有魄力发动创立共产党这一壮举的人物是陈独秀。”并当即写信介绍维经斯基到上海会见陈独秀。维经斯基到上海后,与陈独秀等建立了联系,以新青年社為中心,经常举行座谈会,讨论社会主义和组织中国共产党的问题。在维经斯基等人的帮助下,陈独秀加快了建党工作的步伐。1920年5月,陈独秀和李达、李汉俊、陈望道、施存统、邵力子、戴季陶、沈玄庐、张东荪、沈仲九、刘大白等在上海成立了马克思主义研究会。6月,他同李汉俊、俞秀松、施存统、陈公培等人商议,决定成立共产党组织,并初步定名为社会共产党,还起草了党的纲领。
在上海筹备建党,上海有什么样的政治基础和群众基础呢?当时的上海,聚集了50万产业工人,占当时上海人口的30%以上,占全国200万产业工人的1/4。产业工人在五四运动中表现出了彻底的、不妥协的反帝反封建精神。1919年6月5日上午,上海67000多名产业工人举行了大罢工,上海长达5天瘫痪,使僵持不下的五四运动取得了胜利。上海的工人群体显示了巨大的能量。
陈独秀对上海工人的彻底、不妥协是深表赞赏的。五四运动后,陈独秀曾反省:“北方文化运动,其最可痛心,为北京市民之不能醒觉,仅有学界运动,其力实嫌薄弱。”上海的反应不同,五四运动发生几天后,工人、市民纷纷响应,掀起罢工。
1920年5月,陈独秀在上海发起成立马克思主义研究会。该会同3月李大钊主持成立的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一起,从上海、北京分别向各地辐射,先后同湖北、湖南、浙江、山东、广东、天津和海外一批受过五四运动影响的先进分子建立联系,促进了马克思主义的广泛传播。
李声澥在这个时候找到陈独秀,也难怪陈独秀要建议他去当产业工人了。
但是,到哪个厂去当产业工人呢?已经改名的李中心想,要去就去上海最大的工厂,这样才能发动、组织更多的工人。当时上海最大的工厂是哪一个呢?
那就是江南造船所。
1865年,李鴻章为打造“自强之资,御侮之本”,创办江南机器制造总局。
由于造船业务迅速发展,1905年3月,造船业务正式从江南机器制造总局划分出来,史称“局坞分家”。江南船坞仅在1905年至1911年6年间,就造船136艘,其中建造的清海军大臣载洵的座舰“联鲸”号获誉“船式美观,工程坚实”。1921年,北洋政府把江南船坞划归海军部直接管辖,改称江南造船所。1921年,江南造船所交付了美国海运委员会定制的万吨运输舰,足见其造船实力之雄厚。
上海因此成了近代工业的发祥地。其旗下的江南造船所也是上海产业工人的基地,上万产业工人持续地在江南这块土地上工作。
1920年的江南造船所正负盛名。1918年至1922年,江南造船所为美国政府海运委员会建造了4艘排水量高达14750吨的运输船,为当时远东地区所造最大吨位的船舶。又是外国政府首次向中国船厂订造的万吨级舰船。为了适应这4艘巨轮的制造,江南造船所从1918年开始,对厂房、设备做了大规模的扩充,工人从原来的3000余人猛增至近8000人。1920年6月3日,历时2年建造,江南造船所造的第一艘万吨级运输舰官府号在黄埔江畔正式下水,下水典礼热闹致极。这说明中国的制造业和国力是很大的。因为万吨级巨轮的建造成功,江南造船所声名鹊起,订货量猛增,船厂的规模也不断扩大,正好需要大量的产业工人。
李中就在这个时候进了江南造船所。
江南造船所招工条件极为苛刻,由于李中没有工作经验,便安排他干最苦最累的力气活:打铁!而且规定:开始没有工资,技术熟练了才能拿工资。
李中想到陈独秀教导的“蜕变”,要完成身份的“转化”,便一口答应了。他使出深身解数,完全豁出去了,让辛劳的汗水刷洗去他身上知识分子的“臭气”。只用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什么镦粗、拔长、冲孔、扩孔、弯曲、切割、扭转、错位、锻接等工艺便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厂里的老工人都赞叹说:“真是一把好手!”
这样,第一个月,厂里给他算了6元钱的工资,从第二个月起,就把他的工资标准定到了12元。
李中在这里发动工人运动,还得益于地缘关系。
晚清时,湘军中有很多人后来走上仕途,这使得上海的官员有很多是湖南人。在江南制造局这一晚清最重要的军工厂中,也有很多湖南籍管理人员。不仅是管理人员,江南制造局的兵工厂还需要大量的劳动力,湖南人就近水楼台。江南制造局里的很多技术人员、工人都来自湖南。因大量湖南人在江南制造局工作,家属跟随而来,故在制造局边上形成了很多湖南人的社区。湖南距离上海较远,原来上海无湖南会馆,后来江南制造局兴起,湖南人多了,就在其附近设了湖南会馆,还建有瞿真人庙,如今的瞿溪路,就是因通往瞿真人庙而得名。尽管在1903年后,江南制造总局开始局坞分家,江南造船所独立出来,但是湖南人依然在船厂工人中占很大比例。对于同样出身湖南的李中而言,进入江南造船所成为工人有很多优势:首先,李中同学蔡和森的父亲也在厂内做工,李中通过这一层关系,能够更快融入船厂的工人中;其次,李中身为土生土长的湖南人,在语言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对于其他人而言,湖南话很难听懂,而李中恰巧可以利用这一点,在湖南人聚集的地方开展工人运动;最后,江南造船厂作为当时规模较大的工厂,拥有上千名工人,当时船厂所在的半淞园地区,也因为船厂的存在而吸引了大量的工厂在其周围落户,可以说,江南造船厂是联系工人阶级、发展工人运动一个很好的据点。李中便通过同乡和知心的工友,广泛联络工人群众。这一切令陈独秀欣喜异常,就邀李中与自己同往。正是在陈独秀居处,李中得以结识上海发起组的成员李达、陈望道、李汉俊、李启汉和俞秀松等。
当时,陈独秀一家也住老渔阳里2号,怎么住得下这么多人呢?原来,陈独秀一家是住在二楼。住在一楼的,不只有李中,还有李达夫妇和张国焘。
张国焘回忆:“1920年7月,我从北京来到上海,前往老渔阳里2号拜访陈独秀,陈独秀大为高兴,表示正要找我商谈共产主义运动的事情,热忱邀请我住在他家里,以便从长计议。”
1920年8月,李达为“找同志干社会革命”,从日本回国投奔陈独秀,陈独秀就留他住了下来,还为李达和王会悟操办了婚礼,二人的新房随后就成了《共产党》月刊的编辑部所在地。后来,《共产党》月刊编辑部随主编李达搬往辅德里625号(今成都北路7弄3号)。
在与他们的接触中,李中的思想理论水平也渐渐提高。
四
1920年6月下旬的一天,居住在环龙路老渔阳里2号(今南昌路100弄2号)的陈独秀,又迎来了一位湖南青年。
当气宇轩昂的青年才俊毛泽东走进来时,陈独秀紧紧握住毛泽东的手笑着说:“又是团长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陈独秀这里说的是毛泽东当湖南驱张运动公民团的团长。
毛泽东憨厚地笑着说:“陈先生真会打趣!”
陈独秀做了个请座的动作。双方落座后,陈独秀说:“润之,真不简单啦!一个毛头小伙,领头驱除一省的督军,而且成功了!在平常人看来,这简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你真是胆大包天、智勇双全啦!”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嘛!一个督军,怕他做甚!”
“好个舍得一身剐,湖南人,真的很牛啊!据说张敬尧逃离湖南时样子非常狠狈!你这可是打了一个大胜仗哇!这是继五四运动之后,人民大众赶走封建统治者的又一大胜利!又一次表现出了彻底的、不妥协的精神!全国的民众,都像湖南这样就好了!”
“驱张运动确实把群众发动起来了,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勇士啊!张敬尧更是咎由自取,多行不义必自毙嘛!”
“现在多行不义的多了去了,还得靠人民群众的力量去推翻他!但人民群众的力量还得有人去组织、去发动!”陈独秀说。
“唤醒民众、思想启蒙确实十分重要。我记得陈先生曾讲过,20年不谈政治,你要办20年的杂志,启迪民智。只是到了后来,形势逼人,你不谈政治,政治要来找你啊!”
陈独秀笑了笑:“知我者,润之也。我看你们湖南不错,在搞赴法勤工俭学,放眼中国与世界,这也是启迪民智啊!”
“是啊!现在我们启迪民智的路径越来越明确。要用马克思主义来启迪,找到了这个精神的火炬,我们前进的路就被照亮了。”毛泽东说。
“好!”
毛泽东说:“我这次在北京,多次聆听李大钊先生的演讲,研读了一些马克思的经典著作,深深感觉到,中国只有用马克思主义作指导,走俄国十月革命的道路,才能救中国!”
“说得太对了!”陈独秀说,“我和李大钊相约南北建党,我准备近期先在上海组建共产主义小组,李大钊同志会在北京组织共产主义小组,希望你回湖南后,能迅速组建湖南共产主义小组,在日本、法国我们也要组建共产主义小组,为组建一个马克思主义的政党做好准备!”
两人都站了起来,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陈独秀说:“我将及时给你寄去《共产党》月刊和社会主义青年团章程,你们的计划若能实现,也是建党的最好准备。”
接着,两人又商量了“改造湖南联盟”的事。
毛泽东介绍了这次在上海的一些活动。
毛泽东是1920年4月11日从北京乘上去上海的火车的。沿途,毛泽东用20多天时间考察了各地历史文化和社会现状,于5月5日抵达上海。整整两个月后,7月5日,毛泽东离开上海,经武汉返回长沙。毛泽东1936年同埃德加·斯诺回忆说:“我第二次(注:实为第三次)到上海去的时候,曾经和陈独秀讨论我读过的马克思主义书籍。陈独秀谈他自己信仰的那些话,在我一生中可能是关键性的这个时期,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印象。”“我一旦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是对历史的正确解释以后,我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就没有动摇过。”“到1920年夏,在理论上,而且在某种程度的行动上,我已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而这段时期的李中,不仅完成了从知识分子向产业工人的转化,也完成了向马克思主义者的蜕变。
五
经过酝酿和准备,在陈独秀主持下,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于1920年8月在上海法租界老渔阳里2号《新青年》编辑部成立。当时,取名为“中国共产党”。这是中国的第一个共产党组织,其成员主要是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的骨干,陈独秀为书记。此后,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成立伊始,便在陈独秀的指导下,通过写信联系、派人指导或具体组织等方式,积极推动各地共产党早期组织的建立。江南造船所的打铁工人李中成为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工人党员。他是以工人身份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党员。他不是一般的工人,是从知识分子转化為工人的,所以非常有意义。陈独秀对李中也格外看重,邀请李中与他同住。这绝对不是一般的私人感情,而是陈独秀对工人阶级的看重。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这是党的性质。中国共产党最早的50多名党员,其中只有4名。人数虽少,却代表了中国共产党的性质、阶级基础和它的初心、使命、目标、任务等。产业工人党员的出现,表明知识分子和工人阶级联系了起来。自此,当时中国最先进的产业之一造船业与党的早期革命活动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李中是标准的产业工人,而且是机器工人。按照马克思的观点,机器工人是最有觉悟、最先进的工人,而且李中是从知识分子转化为产业工人的,所以他对中国工人阶级的观察以及他所得出的结论,就不是一般意义的。陈独秀发展李中为党员,培养他的阶级觉悟,指导他发动工人、组织工人,都表明陈独秀对工人阶级的重视。1920年8月15日,上海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发起创办了《劳动界》周刊,这是中共创办的第一份通俗工人读物。由此可以推算出,上海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在1920年8月15日之前就成立了。
1920年11月7日,上海共产主义小组创办党内机关刊物《共产党》,李达任主编。《共产党》从创刊到1921年7月为止,共出6期,发行量最高时达5000份,这份刊物的创办在中国共产党的成立过程中具有重大意义。在出版时,《共产党》虽然不标明编辑、印刷、发行地址,作者也不署真名,但其每期都在《新青年》上刊出广告和要目,假称在广州发售,但实际编辑部设在上海法租界李达住所处。作者多为上海发起组成员,文章用化名,陈独秀(TS),沈雁冰(P生)、李达(江春、胡炎)等。
李中入党后,深入群众开展工人运动,还积极为工人刊物《劳动界》撰稿,以通俗明了的语言向工人宣扬马克思主义,启发工人阶级的思想觉悟。1920年9月26日,李中以海中造船所工人李中署名,在《劳动界》发表《一个工人的声明》,李中旗帜鲜明地喊道:将来的社会,要使他变个工人的社会;将来的中国,要使他变个工人的中国;将来的世界,要使它变个工人的世界。
这是第一次由产业工人发出的觉醒心声,那些观点犹如电光火石,为工人们追求自由和解放拨开迷雾,指引方向。这篇宣言一直被史学界作为工人阶级觉醒的先声而广为引用。1920年10月3日,受中共上海发起组委托,李中和杨树浦发电厂工人陈文焕联名发起筹建了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第一个工会组织上海机器工会。筹备发起会在新渔阳里6号外国语学社召开。作为筹备会书记,李中主持并担任了议临时主席,他在报告工会的情况时说,工会要帮到“五不”:第一,不要变为资本家利用的工会;第二,不要变为同乡观念的工会;第三,不要变为政客和流氓把弄的工会;第四,不要变为不纯粹的工会;第五,不要变为只挂招牌的工会。到会工人七八十人,李中主持会议,陈独秀、杨明斋、李汉俊、俞秀松、李启汉等出席会议。会议讨论了陈独秀指导草拟的《上海机器工会简章》。
1920年11月21日,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在凤阳里,上海机器工会在此召开了成立大会,李中担任大会主席,并报告了机器工会从筹备到成立的经过,孙中山、陈独秀、胡汉民、戴季陶、杨明斋等社会知名人士到会祝贺,并分别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说,孙中山的演讲竟达2小时。当天与会者近千人,场面十分热闹。这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第一个工会,中国的先进分子走向工厂,就是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工人运动的结合。
会议确定工会的宗旨:谋本会会员的利益,除本会会员的痛苦。上海机器工会事务所设在西门路泰康里41号(今自忠路225号),李中主持工会的日常工作。在机器工会的影响下,上海印刷工会、纺织工会等工会组织相继建立,其中印刷工会规模最大,有会员1000名,并出版有工会刊物《世友画报》。1923年,二七大罢工后,上海机器工会停止活动。1921年7月23日,中共一大在上海举行,宣告了中国共产党的正式成立。一大颁布的第一个纲领,开头便写道:本党的基本任务是成立产业工会,并通过了党的第一个决议,要求从党中央到各地党组织,以主要精力从事工人运动。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李中转为正式党员。
上海机器工会正式成立后,李中负责组织日常工作,开展各项活动,如开办英文义务夜校、组织工人参加“五一”国际劳动节纪念会等。工会还创办了自己的出版刊物《机器工人》,向工人宣传马克思主义,深受工人喜爱。在很短的时间内,工会的会员就从几十人发展到300多人,这些会员遍布上海的各大工厂,如江南造船厂、原生纱厂、电灯厂等。工会的影響甚至引起国外的注意。1920年底,美国最大的工会组织“世界工人劳动联合会”执行部总干事罗勃朗专门写信祝贺上海机器工会。
1921年8月11日,为贯彻党的一大提出的党在当前的中心任务是组织工人阶级,加强党对工人运动领导的精神,党中央在中国产业中心上海成立了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这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工人运动的总机关,也是中华全国总工会的前身。
作为书记部的重要成员,李中等26人联名发出宣言,豪迈宣告,将来的世界一定是工人们的世界。
1923年,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遭到军阀吴佩孚的镇压,发生“二七”惨案,工人运动也由此转入低潮。为保护工人力量,上海机器工会改名为上海机器工人俱乐部,仍然发挥着工会组织的作用。李中继续领导工会的革命活动。1925年5月,震惊中外的“五卅”运动在上海爆发,李中积极发动工人投入罢工斗争。李中的这些活动引起了上海法租界和北洋军阀的注意,在1927年“四一二”政变中,李中不幸被捕入狱,后经多方努力营救获释。此后,李中脱离党组织返回湖南双峰从事教育工作,开办求实学校,教授新学,培养学生数以千计。
新中国成立后,李中几次写信给毛泽东要求重新参加党的工作。毛泽东曾接连3次回信邀他进京。1951年7月9日,李中在赴京途中染病,不幸病逝于益阳南县,时年54岁。
责任编辑/董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