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社会地位会影响审计费用吗？

赵彦锋， 原盼盼

(河南财经政法大学，河南 郑州 450046)

一、问题的提出

审计费用是审计师与客户之间的直接利益载体。审计费用对企业而言意味着成本，因而企业会试图在支付较低审计费用的前提下，获取高质量的鉴证服务；对审计师而言则是资源消耗与风险补偿，审计师会争取在控制审计风险的基础上，获取较高收益。审计市场上的供需双方博弈已成为理论界研究的热点。

社会地位是企业在社会经济体系中享有的位置与层次。在我国制度环境不完善、市场化程度差异明显的转型经济特征下，较高的社会地位可以帮助企业获得更多资源，包括政治资源、产品市场优势与信贷资源等，从而保证企业稳定经营。同时，为了维护自身的社会地位，企业会努力提高治理水平，改善财务信息披露质量。因此，企业具有较高社会地位意味着其内外部治理更健全、经营管理更诚信。

现有研究对企业社会地位是否以及如何影响审计费用关注不够。本文立足企业社会属性，试图回答以下问题：较高的社会地位是企业长期投入、努力的结果，其能否降低审计费用？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其作用机制如何，企业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的影响在哪些环境下更显著？本文为打开“企业社会地位—审计费用”之间的黑箱做了有益尝试，同时也提供了企业社会地位产生积极经济后果的证据与路径。本文的研究贡献包括：(1)从审计费用这一直接量化运营成本的角度，探讨企业社会属性潜在的经济价值，在分析企业社会地位影响审计费用机理的基础上，运用上市公司数据提供了社会地位积极微观效应的证据，从审计费用角度丰富了社会地位经济后果的相关文献；(2)现有研究侧重于从企业特征与管理层特质、地区制度与文化环境等方面考察审计收费的影响因素[1-3]，而本文从更具综合性的客户社会地位出发，提供了审计师基于客户整体品质制订审计收费决策的经验证据，从非正式制度视角拓展审计投入以及审计收费决策的研究；(3)实践方面，一方面为企业树立长期经营理念，提高社会地位以降低包括审计费用在内的运营成本提供依据；另一方面也为审计师实施风险导向审计，在审计决策中合理利用客户社会地位，制订审计计划、提高审计效率提供思路。

二、文献综述

(一)企业社会地位及其影响

企业社会地位的相关研究聚焦于概念、构成及其影响。“地位”一词来自社会学，是某一主体在社会建构的等级制度中的相对位置，形成于人与人、人与社会互动中的相互认同，有先赋与自致两条获取路径。就企业而言，社会地位包括创始人直接带入及后续发展的积累。社会地位的天然稀缺性，使其成为有价值的资源。就社会地位的分类与构成来看，按照研究对象分为个人地位与组织地位，从属性来看包括经济属性与社会属性，两种属性相互促进与转化，并且社会地位随主体之间的互动与竞争呈现动态变化。就其影响来看，Shen et al.[4]研究发现，并购双方的社会地位差异(并购方社会地位显著高于被并购方)与并购事件宣告日的市场反应正相关，且更容易促成并购事项的顺利实施。我国属于关系型社会，其中的“面子文化”更是加剧了对“地位”的追求，使企业愿意为之付出更多的努力[5]。较高的社会地位有助于提升利益相关者对企业的信任，减少信息不对称，进而降低市场交易成本。陈钢、王栋[6]以我国A股中民营公司为研究对象发现，社会地位能够缓解民营企业的融资约束，该效应在市场化程度低及无金融关联情况下更显著；同时，商业信用与银行借款都会向市场地位高的企业流动。表明企业社会地位因具有信号传递功能而给主体带来资源优势。

(二)审计费用的影响因素

现有审计费用影响因素的研究集中于客户特征、审计师及事务所特征与外部环境等方面。(1)客户业务与行为。业务复杂程度高[7]、实施员工持股计划[8]、大股东存在股权质押[9]、金融化程度高[10]、超额商誉[11]、较高的公允价值变动损益[12]等均会提高审计费用；而诚信企业以及竞争地位高的企业审计费用较低[1,13]。(2)事务所特征。事务所规模[14]、行业专长[15]会影响审计费用，事务所合并也会影响审计费用[16]。(3)外部环境。环境不确定性[17]、资本市场开放[18]、地方官员变更[19]、审计报告制度改革[20]等会提高审计费用；而高社会信任水平[21]、高社会资本[22]、高信用评级[23]则会降低审计费用。

综上所述，现有影响审计费用的客户因素研究集中于业务、行为与治理等方面，成果较为丰富，但是仍然存在以下不足：(1)关注客户单一经济特征，忽略了整体特征对审计费用的影响。事实上，企业长期形成的社会地位代表着与利益相关者互动的状态与认知，会显著影响审计师的信任与风险感知，进而影响审计收费决策。(2)关于企业社会地位经济后果的研究较少，并且主要关注合作双方或者竞争对手之间地位差异的影响，而对社会地位的绝对高低关注甚少；还有研究将社会地位狭义地等同于产品市场地位或者高管个人地位，这些做法难以涵盖企业社会属性在经济命运共同体互动中的应有之义，直接影响相关的研究结论，并且尚未见到社会地位影响审计费用的研究。为弥补这一研究缺口，本文借鉴陈钢、王栋[6]量化企业社会地位的做法，研究审计师对客户社会地位的风险应对措施，丰富企业社会地位经济后果以及审计师收费决策影响因素相关的文献。

三、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社会地位与审计费用

“嵌入性”理论表明，社会地位是企业个体嵌入社会体系的社会属性，其在社会网络中具有高度认同感，形成于利益相关者的互动中。企业社会地位会显著影响企业行为和结果[24]，因而亦会对承担财务信息鉴证角色的审计师决策产生影响，包括业务承接、审计收费等。较高社会地位赋予企业的资源效应、良好声誉以及信号功能，一方面，直接降低了企业经营风险、提高盈余质量，有助于审计师形成对客户的低风险认知，减少审计费用中的风险溢价；另一方面，基于对高社会地位客户低固有风险的判断以及高效的审计证据获取，审计师会减少审计投入，节约审计成本，从而降低审计费用。因此，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设。

H1：在控制其他条件的情况下，企业较高社会地位能够降低审计费用。

(二)社会地位影响审计费用的机制分析

1.企业社会地位、经营风险与审计费用——基于资源效应

根据资源依赖理论，资源是企业竞争优势的来源，而制度(包括正式制度与非正式制度)会影响交易成本，从而成为配置资源的手段。作为非正式制度的社会地位，稀缺性使其具有“资源效应”，有助于企业获取正式制度框架内无法取得的资源，并且成本更低。社会地位的资源效应源于社会网络。我国关系型社会的典型特征，意味着各种社会网络，如银企关系、校友关系等是企业获取资源的重要途径，并且企业社会地位资源效应通过多重社会网络而放大、扩散，从而形成审计师对其有利的认知，进而降低审计收费。具体表现在：一是提高企业风险承担能力。企业的风险承担具有很强的资源依赖性，而社会地位较高的企业有更多的行业进入机会、更强的取得无形以及有形资源能力[25]，尤其是稀缺的资金、土地资源。这些资源是企业抵御外部负面冲击、稳定现金流与利润、降低经营风险的保障。二是形成较强的风险管理能力。与低社会地位企业相比，高社会地位企业广泛的关系网络与社会资源，有助于形成稳定、持续的交易模式，甚至关系型交易。同时，高社会地位企业通常具有较强的学习能力与条件，能够吸取网络中企业风险管理的成功经验，提高自身风险管控能力，应对外部环境不确定性带来的风险。资源效应赋予高社会地位企业的高风险承担能力与强风险管理能力，使审计师面临的诉讼风险、监管风险和声誉风险随之降低，因而审计收费下降。因此，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设。

H2a：经营风险是企业社会地位影响审计费用的中介路径之一。

2.企业社会地位、盈余质量与审计费用——基于声誉机制

髙社会地位源于与利益相关者的长期良性互动，因此能够形成良好的声誉。就会计信息而言，社会地位高的企业失信成本也高，因此，为了维护企业声誉，管理层在提供会计信息过程中会更诚实守信[26]，隐瞒信息甚至提供虚假信息的机会主义行为极大减少，盈余管理行为得以抑制。同时，与低社会地位的组织相比，高社会地位的组织因其更大的影响力而具有更高的外部关注度，会更频繁地出现于公众视线中，包括政府、媒体、证券分析师等多渠道外部监督形成对较高社会地位企业更为严厉的监管环境，高质量外部监管也抑制了管理层的机会主义行为。慑于监管威力，管理层会努力提高盈余质量，降低代理冲突。因此，社会地位高的企业具有更低的盈余管理动机，而盈余管理程度会正向影响审计费用。此外，社会地位具有的声誉机制形成了对企业及其管理层的内在约束。为了维护声誉，企业在经营过程中更加诚信，因此也更容易获得利益相关者的信任与合作，审计师会减少审计投入，从而降低审计费用[1]。因此，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H2b：盈余质量是企业社会地位影响审计费用的中介路径之二。

3.企业社会地位、审计师审计投入与审计费用——基于信号传递

基于信号传递理论，一方面，社会地位是传递企业内在品质、产品质量以及外在表现等综合信息的有效方式，意味着企业内部运作良好，经营更诚信，管理层更愿意配合审计师的工作。这为审计师收集企业的相关信息提供了基础，降低了审计师的信息搜寻成本。另一方面，社会地位的圈内公认性使其能够干扰认知，表现为外部人更易形成对较高社会地位企业更为积极的评价[24]，因而较高社会地位企业在社会网络中居于有利地位。就与审计师的谈判来说，社会地位高的客户能够获得更多的审计费用折价。同时，审计师会因追随高社会地位客户主动降低审计收费，用提升自身地位的隐形收益补偿审计投入的部分成本，从而减少审计投入。因此，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H2c：审计师审计投入是企业社会地位影响审计费用的中介路径之三。

四、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和数据来源

为了避免2007年会计准则变更对研究结果可能带来的影响，本文将起始年份定为2008年。同时，为了避免社会地位与审计费用互为因果的内生性问题，样本公司社会地位数据期间为2008—2018年，而审计费用数据期间为2009—2019年。在初始样本的基础上，根据研究惯例做如下筛选：(1)鉴于ST和*ST类公司财务数据异常对研究结论的有偏影响，剔除了该类公司样本；(2)由于金融类企业与一般企业财务数据列报与意涵均存在明显差异，剔除了银行、保险、证券等行业样本；(3)剔除重要变量缺失的样本。经过筛选，最后获得3 164家样本公司17 031个观察值。研究中所使用的分析师关注数量、审计费用以及其他财务数据均来源国泰安数据库(CSMAR)和万德数据库(Wind)。数据处理运用Stata 14.0进行，为消除异常值影响，对连续变量在1%和99%分位上进行了Winsorize处理。

(二)变量定义

1.被解释变量

被解释变量为审计费用(Lnfee)。主检验中，审计费用(Lnfee)用现行研究中常用的审计费用衡量方法，即审计费用的自然对数衡量；在稳健性检验中则使用资产费用率衡量。

2.解释变量

解释变量为社会地位(Status)。现有研究使用的企业社会地位测量方法主要有以下两种：(1)运用媒体关注度作为被解释变量构建模型，用回归残差测量；(2)使用分析师关注度等相关数据回归得到，其理论依据是马太效应，高地位能为企业带来更多收益。就上市公司而言，社会地位会增加分析师关注数量，而更多分析师关注会吸引更多投资者关注，从而提升企业价值，因此用分析师关注度测度社会地位[4]。借鉴已有研究[4，6]，构建模型(1)测度企业社会地位。由于公司规模、股票收益率、总资产收益率以及股票收益波动等会影响分析师关注度，因此，在用该方法测度社会地位时，控制了这些变量。

LnCoverage-1=α0+α1Size-1+α2LnRet-1+

α3ROA-1+α4STDRET-1+ε

(1)

模型(1)中，LnCoverage为分析师关注度，用样本的年度分析师关注数量加1后取自然对数；LnRet为股票收益率，用样本累计股票收益率加1后取自然对数衡量；Size为样本规模，用期末总资产自然对数衡量；ROA为总资产收益率；STDRET为股票收益波动率，用当年的月度股票收益率标准差衡量。社会地位(Status)用模型(1)回归残差的标准化值来衡量。

3.控制变量

借鉴邢立全、陈汉文[13]的研究，控制以下变量：公司规模(Size)、产权性质(Soe)、杠杆率(Leverage)、公司成长性(SalesG)、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Top1)、管理层持股比例(Mshr)、存货比例(Invr)、应收账款比例(Rec)、“国际四大”事务所(Big4)、审计师变更(Change)。此外，还控制了行业(Industry)和年份(Year)。具体变量的定义及其度量方法见表1。

表1 变量定义及度量方法

(三)模型设计

为检验企业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的影响，借鉴现有研究[7-10]，建立以下基本回归模型。

Lnfee=β0+β1Status-1+∑Controls+ε

(2)

模型(2)中，被解释变量Lnfee表示审计费用，解释变量Status-1为企业社会地位滞后一期。根据H1，企业较高社会地位能够降低审计费用，预期社会地位回归系数β1的符号为负。

为了检验H2a、H2b、H2c，在模型(2)的基础上，借鉴温忠麟等[27]的研究，构建中介效应模型(3)、模型(4)分别考察社会地位对中介变量的影响，以及同时放入中介变量、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的影响。模型中，Y为中介变量，包括经营风险(ROA_sd)、盈余质量(ABSDA)、审计投入(LNARL)。其中，经营风险(ROA_sd)用企业连续三年的总资产收益率波动来衡量，该值越高，则经营风险越高。盈余质量(ABSDA)用修正的琼斯模型估计操控性应计的绝对值来衡量，该值越大，代表企业盈余质量越低。审计投入(LNARL)借鉴翟胜宝等[9]的做法，用审计报告日滞后于资产负债表日的天数取自然对数衡量，该值越大，代表审计投入越多。

Y=β0+β1Status-1+∑Controls+ε

(3)

Lnfee=β0+β1Status-1+β2Y+∑Controls+ε

(4)

五、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2为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审计费用(Lnfee)中位数与最大值换算后的实际金额差异较大，表明不同企业的审计费用存在较大差异。企业社会地位(Status)最大值为2.128，最小值为-1.973，表明不同企业之间的社会地位存在较大差异。其他变量分布与同类研究基本一致，比如“国际四大”事务所的市场份额为5.6%。

表2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二)相关性分析

主要变量的Pearson相关系数显示，变量间的相关性系数均小于0.5，表明不存在多重共线性。核心变量社会地位(Status)与审计费用(Lnfee)呈负相关关系，但不显著，初步表明，企业社会地位与审计费用具有负相关关系，但是更稳健的结论需进一步证明。

(三)企业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影响的回归结果分析

表3报告了基本回归结果，结果显示，社会地位(Status)的系数均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负，表明较髙社会地位能够降低审计费用，H1得到了验证。控制变量中，Size、Rec、Big4的系数显著为正，说明企业规模大、应收账款多，审计师为“国际四大”事务所，审计费用更高；Soe、Top1、Invr、Change的系数显著为负，说明审计师对国有企业、股权集中度高、存货比例低以及变更审计师的公司收取更低的审计费用。结果与相关研究一致，表明企业社会地位这一核心变量的选择具有合理性。

表3 企业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影响的回归结果

(四)稳健性检验

为保证以上研究结论的可靠性，本文进行了以下稳健性及内生性检验。

1.替换被解释变量

利用公司年度研报数量替换公司年度分析师关注数量，重新测量样本公司社会地位，对模型(2)重新回归，结果见表4的列(1)。结果显示，社会地位(Status)的系数为-0.026，且在1%的水平下显著，基本结论保持不变。

2.更换被解释变量的度量方式

考虑到审计费用计量方式对结果的影响，更换审计费用的衡量方法，用资产费用率(审计费用与资产总额比值的平方根)度量，回归结果如表4的列(2)所示。结果显示，社会地位(Status)的系数为-0.026，且在1%的水平下显著，基本结论保持不变。

3.剔除金融危机期间样本影响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引起的国内经济形势恶化可能会造成对企业财务行为的扭曲，从而影响研究结论。为此，依据以往研究，删除受影响的2008—2009年样本，对模型(2)重新回归，结果见表4的列(3)。结果显示，社会地位(Status)的系数仍然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负，表明主要结论是稳健的。

表4 稳健性检验结果

4.内生性检验

社会地位衡量方法可能存在样本自选择问题，本文采用Heckman两阶段模型予以缓解。首先，估计公司是否拥有较高社会地位的Probit模型，计算得到逆米尔斯比率(IMR)；其次，将IMR作为偏差调整项放入第二阶段的审计费用决定模型回归，回归结果见表5。表5的列(2)显示，逆米尔斯比率(IMR)的系数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表明模型存在自选择问题；而在加入IMR系数的第二阶段回归中，社会地位的系数仍然在10%的水平下显著为负(-0.009)。以上结果表明，考虑了样本自选择问题后，主要结论依然成立。

表5 Heckman两阶段回归结果

(五)作用机制分析

1.经营风险的影响机制

客户经营风险的高低直接决定了审计风险的高低，从而成为影响审计费用的重要因素。较高社会地位能够降低经营风险，从而降低审计费用，相关回归结果见表6的列(1)和列(4)。列(1)是社会地位对企业经营风险影响的回归结果，在控制其他因素的影响之后，社会地位回归系数为-0.002，在1%的水平下显著，说明社会地位越高的企业，经营风险越低；列(4)是在控制企业经营风险情况下，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影响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社会地位的系数为-0.026，在1%的水平下显著，且经营风险的回归系数为0.454，在1%的水平下显著。以上表明，企业经营风险在社会地位影响审计费用中发挥了部分中介效应。参照温忠麟等[27]的做法，进一步计算企业经营风险中介效应Z值的绝对值为3.03，大于临界值0.97，说明经营风险是企业社会地位影响审计费用的重要路径，H2a得到了验证。

2.盈余质量的影响机制

国内外文献大多验证了盈余管理正向影响审计费用，而较高社会地位企业的盈余管理程度较低，因此，提高盈余质量是较高社会地位降低审计费用的机制，相关回归结果见表6的列(2)和列(5)。列(2)是社会地位(Status)对企业盈余质量影响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社会地位的系数为-0.002，在5%的水平下显著，说明社会地位越高的企业，盈余质量越高。列(5)是在控制企业盈余质量的情况下，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影响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社会地位(Status)的系数为-0.027，在1%的水平下显著；企业盈余质量的系数为0.054，在1%的水平下显著。以上表明，企业盈余质量在社会地位影响审计费用中发挥了部分中介效应。进一步计算，企业盈余质量中介效应Z值的绝对值为1.83，大于临界值0.97，说明企业盈余质量是企业社会地位影响审计费用的另一路径，H2b得到了验证。

3.审计师审计投入的影响机制

较高社会地位企业的管理层可能更具合作精神，能够积极配合审计师而获得更高信任，为审计师收集审计证据提供更多便利，并且证据更令人信服，从而有效降低审计师的审计投入，进而降低审计费用。为检验该机制，借鉴翟胜宝等[9]的研究，用审计报告日滞后于资产负债表日的天数取自然对数衡量审计投入(LNARL)作为被解释变量，用社会地位作为解释变量，考察企业较高社会地位是否能够降低审计师的审计投入，回归结果见表6的列(3)。结果显示，社会地位的系数为-0.017，且在1%的水平下显著，表明企业较高社会地位能够降低审计师审计投入。表6的列(6)是在控制审计投入情况下，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影响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社会地位的系数为-0.023，在1%的水平下显著；审计投入的系数为0.188，在1%的水平下显著。以上表明，审计投入在社会地位影响审计费用中发挥了部分中介效应。进一步参照温忠麟等[27]的做法，计算得出审计投入中介效应Z值的绝对值为3.47，大于临界值0.97，说明企业社会地位通过审计师审计投入影响了审计费用，H2c得到了验证。

表6 三个作用机制的检验结果

六、异质性分析

社会地位作为企业的社会属性具有整体性、复杂性和动态性，而审计费用除受客户(被审计单位)自身特征的影响外，也会受到内外部复杂环境因素的影响。因此，本文基于审计师角度，从客户风险、审计师风险两个维度考察企业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的异质性影响。

(一)客户风险

企业的内外部因素会影响企业风险，本文以经营资产结构衡量内部风险，以产品市场竞争衡量外部风险，考察这两种风险的调节性影响。

1.企业经营资产结构

对轻资产运营绩效的现有研究结论并不一致，正面与负面效应并存。但是，近年来我国企业转型的重要方向是由“重”转“轻”。轻资产运营模式表现为将自身不具优势的生产等重资产环节外包，而聚焦于自身具有竞争优势的研发、营销等“微笑曲线”的上端。客户的轻资产模式具有快速供应链、高额现金储备和营运资金、巨额研发与销售终端投资等特征，一方面体现为在利益相关群体中具有较高社会地位，另一方面自身财务方面“轻”的特征，对审计师而言则意味着较高的审计风险。因此，预计该类企业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的影响更显著。根据企业资产模式的界定，运用财务报表中固定资产与在建工程占总资产的比重来测度企业的经营资产结构(Am)，该值越高，表明资产结构越“重”，反之则越“轻”。依据年度中位数将样本分为重资产与轻资产两组样本，用模型(2)回归，结果见表7的列(1)和列(2)。在轻资产组，社会地位的系数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负；在重资产组，在5%的水平下显著为负。以上表明，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的影响作用在轻资产组更显著。其原因在于，软实力是轻资产企业竞争优势的来源，而具有声誉效应的社会地位是强化企业软实力的利器，能够更好地发挥信号传递作用，降低审计师对该类企业的风险感知，因而降低审计费用的效果更显著。

2.产品市场竞争

企业面临的产品市场竞争和所处竞争地位也会影响企业行为。原因在于，行业竞争程度会影响企业在获取竞争优势中的资源投入以及难易程度，影响路径有行业进入威胁、掠夺性定价以及市场份额争夺等。因此，高竞争行业的经营风险更高，预期在高竞争行业企业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的影响更显著。本文采用赫芬达尔指数衡量产品市场竞争程度，按同年度赫芬达尔指数中位数将样本分为竞争行业高、低两组，用模型(2)回归，结果见表7的列(3)和列(4)。结果表明，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的影响在高竞争行业组更显著。可能的原因在于，行业竞争越激烈，被淘汰的压力迫使企业更加注重提升竞争力，而社会地位通过以下途径可以降低企业经营风险，使审计师形成低风险的认知而降低审计费用：(1)高管自利行为约束。高社会地位使处于高竞争行业的企业管理层减少机会主义行为，竞争的压力会使管理层更努力，引领企业创造更好的业绩，而形成“竞争压力—努力工作—良好绩效—低经营风险”的良性循环。(2)资源优势。社会地位给企业带来的资源优势及隐形担保使其具有较强的市场控制力及信息获取优势，在竞争中处于有利的地位，进而降低经营风险。

表7 基于客户风险的异质性分析结果

(二)审计师风险

审计师的风险预估直接决定审计费用中的风险溢价高低，从而影响审计费用。本文从审计师声誉与市场化程度两个方面分析。

1.审计师声誉

不同规模事务所对风险的态度与容忍程度存在显著差异。相对而言，为维护自身良好声誉，“国际四大”事务所避免审计失败的动机更为强烈。此外，由于“深口袋”暗含的高成本，大事务所对审计风险具有更高的敏感度，表现为独立性更强，与客户合谋概率更低，质量控制更为严格，审计投入更高，从而收取更多审计费用。一般而言，大事务所具有更高的审计质量，并且因独立性较高，其风险偏好及溢价补偿受客户特质及外部监管的影响较小。我国审计买方市场特征决定了非“国际四大”事务所因激烈竞争而在与客户的谈判中话语权低，低价揽客现象更为普遍。实施审计程序时，审计师为降低审计成本，会合理利用客户的行业影响与地位，选择信任客户，将其固有风险评估为低水平，减少实质性测试程序，收取较低的审计费用。据此，预期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的影响在非“四大”事务所更为显著。将样本按是否由“国际四大”事务所审计进行分组，用模型(2)回归，结果见表8的列(1)和列(2)。结果显示，在非“国际四大”事务所样本组，社会地位的系数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负；在“国际四大”事务所样本组，社会地位的系数虽然也为负，但不显著。预期结果得到了验证，即与“国际四大”事务所相比，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的影响在非“国际四大”事务所审计的样本中更显著。这意味着，小规模事务所相对独立性较低，审计决策更易受客户特征影响。

2.市场化程度

一方面，较好的制度环境因对审计师的约束更高会增加声誉溢价，从而向客户收取更高的审计费用，发挥治理效应[11]；另一方面，在法律环境好的地区，审计师因面临更大可能的诉讼风险而收取更高风险溢价[12]。我国不同地区市场化差异显著，在市场化程度高的地区，法制较为健全，执行力度更强，审计失败被曝光的概率更高，加之“深口袋”理论隐含的高违规成本，审计师会收取更高风险溢价，因而审计收费提高。因此，预期在市场化程度高的环境中，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的影响更为显著。对此，本文从两个方面进行检验，一是将样本分为东部与中西部，东部为市场化程度高的地区，而中西部为市场化程度低的地区；二是依据年度市场化指数中位数将样本分为高、低两组，回归结果见表8的列(3)～列(6)。结果显示，无论是东部地区样本还是市场化指数高的样本，社会地位的系数都比对应样本的显著程度更高，系数绝对值更大，并且组间系数差异均在1%的水平下显著。以上表明，社会地位提高对审计费用降低的作用在市场化程度高的环境中更显著。因此，非正式制度与正式制度对审计费用的影响存在互补效应，与以往相关研究结论一致。

表8 基于审计师风险的异质性分析结果

七、研究结论与启示

与已有审计费用研究聚焦于客户经济属性不同，本文基于企业嵌入社会体系而具有社会属性，利用我国沪深A股上市公司2008—2019年数据，考察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的影响以及作用机理。研究发现，企业较高社会地位能显著降低审计费用。机制检验表明，高社会地位为企业提供的“资源优势”降低了经营风险；同时，高社会地位所蕴含的“声誉机制”与“信号传递功能”提高了盈余质量，降低了审计师投入，从而降低审计费用。异质性分析发现，经营资产结构、产品市场竞争、审计师声誉以及市场化程度均会影响企业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的抑制作用。具体而言，当企业为轻资产结构及处于高市场竞争行业时，审计师为非“国际四大”事务所及位于高市场化程度地区时，社会地位通过影响企业风险或者审计师风险感知而降低审计费用的效果更显著。

研究启示：(1)社会地位形成的资源优势、信号传递功能使企业在与审计师的谈判中处于有利地位，通过减少审计费用直接降低了企业运营成本。较高社会地位是企业长期投入有形、无形资源而被利益相关者认可的结果，因此，企业应将更多精力聚焦于增强企业内在实力，立足长远与高质量发展，并通过充分的信息披露加强与利益相关者的沟通，提升在整个社会体系中的地位，降低整体交易成本。(2)异质性分析发现，当企业为轻资产结构、处于高市场竞争行业、由非“国际四大”事务所审计时，社会地位对审计费用的抑制效应更显著。因此，该类企业更应该着力提升社会地位，形成与外部利益相关者的良性互动来降低运营成本。此外，政府应坚定不移地推进市场化改革、培育良性市场竞争环境以及审计市场，完善社会地位发挥作用的环境，实现整个社会运行成本的节约。(3)对审计师而言，在风险导向审计模式下，应将客户社会地位纳入风险评估中。高社会地位客户其固有风险低，审计师可以合理降低审计投入，以提高审计效率，实现审计供需双方的利益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