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乡间慰平生
2021-10-02高振旺
行事益人,是道义的依循;无悔付出,是人生的信奉。
——题记
引言
中医,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春秋战国时期,从王宫到民间,砭石、汤药、艾灸等治疗方法颇为盛行,中医药文化已见雏形。《黄帝内经》的问世奠定了中医学的基础,阴阳平衡、扶正袪邪、五禽戏、经络等成为中医专有名词。而对中药的认知,则可追溯到神农尝百草的上古时期。从东汉医圣张仲景《伤寒杂病论》对中药方剂的总结,到唐代药王孙思邈的《千金方》对中医大医精诚的诠释;从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的中药荟萃,到清代吴瑭《温病条辨》的宏论,直至201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屠呦呦的青蒿素的济世,中医伴随着中华文明发展历程走过了孕育、衍生、蜕变、精进的漫长岁月。华佗的刮骨疗毒、扁鹊的几见蔡桓公、孙思邈的虎口取刺等成为世代传颂的故事。
2020年早春,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新冠肺炎侵袭武汉,横行湖北,进而肆虐全中国。与此同时,世界多国亦发现疫情,传染、蔓延,病例激增,亡者迭加。在救治过程中,中医药发挥了独特的疗效与功能,增强了治愈的效果,挽救了无数患者的生命。“中药神奇,中医伟大”,博得了世人的认同与称道。中医,始终攀登在通往世界医学界高峰的路上。
岐黄伟业,辉同日月。作为一名以中医为主要治疗方式的中国乡村医生,我引以为傲,引以为荣。
“穿上洁白的工作服,感知职业的光荣;拿起精致的听诊器,领略使命的神圣。面对一张张忧郁的面孔,你的心情变得沉重;听到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你忍住泪水,那样从容。推开百姓半掩的房门,看到那渴盼的眼睛;打开携带的药箱,解除患者的病痛。目送一个个康复的身影,你的脸上露出笑容;听到一声声感谢的话语,你轻轻摇头,那般淡定。啊,医生,精湛的医术,挽救了多少宝贵的生命。啊,医生,高尚的医德,怎不令人肃然起敬!”女词人时春丽以我为原型为乡村医生创作的歌曲《致敬医生》,令我感动与自豪。
敬畏生命怀仁心,情倾热土济苍生。回顾数十年行医生涯,既有救治患者的劳碌,也有治愈患者的喜悦;既继承了传统医学,也进行了临床创新。古运河畔留下我层层叠叠的脚印,田野农家有我风来雨去的身影……
一
当个治病救人的医生,解除患者的苦痛,是埋藏在我心中良久的愿望。从我11时岁母亲患病那年开始,每当看到卧病在床的母亲承受的痛苦,我心里就想:如果我是医生,能治好母亲的病,那该有多好啊!
然而,命运并未垂青于我。初中毕业后,恰逢“文化大革命”,我先在我的故乡——北京通县觅子店公社侯黄庄大队加入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并成为一名快板书演员。之后,又担任村广播员、夜校教师、村团支部书记、村长等职务,直至1975年秋才如愿以偿,当上了侯黄庄村医务室的赤脚医生,开始了数十年的行医生涯。
其实,从事医务工作,是我主动争取来的。
那是1975年初秋的一个傍晚,我怀揣一个梦想,踏着落日的余晖,来到侯黄庄大队长侯维友的家。侯维友是位老党员,那时他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职务,担负着管理村合作医疗的工作。见我来访,他很高兴,我们坐在一起侃侃而谈。由于都出身贫农,彼此说什么也毫无避讳。谈着谈着,我便和他提出自己想当一名赤脚医生。他听后没有迟疑,马上答应了。自此,我踏进了行医的门坎儿,实现了儿时的梦想。
觅子店卫生院为使全公社(觅子店公社后改为觅子店乡、觅子店镇,2001年觅子店镇撤销并入漷县镇)近百名赤脚医生尽快适应角色,胜任本职工作,举办了赤脚医生培训班,系统培训了医药知识和医疗技术,以提高他们的业务能力和思想水平。我十分高兴地参加了这次培训。
觅子店卫生院都是些平房。坐北朝南,院门向东开,西高东低,西边高的地方很像是另一所院子,但和东边低处合为一体。诊室、病房都在东边,西边是大夫们的卧室及会议室、伙房等。我们这些刚入行的赤脚医生在西边的会议室就学。新学员到来,大家互道姓名,握手寒喧,面带笑容,很是亲切。院长来到会议室,第一眼看到了我,便主动和我打招呼:“噢,你也来了,来了好啊,这回咱演节目不成问题了,有时间给我们来段快板吧。”我赶忙回答说:“好的,院长,说快板不成问题。”其实,我刚听别人说他是本院李院长。李院长中等个头,微胖,圆脸,面善,言谈随和。我本不认识他,这叫见面三分熟。大家见李院长跟我如此说话,自然对我也都高看一眼,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我也就自觉高大起来。
培训班办得火热,大家学习劲头很高。大概在农村想找份好工作,当个大夫也就算可以了。所以,大家都聚精会神,心无旁鹜。有一天,刚上课,讲课的大夫对大家说:“对不起,门诊有个重病人,我得去治疗一下,大家先把昨天讲的复习一下吧。”说完就走了。老師不在了,大家说话就随意了,相互聊了起来。有的说:“昨天讲些什么呀?我听完了怎么心里乱轰轰的,理不出头绪来。”“是啊,我也是那种感觉。”有人随声附和。“今天我本想问一问,他又给人家治病去了。”又有人插话。我说:“昨天讲的呼吸系统,讲得很清楚,怎么会乱轰轰呢?”有人就说了:“你说清楚,那你给我们讲讲吧。”“我又不是老师,咱们都是一样的学员,我怎能给大家讲呢?”“没关系,给讲讲吧。”大家你一言他一语嚷着让我讲。瞬间,我那固有的好胜心被点燃了。讲就讲,我嘴里嘟囔着,噌地站起来,走向讲台。凭着自己的记忆,加上联想画图,我给大家讲了一通。讲完后,大家鼓掌,我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回到座位上。这时,那个大夫回来了,看看黑板上的图,问:“这是谁画的?”大家都说:“是高振旺给我们讲课了,讲的挺好。”那个大夫又仔细看了看我画的图,点点头,没说话。此刻,我悬着的心才放到肚子里,心想:以后再不干这逞能的事了。如果被老师数落几句,让我当众出丑,这脸往哪搁呀!
培训班办了3个月,由于我勤奋学习,虚心求教,认真实践,在近百名学员综合考评中获得第一名。培训班结束后,学员们各回各村,我又回到了侯黄庄医务室。这是一个比较大的合作医务室,连我们刚到任的3个人,共有10名医务人员。医务室人才济济,有70多岁的老中医一名、70多岁针灸老中医一名、50多岁老军医(西医)一名,还有中国第一代赤脚医生一名……我被分配到药房,很高兴,因为要当好医生,必须把种类繁多的药品搞清楚,它们各是治什么病的,有什么副作用,怎样解决,配方禁忌是什么等。我暗下决心,一定要下几年苦工夫,把不懂的全搞通。自此,我沉下心来,认真学习每一味中西药的主治功能与临床使用,探知其药性、病理。白天,我在老大夫身边学习;夜晚,我在灯下苦读。《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中医内科》等经典医书,我潜心阅读,深刻体会;重点章节,反复咀嚼,从中获益匪浅。
一年后,我从药房调出,进入门诊室。先是给老大夫当助手,不久便单独下处方了。因为在培训班里学习的就是中西医结合,所以在治疗上有一套新的方法,遇到每一位患者,我都是从中西医结合的角度出发,治起来得心应手。因而,患者也都愿意找我医治。记得有一次,一个叫王金福的60多岁男性胃癌患者来找我治疗。我了解了病情之后,便依循辨证法配制一个方子,抓了三服药让他回家熬着喝。三服药喝完后,他又来到医务室找我。我因有急诊便让他按原方再抓三服,接着喝。医务室的大夫们听说如此有效,便都围过来争着看方子,并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当时并没有按胃癌去治疗,因为王金福并无胃部疼痛的症状。我在检查时发现他虽然是胃癌,但上腹部还未触及明显积块,只是不舒服,有胀痛之感,苔薄,脉弦。所以,我诊断为积症,遂以大七气汤合失笑散治之,用青皮、陈皮、桔梗、官桂、三棱、莪术、香附、蒲黄、五灵脂等9味中草药煎熬,故患者服后觉得有效。因此,王金福二次找我时,我又让他继续依原方服三剂。如果患者触之积块增大,按之觉硬,面黯消瘦,体倦食少,或女子经闭不行,舌青紫,或有瘀点,脉弦滑或细涩,是本气结血瘀症,又当以膈下逐瘀汤来治疗了;如果积块坚硬,疼痛逐渐加剧,面色萎黄或黧黑,肌肉瘦削,饮食锐减,舌质淡紫,苦灰糙,或光红无苔,脉细数或弦细,则是正虚瘀结,又当以大补气血,活血化瘀治之,以八珍汤合化积丸为主。可以说,探索获良方,实践出真知。
根据王金福的病情变化,我对药方中有的中药进行了调整,他又连服多服。虽然最终没能留住王金福的生命,却有效地延长了他的生命。
记得那年,我从培训班回到医务室也就一年多。一天,有个年轻人到医务室找大夫,说他家嫂子喝敌敌畏了,症状很严重,哪位大夫能去抢救。当时我在场,我听后立刻想起老师在讲课时说的话:“只要呼吸血压正常,有解磷啶基本都能解救过来。”人命关天,刻不容缓,我自告奋勇,背起红十字药箱,又拿起大注射器针盒及相关药品,便随病人家属出诊了。
来请大夫的人说的话很重要,这个患者家属几句话便让我知道了患者的病因病情。如果不会说,只是说“患者病得重,快去给看看吧”,我可能就不会携带治疗有机磷农药中毒的药品,等到了家里发现是有机磷中毒再回来取药,就会耽误抢救时间,所以请大夫的人要把话说清楚。
到了病人家里,首先看到炕上扔着一个敌敌畏的空瓶子,心里便有了数。我问:“就是这个瓶里的农药吗?”回答说:“是,就是这瓶里的敌敌畏。”我急忙对病人进行核实检查:女性,30岁,全身大汗,衣服湿透,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再看人,双目紧闭,全身痉挛。我叫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她说看不见。细看她双目,瞳孔缩小似针孔,怎么能看到我呢?这是有机磷农药中毒的重要表现;再看她口角流涎,躺在土炕上挣扎着,很痛苦。我立刻取出100ml大针管,吸了两支20ml的解磷啶,从肘静脉推了进去,又迅速吸4支5mg的阿托品,也从静脉推了进去。之后,让家人脱掉她身上的湿衣服,换套干净的。随即,我用筷子点击她的后腭部催吐,接着用干净水洗胃。这些治疗程序完成后已临近中午。见病人清醒了,瞳孔转为正常了,呼吸也均匀了,我也放心了。我擦擦脸上的汗水,长吁了一口气。
中医药治疗癌症及快速抢救有机磷农药中毒,这都是我从培训班毕业后两年之内做的事情。我自1976年参加赤脚医生培训班到独自抢救有机磷农药中毒,就一年多時间。这一年多,我从知之甚少,到能够治疗一些比较难的疾病,其间要经过刻苦的学习。就学习而言,3个月的培训班,除去认真听课就是认真记笔记,而且中医中药、西医西药及针灸治疗,都要学,都要记。尽管如此,我所具有的医学知识仍很浅薄,临床经验还很欠缺。所以,培训班一结束,我马上投入到刻苦的自学当中去了。学习重点集中在中西医药、针灸治疗,我将中西医结合,总攻内科疾病等方面。内科系统庞大,种类繁多,何况又是中西医结合,这些医学知识非下苦工夫不可。当时没有人指导,只能自学医院发的如《赤脚医生复习辅导材料》《中医原著选读》等教材。这些培训教材成了我入门医学领域的重要书籍。
我的大姐夫见我很爱学习,便花钱给我买了《中医内科学》上下册两本书,书中专讲内科疾病,全面而系统。按当时的社会生活条件,能有这样的专业书籍,相当不易了。我如获至宝,刻苦攻读、钻研,汲取精华。“本草言明十八反,半蒌贝敛及攻乌。藻戟遂芫具战草,诸参辛芍叛黎芦……中风不语最难医,发际顶门穴要知。更向百会明补泻,即时苏醒免灾危……”读着读着,我就情不自禁“噢”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开悟了!如三阴经为什么叫三阴,三阳经为什么称三阳,心里已然明了;西医的冠心病,在中医上叫什么,怎样治疗,心里也清楚了。有机磷农药中毒,古时候中医是没有的,治疗当首选西医。现在有人反对西医,是因其缺乏这方面的常识,或不是中西医结合的大夫,于是,便偏向一方。中医有中医的长处,西医有西医的妙处,二者应相互学习,相互借鉴才是。
二
1982年6月的一天,旭日从东树林升起,霞光普照,有几只喜鹊在门前喳喳叫。呀!有什么喜事能落到我头上呢?这些年,命运捉弄我,净遇到不顺遂的事儿:想上高中被老师推出教室;本可成为工农兵大学生却被偷梁换柱;本可参军却被顶替;选送赤脚医生上大学又被人取而代之……出人头地的好事,都让人家抢去了,我这个孤门独姓,没有靠山的赤脚医生,哪有什么喜事会轮到我头上呢?
我骑上自行车到了医务室,正在洗输液瓶时,忽然觅子店卫生院的一位负责同志来了。他告诉我,下月赤脚医生考试。这真是我没想到的事,难道喜鹊报喜,报的就是这事儿吗?
自此,与全公社的赤脚医生一样,侯黄庄医务室的几个赤脚医生,迅速行动起来,准备为考试而全面复习功课。我当然也进入了紧张而认真的复习之中,从西医西药到中医中药,再到针灸,全面而系统地进行着复习。
1982年7月的一天,考试开始了。觅子店公社的赤脚医生早早来到了觅子店中学,大家精神紧张,连握手寒暄都免了,只是相互点点头,算是问候了。八点考试开始,考官让大家坐好,然后把考试卷发给每一个考生。大家刷啦啦打开试卷,铺在桌子上,急急地往下看。我也同大家一样,从头到尾把卷子看了一遍,看完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考题并不深,可能是根据赤脚医生平均水平而出的题,我心里暗自高兴,很快便答完了。又从头至尾检查了两遍,确信没有问题才交了卷。回想之前,除去温习常识外,自己又多备了两道较深的题,竟然没有用上。考试结束后,我们便回去等消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等来了,没想到我竟然得了一百分,也拿到了乡村医生证书,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两年多过去了。有一天,医务室的院子里又有喜鹊喳喳地叫,卫生院来人了!他进屋便说:“闲言少叙,院里通知,高振旺下周一到公社卫生院实习。”我听了之后,很激动,心想,如果一个赤脚医生只在培训班里学几个月,然后回来就看病,没有临床实习的机会,那他的医术怎么能快速提高呢?这次让我去实习,是对我格外关照了。因为当时能到公社医院参加实习,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多数人是没有这个机会的,所以我是幸运的。
1984年的冬天,天气格外寒冷。我穿好棉衣去觅子店卫生院实习,心里喜滋滋的,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心想这回一定要学好本领,回来成为一个称职的医生。骑上自行车,很快到了卫生院,见到了李景玉院长。他说:“你到内科门诊听大夫们安排,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连连点头说:“好的,请院长放心!”
到了内科,我见有张诊桌空着,便坐在那里,听从对面乔大夫的调遣。接下来,我洗针管,洗输液瓶,给患者输液扎针,扫地,擦桌子……闲暇时,向大夫们请教医疗方面的知识。林林总总,内容繁多,学之不尽。大夫们也都和蔼可亲,有问必答,耐心传授,这令我心满意足,收获颇丰。实习真好,自己会的活儿可以多做,自己不懂的可以多问,不熟练的可以多操作,半年下来,我增长了不少医学知识和临床经验。
一天天忙忙碌碌,一眨眼,实习已经2个月了,但我有一个心愿始终没有实现,那就是没跟李院长坐在一块儿聊一聊,也好让老院长举荐我上大学深造。
这一天,天气阴沉,病人也不多,我见李院长在他的办公室里独坐,便凑上前去他聊天:“院长啊,今天没出去开会呀?”“今天没有会。你怎么样?这段时间实习,感觉怎么样?”“挺好啊,大夫们对我都挺好。”“怎么个好法呢?你说具体点儿。”我说:“不懂的事不管我问哪个大夫,他们都能认真耐心地告诉我。”“都告诉你什么了?”“比如,阿托品治疗有机磷农药中毒,为什么能管事?我问孙大夫他就给我讲得很清楚。”“嗯,好,你要记住。”“是,院長。我对医学理论很感兴趣,也挺愿意学。院长,以后有上大学的机会您得想着我啊。”我不失时机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愿望。“那得大家评比,推荐上谁是谁。”李院长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对了,我听说你们家的旱烟好抽啊?”我连忙说:“这您也知道,还是院长知道的多。我不会抽烟,拿那个也不当回事儿。的确,我们家的旱烟在全村是数第一的,明天我给您拿点儿尝尝。”“好,弄点儿来!” 这可是天赐良机,我家的旱烟是当地出了名的,既有劲儿,又柔和,还不要火。
当天傍晚,我从卫生院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墙柜找旱烟。母亲见我开柜,问找什么,我便把实话告诉了她:“李院长想抽咱家的烟,我给他弄两把去,以后有好事,他好想着我。”可没想到母亲告诉我:“没有了,早已经卖完了。”这一下,可让我两眼发直没有了办法。可老院长给我这么好的机会,能白白地错过吗?我只好到前院大表姐家要了两把旱烟,第二天给李院长送去了。过了一段时间,李院长见到我,说:“你拿的烟不行,要火(就是抽着抽着烟就自灭了),味道也不行。”我只好把实情告诉了他。那以后,再没有跟院长聊天的机会了。那个李院长虽然很喜欢我,但他却没有推荐我出去,我只好在没有统考录取的年代,老老实实地学习业务知识,增强业务能力,做好本职工作。
三
1978年后,我在本村业务繁多,也敢治疗一些较严重的疾病了,个人威信也树立起来了。我几乎每天都在忙碌中度过。那时,老百姓的生活都很困难,我连一辆自行车也没有。患者求医就往家里叫——侯黄庄大队部有大喇叭,患者家属让广播员喊大夫。那时候传染病也多,每到夏天许多人都拉肚子,所以,一天到晚大喇叭喊个不停:“高振旺到一队某某家去。”我刚走到半路,大喇叭又喊:“高振旺到三队某某家去。”这一天到晚大喇叭喊起来没个完。我们村是个大村子,从西北到东南三里地长,4个生产队,2000来口人。我凭着两条腿,常常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候去晚了家属不满意,病人还发脾气。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忍着。有人在大队会议上提议给我买一辆自行车,几年下来也没买成。有人问了,你们医务室不是十来个大夫吗?那些人呢?唉,就是100个大夫,大喇叭喊的是我,别人也不会去。所以,十几年下来,我几乎走遍了侯黄庄的每一户人家。谁家的大门冲哪开,谁家的灶台怎么搭的,谁家的媳妇不孝敬公婆,我心里都一清二楚。
记得有一次,仗家大娘急诊,我背着药箱过去一看,患者昏迷不醒,气若游丝。已犯病一个多小时了,80多岁了,因为年纪大,家里人似乎对老人家已不抱生存的希望了,只是把我找来给随便看看。但我作为医生,必须全力以赴救治病人。我先给患者做了心肺按摩,后又肌注一支付肾。过一会儿,病人便恢复了神智。在孙媳妇的精心照料下,又多活了十来年,临终时90多岁。
印象中还有一次,那是1979年秋季的一天,天空下着连绵细雨。忽然老街坊家的大侄女急匆匆来到我家:“二叔,快点儿,我妈摔着啦,您快给看看去吧!”她的母亲,快60岁了,因为雨天路滑摔倒在自家房后。伤到什么程度呢?我得去看看。我立刻放下饭碗,背起药箱就去了。
雨天行路难,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裤腿子粘了不少泥,全身也淋湿了。到病人家里一看,患者的伤肢已不能动弹。我只好慢慢地把她的伤肢握住,掀起她伤肢的衣袖,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发现她左前臂伤处突起一个包来。我用手轻轻地触摸,感知包下是两个坚硬骨茬。我立刻意识到她左前臂骨折了。按理应该拍片检查,可身边没有拍片仪器。那个年代,中国农村还处于比较贫困的时期,基层诊所看病没有什么仪器,但这位患者对我却是寄予了很大希望。我当即决定给她现场治疗。我估计这个患者已经严重缺钙了,泥水地摔个跟头,就折了两根骨头,可见这骨头有多不结实。我想在屋里找个小夹板,却怎么也找不到。没有办法,我只好让患者家人拿来几支竹筷子,代替夹板,然后我用力拉患者的伤肢。我一个人不行,就让身边的人帮着拉。我见伤处被拉平了,又趁机把伤处吻合好,随即在患处上下放好几根筷子,用绷带裹好,把患肢放托于胸前,开了点止痛片。考虑再三,我还是建议患者去卫生院拍片检查一下。拍片后,大夫说:“处理很好,不要再乱动了。”患者叫张淑芹,如今已年近九旬,依然很健康。她每次见到我,都非常亲热,我也觉得很欣慰。
还有一个病例,印象很深。一天上午,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喊道:“二叔呀,快给我哥哥看看去吧,他高烧发得直哆嗦啊!”听声音就知道,患者是我们侯黄庄村一个20多岁的村民,我和他很熟悉。一见面,他总是“二叔二叔”地叫着。我赶忙背起药箱随来人赶往他家。一进屋,我见患者在炕上躺着,浑身发抖,便问询,切脉,检查。诊断结果为急性菌痢。我先给他注射了药物,并建议他速转觅子店卫生院做进一步检查。我之所以决定把这个病人送往卫生院治疗,因为他病得比较重,怕他得中毒性痢疾;又因这里医疗条件有限,检查仪器不完备,而卫生院能化验,能输液,能抢救。
这个患者心地善良,赡养着本村五保户,人缘好,前来看望的人很多。我对大家说:“哪位同志行行好,愿意帮我把他送往卫生院?”这一问,大家立刻异口同声,“我愿意”“我愿意”……我冲着大伙儿点点头:“嗯,够乡亲意思!”我赶忙叫了几个棒汉子,把病人抬上车。那时只有手扶拖拉机,有人早把车摇着了,“哒哒哒哒……”一溜烟似的跑到了卫生院。
一进觅子店卫生院,我正遇到一个熟识的大夫,我把病人交给了他。提起这个大夫,我不由得想起从前那位曾要我家旱烟抽的老院长。这个大夫原来也是赤脚医生,老院长抽了我送的烟不满意之后,就推荐这个人上了大学。这件事,我起初并不知道,后来也是听别人说的。没想到,如今在这里遇到了他。
这个大夫给患者检查一通之后,就开始按痢疾下药。我在他身后认真地看着,见他开了6支阿托品和2支糖兑在一起,给患者静脉注射。我心里想:啊?一次用6支,好大的剂量,大学没白上,有胆量!可转念又想:这6支推下去,患者会有什么反应呢?如果出现阿托品中毒反应怎么办?当大夫的都知道,阿托品中毒反应,后果严重。这时,那个大夫已经给患者静脉注射完了,并返回他的座位上,也没理我,我也没言语。一会儿,那个患者便出现了反应,喊叫,撕衣服,蹬腿,“热啊热啊”地嚷个不停。大夫让他不要动,他哪里肯听,在床上折腾。随我来的几个人听大夫的话上去按他,不知病人此时哪里来的那么大劲儿,怎么按也按不住,简直就是发狂了。这时那个大夫眼发直了,不知如何是好。我看到了关键时刻,再不说话就于心不忍了,便寻机附在那大夫耳边说:“你那6支阿托品是不是量大了?”这话在场的其他人都没听见,但那大夫听后,嘴里吐出一口长气,扭头瞪了我一眼,那意思是极不愿意听。我的心猛地一沉,心想:咱俩当初可是一样的人,并且关系不错,现在我暗里指点你,你不但不领情,还跟我打太极。因为你上过大学,我还是泥腿子,你就如此吗?告诉你,当初都怪我家没有旱烟了,否则,那扇大门早被我敲开了。但这都是藏在我内心的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看起来,干这行没有文凭,终究被人家瞧不起。不行,我要上学深造,我应该有文凭,否则永远低人一等。可这文凭怎么弄呢?当初拼死拼活想上学读书,却被小人推出课堂,失去了念高中的机会。说来也巧,1980年5月,卫生院传下来进修通知,让乡村医生积极报名参加,考试合格发大专文凭。我听后自然是高兴至极,心想,这下好了,一定下苦功学习,捧回一个大专文凭。人不能平庸地活在世上,要昂首挺胸,有所作为地活一辈子。古人云:不当良相,也要当个良医。我既为医生,就要当个人人称颂的好医生,不图获利,只图名声。我报名参加了北京乡村医生进修学院中西医双修班。入学后,学校很快发下书和学习辅导材料。村里医疗工作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我又担任村里的团支部书记,后来还被选为村长,每天都好像是刚下战场,疲惫不堪。何况行医这些年,从来没有上班下班之分,一向都是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学习的事只有挤时间了。上哪挤时间?只能夜晚少睡觉,于是,我便在工作、生活与学习的交织中拼搏着、奔波着、挣扎着……
想着想着,我的思绪又回来了,心想,阿托品中毒反应,看你这个有大学文凭的大夫怎么办?此刻,又过来几位大夫帮着处理,但还是没有想出好辦法。只见患者在床上发疯似的蹬踹,因过量的阿托品起作用,一时安静不下来。于是,便按中毒性脑病转到上级医院去了。可是第二天早上,上级医院诊断非中毒性脑病,又转了回来。因为这个时节病人太多,上级医院无住院之处,也没必要住院,再加上时间一长,阿托品反应逐渐消失,症状见轻了。所以,病人输输液,住两天院也就没事了。
此次往觅子店卫生院送病人的经历,让我进一步认识到:作为一名医生,治病救人为其天职,仅有文凭是不够的,必须具有真实的本领——高超的医术。同时,还要有一颗仁爱之心。这坚定了我在未来的行医路上,不断学习和探索的信心与决心。
辛勤耕耘,必有收获。1983年5月,我学业期满,获取了北京乡村医生进修学院颁发的大专文凭。凝视着红彤彤的毕业证书,我的眼睛湿润了……
1992年秋,我被调入通州区张家湾镇卫生院(1997年8月,经国务院批准,通县撤县设区,改为通州区),成为一名内科主治医师。
换个地方,虽说还是给群众看病,但条件和环境变了。首先,不是无休无止地工作了,而是有规律的上下班,休息时间也多了。这就使我有空闲时间来学习,向书本学习,向内行学习,向专家学习。有时为了放松一下大脑,我便骑上自行车到四周去观察地形地貌,了解风土人情。从张湾镇村到皇木厂村有一条抄近的小路,两村之间还有一条河,叫萧太后河,河上有一座石桥,桥下流水潺潺,两侧郁郁葱葱的草木,还有争奇斗艳的野花,是休闲、游玩的好地方。我从这里穿过皇木厂村,再往东去就是张家湾开发区,我上班的医院就在开发区内。这是一所新建的医院,当时国家还不算富裕,所以医院建得比较一般,但在当时的农村,算是漂亮的楼房了。医院东侧,是一大块麦田,地势平坦,一眼望不到边。医院的后面是开发区的厂房,离医院最近的是一个较大的厂房,门前有牌匾,刻有“张家湾建筑公司”的字样。我登上医院的围墙,向公司院内看去,院子里种的大白菜、大葱等蔬菜,绿油油的一片,长势喜人。有一老头儿有点驼背,在浇菜。他抬头看见了我,便朝我走了过来,并问道:“你是谁呀?干什么呢?”这老头儿胖乎乎的,说话多少有点咬舌,身高一米五左右。我立刻回答:“我是这医院的大夫,姓高,新来的。对周围环境不太了解,趁下班时间走一走,看一看。”“噢,是这么回事儿,看吧,这里也没什么可看的。我叫李德启,在这儿给看看门。人老了,这里老板照顾我,让我在这儿呆着,顺便看看门,种种菜。”“您家里还有什么人呀?”我问。“唉!说实话,家里就我一个人。”他叹了一口气说。
原来老头儿是个单身汉,一辈子也没娶上媳妇。这个公司养着他,显然这个老板心眼儿好,孝敬老人。李德启老人与我很有缘分,说起话很合得来,越说越热乎。后来,他离开那家公司回家了。他家在施园村,家里有两间房,有个小院,种几样菜。他从早到晚都闲不住,但活得很开心。自从我俩相识后,就像朋友一样相处了。我没少照顾他,给他看病,为他买药,基本上都不管他要钱。后来为了上下班方便,我也在施园村买了几间房,还带个小院,在此生活下来,从此,给他看病,照顾他也就更方便了。李德启老人每次见到我都特别高兴,拽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多年过去了,有一次我给他看完病,他拉着我的手非要给我钱不可,他说他有钱,我说,你能有多少钱?他说,3万来块钱呢!说完就解开怀让我看。他腰间裤带上绑一个大钱包,我看一眼,估计有3万元。我告诉他,这钱不能轻易告诉别人,他说他知道,除了我跟谁也不说。我又叮嘱他收好,别让外人知道,否则给抢跑了。他连连点头说“好”。我们在一个村相处20多年,感情深厚。那次他告诉我他有3万块钱之后,不到两年因急性心梗猝然离世。李德启老人去世时已经80多岁了。他临终时,我没在场,那3万块钱落于何人之手便是个谜了。
我深深地怀念李德启老人。他给我留下了对一位农民的深刻印象。我对农民怀有深厚的感情,因为我出生于农民家庭,长大后也没离开农村,接触的人绝大部分是农民。从医前与行医后,始终没有离开大运河两岸的土地。农民、农村、农业,与我的生活紧密相连,广大农民勤劳朴实的品格也一直影响着我。我这一生很少为金钱伤神,因为我年轻时侯黄庄大队给的工资一天最高不过10工分。那年代,你什么也别想,只有一心一意干工作。与此同时,尽我所能,对身边的一些贫困农民予以关照。我从侯黄庄大队出来后,有不少人在半年之内离世了。如一队黄志增之妻,三队曹志旺,四队张淑兰、曹志清之妻、常老太太,还有侯黄庄大队原党支部书记侯维友,都在我走后不久相继去世了。每当我想起他们,内心都如刀绞般的难受。
1991年春季的一天,西邻村马庄的马天柱找到我说:“二哥,你给你侄女治治病,她在家疼得哇哇直哭。”“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唉,别提了!这孩子一来月经就肚子疼,去了几家医院治疗,也没治好。”“行,你把她领过来吧。”半个小时后,他背着闺女到了我家。这闺女疼得小脸煞白,迷迷糊糊的,年龄也就十三四岁,问她话,她也不愿回答。经过检查,确诊为痛经。我随手从包里拔出一根五分长的小亳针,走到女孩身边,轻声对她说:“来,二大爷给你扎一针。”这女孩一听就急了:“我不扎,我不扎呀……”“为什么不扎?怕疼吗?告诉你,就一小针。”“那我也不扎。”“为什么?”“不管事。”“你没扎怎么知道不管事?”“我扎过,扎过好几次呢,不管事。”“我就给你扎一针。”说着话我左手连遮她眼带按她头,右手迅速一小针直入她的人中穴,随即捻了几下针。她哇哇地嚷个不停。我说:“你别嚷,你现在感觉还疼吗?”她不再嚷嚷了,然后告诉我:“不疼了,真的不疼了。”说着,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针灸学》中对人中穴的主治是这样记载的:癫狂,痫症,小儿惊风,中风昏迷,牙关紧闭,口眼歪斜,面肿,腰脊强痛。可见,人中穴关乎多种疾病,不可小觑。
除去学习《针灸学》外,我也注重拜师求教。比如,我的师父曹志同告诉我,脊背疼痛泻人中。因此,根据他的临床经验,我用此穴治愈了许多肩背筋膜炎及腰椎病,也曾用此穴治疗膈肌痉挛,还用此穴救治过许多神经衰弱的病人。我常用此穴治疗月经痛,均收到良好效果。针灸,是中医的轻骑兵,急救速救先用针灸,操作易,见效快。这老祖宗留下的传统疗法,不仅要传承,更要发扬光大,以医治更多的患者。
2002年10月23日,有个女同志来找我,说是给她闺女治病。事情是这样的:这个女同志叫周苹,那时她也就40岁,带着两个闺女,改嫁到张家湾镇施園村。二闺女在外上学,大闺女韩玲刚从北京合成纤维技工学校毕业,还没来得及上班,就被突发性疾病击倒了。她得的是功能性子宫出血导致脑梗塞,在天坛医院确诊,却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9月29日入院,10月1日国庆节放假,假期7天,医院未安排给韩玲输血,而这种病明显的症状是体内缺血。因韩玲失血过多,血色素只有3.5g,而正常女性的血色素是11~15g/100毫升血。显然,患者严重贫血,应首先补血。然而,天坛医院在韩玲入院的第十天才予以输血,导致韩玲病情不断加剧,最后不省人事。
韩玲家的生活太困难了,没有钱继续治疗。2001年,韩玲的父亲患直肠癌,住院治疗花了1万多元;同年,韩玲的妹妹考上北京卫生学校,学费又是1万多元;韩玲在天坛医院治疗22天,整整花掉1.5万元。几笔支出把韩玲父母多年在砖厂打工积攒的钱全花光了。医院催款,没钱停药。可钱从哪来?求借无门,只有出院。出院时,韩玲已口不能言,大小便失禁,生命垂危。周苹整日以泪洗面,几近绝望。有人告诉她,张家湾卫生院高大夫住在咱村,你去找他治治吧!周苹把我带到她家,我一看她闺女,不但半身不遂还深度昏迷,除了有微弱的呼吸全身纹丝不动。她在天坛医院治疗时就已经与院方签了病危证明。我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病人俨然一根面条似的,怎么扒拉怎么去。我摇摇头说:“这病只能在医院抢救,怎么能往家里拉呢?”周苹央求我,说:“家里困难,没钱治病,家里所有的钱都花在医院了。现在没钱了,借都借不着了,医院不给治了,我们找您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只要您尽力了,实在救不活我们也不怪您。”
我听后明白了,其家境已一贫如洗,患者已病入膏肓。患者现在命悬一线,家人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我不能见死不救。我又检查了一遍病人,见她双目闭合,双手垂放身体两侧,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唤之没有反应;腹平软,左半身不遂。我根据病情,暂以中风脱症来处理:首选人中穴,次选关元穴,三选足三里,四选三阴交,五选双涌泉,六选顶百会。这六穴刺上便是捻转大补之法。但针刺了一通后病人无任何反应。我又延长了半小时留针,随后又是一次捻转大补,患者还是无任何反应。全屋人都在注视着,连每个人的呼吸都听得分明。一通操作后,我号其脉搏,感觉好像有所好转。针灸后,我连口水也没喝就离开了。第二天,周苹又来找我给她女儿治疗,她高兴地告诉我说,她女儿昨夜掉地上了。我听后便责怪她们家人做事不小心,帮病人翻身时怎么也不能让她掉在地上呀!周苹说:“不是,没人搬动她,我们都睡着了,是她自己掉地上的。”“啊?她自己掉地上了?”“对,是她自己掉的。”“那说明她会动了?哎呀,这是见到效果了!”“对!是见到效果了,眼睛也睁开了。”“好,好,有效果,继续治疗。”我兴奋地说。姑娘好转后,我用每天下午下班后的休息时间,连续给她扎了3个月,终于使她站了起来,不仅生活能自理,行走自如,而且轻便活儿也能操作了。
两年后,韩玲找了个倒插门的对象,婚后生育一子,一家人团团圆圆,现其子已上高中。姑娘重获新生,一家人感激我的救命之恩,但我始终也没收她家一分钱。我觉得,作为医生,面对这么困难的家庭,怎能忍心去接受她们的治疗费呢?
张家湾镇施园村住着一对从河南来京打工的年轻夫妇,婚后两年多没有小孩,很着急,又不想去医院检查,找到我。我为女方诊断后,为她针灸。每天4针,针刺气海、关元、双三阴交穴,连扎10天(一个疗程)。两个月后,女方怀孕了,夫妻俩高兴极了。给我钱,我没收。我说:“你们出来打工不容易,挣的也不多,算了吧。”“钱不收,那咱就送面锦旗吧。”夫妻俩商量后,给我送了面锦旗。农民工实在,锦旗上的话也真实:
赠高振旺医生:
四针拾次孕新生
河南南乐县关林林
二0一四年七月三十一日
我的堂弟高振利的妻子患有癫痫病,是老病了,据说从小就偶尔抽风。患者发病前无任何征兆,突发后,病轻时头脑昏沉,浑身没劲儿,走路不稳;严重时,大小便失禁,不省人事,口吐白沫,抽搐不已。2018年11月13日,她被家人送进了通州医院,入院后立刻住进了神经内科重症病房。患者高热40度不退,昏迷不醒,多名医生、护士输液抢救,却不见实质性好转。
要说这大医院里,人才荟萃,不乏专家名医,医治了7天仍不见人醒来。虽然不抽了,但病人病情加重,已奄奄一息。这时我虽退休多年,却未能赋闲,主要是给父老乡亲看病。我堂弟见妻子病危,急忙给我送信儿来,让我去一趟,看看还有没有救治的希望了。我放下手头的事,急忙赶往医院。到了那里,我看到我的弟妹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已危在旦夕。主治医生告诉我,她患的是癫痫继发脑部感染。我从大夫那里详细地询问了病情,又了解了所用药品及抢救措施。大夫说,该用的药都用了,眼下没有什么更好的治疗办法了。我说,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请中医来帮忙?那个女大夫一撇嘴,嘴里“哼”了一声说:“中医?”我见她瞧不起中医,便温和地说:“大夫,中医有时候也行,也会有想不到的效果。”她听我这么一说,态度有所转变。我见她缓和下来,便告诉她,我也是大夫,只是退休了,但现在还在行医。那个女大夫听了,问我:“那您说,用什么办法呢?”我说:“按中医讲,患者已由癫痫转为闭症了,但仍属中医急救范围。高热、抽搐、昏迷等症状,恰在安宫牛黄丸治疗的范围之内。”“哟,安宫牛黄丸我们这可没有,以前有人用过,都是自己从药店买的,我们给灌服。您说要用,可以让患者家属去买,我们负责灌服。”“好,”我连连点头说:“谢谢您!有您这句话,我们就很感激了。”之后,我让堂弟赶快到医院外边药店去买安宫牛黄丸。不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二哥,药店有,560元一丸。”“先买一丸,见效再买。”我说。很快,堂弟买回了药,护士赶快稀释,用胃管灌下去。3个小时后,仍不见病人醒来,于是,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并说下午要把病人送到重症监护室去,让家属做好准备。我问大夫:“这个病人送到那里能有多大意义?”那大夫摇摇头说:“病人没多大希望了。”“病人在那里一天得多少钱?”我接着问。“一天大约七八千块钱。他们家有钱吗?”大夫说。在场的家人听了摇摇头说:“没有。”我说:“据我所知,他们家是村里的困难户。病人在这已经住了8天了,前几天,家里积攒的钱花光了,后几天花的钱全是借的。”医生听后,点点头说:“那只有回家了,你们商量一下吧。”家人一商量,回家吧。我告诉他们,再买一丸安宫牛黄丸,到家后再给灌服。结果,奇迹出现了!第二天早上,我堂弟给我打来电话说:“二哥,她不抽了,眼睛也睁开了,呼吸也正常了。”我听了甚为兴奋,说:“太好了!”一夜之间,转危为安,大病初愈。
有人问我:“你在乡村,大都给家境贫寒的老百姓治病,给没给富人治过病啊?”我点点头:“也治过。”接下来,我讲一个给富人治病的故事。
到北京通州从梁各庄下京津公路,径直西行约两站地,便到了大运河畔古老的张家湾镇。镇上一条大街直通东西,在街的中段路南侧,有一座很大的百货商店。商店老板姓崔,名凤柱,73岁左右。崔老板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稍胖,国字脸,一头花白短发,眼睛不大,眼珠滴溜儿乱转,眼眉似乎都会说话,是一个精明的老板。他一身平常人的服装,显得很随和。那时,我正在张家湾社区卫生服务站上班,老百姓嫌这名称太绕嘴,简称张湾分院。张湾分院在崔凤柱商店东边50米处,正处在张家湾镇的中心地段,越到晚上越热闹,常常有人晚上来看病。晚上我值班时,那个崔凤柱老板也常来找我聊天。
这天晚上,崔老板又来找我聊天,聊了几句闲嗑之后,他说:“兄弟,哥有话想跟你说。”我听了未加思索地说:“有话您尽管说,客气啥。”“你看我吧,哪都好,就他妈这个喘病不是个玩意。几十年了,还是知青插队时得的这个病呢!大城小镇去了不少,治了几十年也没治好。”我说:“是的,中西医对慢性支气管炎都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他接着说:“你看啊,哥前几天又买五间房带一个大院,城里还有两套单元楼,前两年买的。哥现在有钱了,就是他妈这个喘让我真没办法。”“你可以找专家看呀!”我说。“专家也看過,开些药,吃了药管事,药一停照样喘,去不了根。”我听了点点头。他又说:“喂,兄弟,都说你有两下子,你给我看看这病,有什么好办法给哥治治。哥有钱,不怕花钱,治好了,哥请客。”崔老板把话说到这份儿,我想我可以试试了。于是,我对他说:“你真的不怕花钱吗?”“你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治病嘛,哪能怕花钱!”“好!既然如此,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去抓药。实话告诉你,这药可贵呀!”“没事,你尽管开。”我随手拿起笔来,略加思索,在处方上唰唰唰开了几味中药,然后递给了他。他拿过去看了看,又抬起头看看我,眨着他那双小眼睛问:“这药得用多少钱?我明天就去买,也好知道带多少钱去。”我说:“这中药饮片我还真说不好,这样吧,你带上一万多块钱,花不了再拿回来。”“好,我明天开车上市里,到同仁堂药店去买,那里的药全。”他揣起药方乐呵呵地回去了。
第二天傍晚,崔老板又来了,笑眯眯地对我说:“兄弟,哥把药买来了。”“多少钱呀?”“唉,别提了,钱没拿够。听我从头跟你说,我开车到东三环,停好车后,走进一家同仁堂大药房。这时过来一个女营业员,问我买什么药,我把药方递给她,她看了看方子,迟疑了一下,告诉我‘总共三万四千八。啊!我一听,眼就直了:‘多少?三万四千八?‘对,就是这个数,差不了。这时,过来一个岁数较大的男同志,把药方拿过去看了看,点点头说:‘这里边有名貴药材。您带了多少钱?我说:‘带一万多块。他说:‘这样吧,其中的贵药少拿点,您的钱就够了。我说:‘贵药少了,那这服药还管事吗?他说:‘管事。我说:‘管事就先拿着。就这样,我把药抓回来了。”我说:“这个男司药是个聪明人。如果他不这样处理,你就不买了,肯定是改日多带些钱再去买,那么这笔收入就算飞了。因为哪天你再去抓药,去不去这个药店,也是个未知数了。”我感叹道。他听了,点着头说:“对,那个男的有头脑,要是我用人也得用这样的人。兄弟,咱这药怎么个用法呢?”我告诉他,你找个大一点的坛子,买5斤5年以上陈酿的上好白酒,把药泡在酒坛里,封好。一周后每次喝一两,一天喝两次。”他说:“好的,听你的。”我知道崔老板是个爱喝酒的人,这个事他能办好。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这天,崔老板兴致勃勃地来找我:“兄弟,你真有两下子!这个药真他妈管事,我的病好了,不喘了。几十年的老毛病让你给治好了。太感谢你了!”“你要是带够钱,抓足了药,效果还会更好。这就是中药的神奇,要感谢就感谢咱们的老祖宗留下的中医中药瑰宝吧!”自此,崔老板每次见到我,都喜笑颜开,说他的喘病好利索了,从未犯过。当然,他说话算数,为表达感谢,请我喝过酒。下面,我把此方予以公开,算是我为患有此类疾病的患者开出的一剂良方,也算是我为有缘看到此方,并有这方面需求的人们做出的一点贡献吧。
治疗慢性支气管炎药方如下:
苏子50g、白芥50g、莱菔子50g、蛤蚧3对、鹿茸50g、 熟地50g、人参100g、巴戟天50g、冬虫夏草30g、白酒5斤(陈酿5年以上)共泡于大坛子内,泡一周后饮用,每次一两,一日两次。
善哉,神奇的中药!
结语
记不清是哪位名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的一生,要做自己喜欢并擅长的事。”“择一事,终一生”,这是古往今来诸多奋斗者与成功者的人生信条。是的,不喜欢的事,不情愿的事,肯定做不好;喜欢的事,有兴趣的事,必然全身心投入,竭力付出,持之以恒,有所建树。
因我从医后,忠于职守,勤奋工作,深得老百姓的好评,加之政治上积极进步,1978年7月1日,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从此,我更加以崇高信仰与忘我精神投身于治病救人的神圣事业中去,努力成为人民群众的好医生。
在张家湾卫生院工作的20年,我曾多次被各级组织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先进工作者”,也曾被派到张湾镇村、皇木厂村医务工作站担任站长,独当一面,负重前行。
2012年9月,年逾花甲的我,退休了。那天,我依依不舍地把听诊器放在办公桌上,抚摸着,端详着,流下了热泪……
不,我不能放下手中的听诊器,舍弃那些等我看病的父老乡亲。退而不休,发挥余热。张家湾镇施园村村西的三间平房里,继续着我的行医生涯。本村的百姓前来就诊,外村的患者也纷至沓来。我时常接到外村、外乡镇的电话,于是我骑着摩托,带上药箱,风雨无阻地为患者解除病痛。10年来,我对这样的出诊、巡诊已习以为常。大运河畔,在这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奔走着,也忙碌着;大运河畔诸多村落的父老乡亲,厚爱着我,也造就了我。因而,我心甘情愿为他们奉献余生。为乡村的振兴与发展尽绵薄之力,也是我最大的幸福与快乐。换言之,老有所为,不枉此生,也是价值追求与人生意义所在。若此,夫复何求?
“为了圆上那个梦,你赌上了一辈子的情。历尽艰辛不回头,老牛拉套劲儿不松。青丝变白发,改不了心中的爱,条条皱纹记下了苦辣酸甜的风雨行程,哎嗨哎嗨哟。人生就是一场拼争,每天都在攀登。爬上这座山,越过那道岭,眼前又是一座峰。人人都有一个梦想,每天都在圆这个梦。圆上了爱,圆上了情,圆出个无悔无愧的人生。”每当唱起电视剧《刘老根儿》主题曲《圆梦》时,总能触动我内心柔软的地方,引发共情;抚今追昔,感慨万端!
脚下的路,还在延伸……
作者简介:
高振旺,北京通州人,毕业于北京乡村医生进修学院,获大专文凭。医者文心,2016年出版文集《秋韵》。曾在《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杂志发表《岁月深处话沧桑》《往昔如梦亦留痕》等作品。系北京通州区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
责任编辑/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