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市博物馆藏北朝铜观音五尊像赏析
2021-09-28王丽蓉牛文楷
□王丽蓉 牛文楷
观音菩萨是大乘佛教菩萨信仰的典型代表,拥有“慈悲救世、普度众生”的品格,是中国宗教信仰中最受欢迎的神祇之一。观音信仰自魏晋时期传入,不断融合中国独特的民族文化,其造型经历了世俗化和本土化的演变,呈现出鲜明的时代特色和地域特色。甘肃省平凉市博物馆藏有一件精美又独特的小型复合式铜观音造像(图1),征集于平凉崇信,高22厘米,由主尊观音菩萨、二胁侍菩萨、二弟子组合而成。主尊观音头戴莲花冠,面相长圆,眉目清秀,颈佩项圈,斜披络腋,下着出水式长裙,璎珞于腹前穿环下垂至膝,帔帛横于膝前向上绕肘,沿两体侧自然下垂。左手下垂执净瓶,右手上举握柳枝,跣足立于仰莲座上。头光另铸,为桃形,中间与主尊观音头部连接处浮雕一朵莲花,从上、左、右不同方向伸出三茎莲蓬,有三躯形象大小雷同的小佛结跏趺坐于其上,皆作磨光高肉髻,内着僧祇支,外着双领下垂式大衣。头光外缘线刻火焰纹。两侧胁侍菩萨,头戴莲冠,宝缯下垂,身着衫裤,披巾自双肩搭下后于腹际交叉打结作X状,跣足立于分生的莲花茎上。莲瓣形头光饰火焰纹。二弟子光头,面相方圆,一位身着袒右袈裟,另一位内着僧衣,外着半披肩袈裟,二者对面而立作护法状。五尊造像,均作榫卯式安插在上圆下方的四足台座上,插合方便,适合外出携带供奉。1996年,该造像被国家鉴定委员会专家组鉴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图1 北朝铜观音五尊像
图2 北周保定四年(公元564年)张丑奴造像碑
图3 北周菩萨立像
一、铸造年代
这件铜观音五尊像,制作精良,生动淳朴,整体设计组合体现了一种游离于正统佛教之外的民间观音信仰状态,充分反映了匠师朴素健康的审美情趣。器身未铸刻铭文,专家组初步鉴定该造像的铸造年代为北朝时期,还可做进一步的判定。就造型风格而言,五尊像各体躯刚劲,略显笨拙。主尊菩萨肩部开阔,有体量感,腹部略向前凸,从侧面看体态有弧度而且显得扁平。腰部稍带曲线,但无动态,这是受东部地区北齐风格影响的结果。另外,该造像主尊“X”形璎珞颗粒粗大饱满,披帛在膝前呈“U”形;面容人性化,具有亲切感;颈脖处有横道等诸特点,已显露出隋代造像风格的端倪[1]。两胁侍菩萨造型蕴含北齐造像特色,式样与北周保定四年(公元564年)张丑奴造像碑第二层外侧两胁侍菩萨基本相同。(图2)以甘肃泾州龙兴寺出土的北周菩萨立像(图3)和隋代菩萨立像(图4)为标准器做比较,可确定该造像式样介于两者之间。由此,可基本判断该造像铸造年代应该在北周末期至隋初。
二、造像特色
这件铜观音菩萨五尊像,造型设计独特,内容题材新颖,体现了观音菩萨在佛界不同凡响的身份地位,反映了当时民众对观音信仰的独特理解。
一是观音菩萨莲瓣形头光中浮雕有三个以莲茎相连的坐莲化佛。从一朵盛开莲花的底部,向不同方向伸出三朵莲蓬,有三躯形象雷同的小佛各结跏趺坐于其上,三佛大小相同,皆禅定印,仅面容宽瘦不一,衣领微有区别。佛教用莲花的品质来配合最圆满佛陀果位的性质,坐莲化佛与观音结合表现了人们对西方净土思想的信仰,该题材在相关石窟造像、壁画或石雕像中多有表现。小型金铜造像,背光中亦出现有化佛,但这种头光中有三化佛且以莲茎相连的造型设计发现并不多,且造像身份确定为释迦牟尼佛或者弥勒像[2]。如:新乡市博物馆藏的一件北魏弥勒铜造像,背光中心为一浅刻张开的四瓣莲花纹,其上部有带背光的听法坐佛三躯(图5);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藏的一件北魏比丘尼恩造释迦牟尼佛坐像,在背光与头部连接处浮雕一朵盛开的莲花,在莲花的上、左、右三方各浮雕有化佛,结跏趺坐于带有莲茎的莲花之中(图6);美国克里夫兰美术馆藏的一件隋代释迦牟尼石佛坐像,桃形头光上简易浮雕有以莲茎相连的三躯坐佛(图7)。早期铜佛造像中,背光上浮雕三化佛的,还有北魏太和六年(公元482年)刘道隆造佛坐像、北魏太和二十二年(公元498年)比丘尼法度造佛像、北魏永平二年(公元509年)乐某造佛坐像等。观音菩萨作为阿弥陀佛的弟子,职责是协助接引这个世界的众生到西方净土世界,将继承佛位主持西方接引事业。该造像主尊观音头光中出现三化佛,突出体现了当时民众对观音菩萨信仰热衷的程度,其地位上升到了可与释迦牟尼、弥勒佛相比的地步。
图4 隋代菩萨立像
图5 北魏弥勒铜造像
图6 北魏比丘尼恩造释迦牟尼佛坐像
图7 隋代释迦牟尼石佛坐像
二是这件铜观音五尊像中以迦叶和阿难为侍。细看主尊菩萨,右手前侧弟子,面相丰腴,容貌端正,双手抱于腹前,其手势、衣着与莫高窟45窟阿难尊者的形象较为相似;左手前侧弟子则年龄较长,颧骨稍突出,双手在腹前抱拳,亦符合迦叶尊者的形象特征。在汉传佛教造像中,一老一少的比丘像多半是迦叶和阿难尊者。曾有学者对观音菩萨身旁出现迦叶和阿难侍者提出质疑,认为其身份当为弥勒菩萨更合适一些[3]。但有实物资料证明,的确出现有以迦叶和阿难相伴的观音造像,如美国纳尔逊美术馆藏的隋开皇十九年(公元599年)王贾氏造观音像(图8)、山西万荣县出土的隋仁寿三年(公元603年)观世音菩萨像(图9),以及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的隋秦光先造观音菩萨立像(图10)等,均有铭文可证实主尊身份为观音菩萨。这类造像,年代多集中于北朝晚期至隋代,出土地多在晋陕地区。这一时期,观音菩萨在民间广受崇拜,主要影响因素是“伪经”的产生。诸多“伪经”的产生是观音信仰中国化的鲜明特征之一,它们往往教理浅显,灵验故事居多,体现了民众间极力夸张观音神力的倾向。其中,以《观世音三昧经》和《高王观世音经》流传最广[4]。《观世音三昧经》记载:“观音在我前成佛,名正法明如来。我为苦行弟子……”以释迦牟尼说法抬高观音菩萨的地位。《大正藏》版《高王观世音经》记载:“十方观世音,一切诸菩萨……诵经满千遥,念念心不绝,火焰不能伤,刀兵立摧折。惠怒生欢喜,死者变成活……”观音神力被无限放大。比较直接的证据是,旧金山亚洲艺术馆藏的北齐高王观世音经石碑,上半部刻有观世音组合立像,正中为观音菩萨,两侧出现了阿难和迦叶,两位菩萨和两位天王依次居外。(图11)
图8 隋开皇十九年(公元599年)王贾氏造观音像
图9 隋仁寿三年(公元603年)观世音菩萨像
图10 隋开皇三年(公元583年)秦光先造观音菩萨立像
三、价值探讨
关于杨枝观音形象的起源问题,学术界尚未有定论[5]。在犍陀罗菩萨像中,观音菩萨表现为戴敷巾冠饰、持莲花(花鬘)的王者形象,笈多朝至后笈多朝时代,“弥勒与观音仍以对称的、互补的特征在发展……弥勒与观音像上出现了头饰、冠饰、标识、持物等特征混淆的现象”,观音出现了持瓶图像[6-8]。
我国早期出现的观音形象,以手持莲蕾、握披帛者较多,最早出现净瓶的是北魏太和二年(公元478年)落陵委造观世音造像。观音右手持莲花,左手持净瓶,上刻铭文为:“太和二年□□□落陵委为亡父母造观世音像一躯……”(图12)诸如此类的,有北魏太和八年(公元484年)丁柱造观音立像(日本私人收藏)、北魏太和六年(公元482年)刘遗通兄弟造观音立像(美国菲利尔博物馆藏)、北魏孝明帝熙平元年(公元516年)王奴造观世音像等。相对而言,观音手持杨枝的形象则出现较晚一些。关于杨枝观音的出处,主要依据是姚秦鸠摩罗什于弘始八年(公元406年)译的《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但该经典提到了观音化身的33种身像,却未有关于“杨枝”的进一步说法。目前,发现较早的杨枝净瓶观音像,有南朝梁普通二年(公元521年)陈弘造菩萨像、东魏兴和元年(公元539年)铜观世音立像(图13)、南朝陈太建元年(公元569年)徐大智造观音菩萨立像(图14)等,数量可观,且为单尊立式[7]。北魏晚期至隋,民间对佛造像的形制式样未有严格规定,造像之间存在着相混淆的现象[8]。发现几例早期造像为杨枝净瓶观音造型,铭文却为“无量佛”“天道佛”“佛像”等,不可否认,这也是研究杨枝观音形象起源的途径之一。本文所述这件铜观音五尊像,主尊菩萨以杨枝净瓶之形貌出现,尚属特例。该造像虽未铸刻铭文,但诸多独特的设计表明了观音菩萨与佛相提并论的地位,有异曲同工之妙,亦是研究杨柳净瓶观音形象起源的有力佐证。
图11 北齐高王观世音经石碑
图12 北魏太和二年(公元478年)落陵委造观世音像
图13 东魏兴和元年(公元539年)铜观世音立像
图14 南朝陈太建元年(公元569年)徐大智造观音菩萨立像
四、结语
综上所述,这件铜观音五尊像,铸造年代可确定在北周末期至隋初。北朝后期至隋,由于观音受传记类经典输入的影响,净土观音、救难观音和般若观音等不同体系的观音信仰融合了起来。同时,受“伪经”流行的影响,民众对佛教信仰的对象发生了极大变化,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观世音造像的急剧增多和弥勒造像的减少。这件铜观音五尊像正是在这样的宗教背景下制作的。该像的整体造型设计独特,主尊菩萨以杨枝净瓶观音形象出现,配以头光中三化佛的设计,又有迦叶和阿难尊者为侍,既在内涵上体现了救难信仰,又在形象刻画上显示出西方净土观音的特色,对研究杨枝观音造型起源具有重要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