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诗（小说）

必尘

1981年生，文学爱好者。现为广西高标农田建设专家，高级工程师，一级建造师，鹿寨县县属国有企业总工程师。爱好阅读、写作。

1

“很久没得来看荷花了。”林双说。

“不如看你！”段一说。此话很受用，他看见林双清秀的脸明显染上了荷花红。她身上有种古典气质。方圆数里的荷田之上她一枝独秀，表新出“出淤泥而不染”之美。

她站在拂起绿浪的风中，犹如落雁之女神王昭君：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

烈日下，一朵洁白泛粉的荷花，在几近被晒蔫的巨大绿叶下摇曳，微微舒展即将绽放的花瓣。

“你就是那朵莲，”段一指向荷田。“我是那片耷拉着也不能蔫掉的巨叶。”

林双看看晒得黑不溜秋却依旧散发青春气息的段一，又看看他所指的依旧摇曳不停的那朵娇花，说：“你不能这样引诱我，你知道女孩子在鲜花面前毫无抗拒力。”

“错了，我知道只有你这种笨女孩才会这样。”段一说。“我们结婚吧！”

林双望着茶色木栈道绵延不尽的远端，有些犹豫地说：“我爸要个上门女婿——”

烈日下，中渡古镇祥荷香韵的荷田此时弥漫着叶片蒸腾出的荷香，温热水田挥发出的塘泥气息，以及她所过之处久久不能散去的迷人体香！

段一觉得她在开玩笑，他略感懊恼，更懊恼于在谈婚论嫁的年纪自己却一无所有。他是一个乡下来的小伙子，好不容易熬完四年大学，却依旧逃离不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段一一毕业就进入建筑公司，一直在工地当施工员。比起儿时的农活他觉得工地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好。

林双是工地的资料员，漂亮，有些笨，她家的条件足以让她抛开一切后顾之忧努力读书，她却勉强大专毕业，不过做资料员有这学历也足够了，况且追求她的人无数。同在工地上班便是他们的缘分，她发现段一与众不同，段一是工地上唯一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和不玩夜场的人，是唯一在众人抽烟、喝酒、打牌和玩夜场的环境中能够静心看书的人。以她单纯的世界观，这位男子适合托付终身。当林双和段一开始出双入对，所有人——对她虎视眈眈的工地老板刘蟒和对她垂涎三尺的工地粗汉，无不惊讶万分！尤其是工地老板，在他的观念里段一就是个社交白痴，自己就靠一张足够厚的脸皮和三寸不烂之舌在这个关系社会里如鱼得水，坐拥大豪宅和香车美女！段一是他最看不起的白面书生，现在白面被他工地的太阳晒黑了，这倒是令他赏心悦目。

林双的家乡在中渡古镇的乡下，与桂林地区接壤。中渡古镇历史上曾是鹿寨县的建府之地，正是千年历史名府之聚集效应，无数大户人家曾落户中渡古镇，迎娶远近八方各色美人闺秀，以致当地人口保留下不少优良基因。如今随便一个村屯，俊男靓女都随处可见。

林双这次带着段一回乡，路过中渡古镇，大片荷田正值盛夏，枝繁叶茂，花儿竞相开放。

离开景区，段一开着宝骏电动车，副驾上的林双出奇安静，林双抿嘴直视前方，微笑，对之前没有完成的谈话感到忧虑！宝骏车在环广西自行车赛道上一路北上，经过无心欣赏的美丽风景无数。段一也无话，任由收音机播放着满是南宁腔的无厘头脱口秀，偶尔偏过头来，玩味着林双那久久不变的安静表情。气氛已悄然进入轻微尴尬。

很明显谁都很在乎谁，心底却希望对方能做出毫不犹豫的让步，这便是美好的爱情与柴米油盐的冲突。

实际上段一的自卑被不明确的问题刺激了，他没有勇气去思考自己喜忧参半的境况，自己几近一无所有，如何去迎娶美若天仙的她！便宜的宝骏车还是按揭两年买的，房子首付还在积攒中。

进入硬化村道，转几个弯便到了林双的家门。

古朴的庭院内一辆京牌敞篷宝马车赫然在目！

2

宝马车是姐姐林单和姐夫甄剑二人的座驾，潇洒的他们回来了。父母得知林双要带对象回家，所以就提前通知了远在北京的姐姐和姐夫。

客厅内八仙桌旁，气氛不太融洽。父母用鹿寨方言噼里啪啦数落着，可谓苦口婆心。而打扮妖艳的林单一言不发。一旁倚靠桌缘歪坐的甄剑抿着冰可乐，他听不懂本地方言，只好不时往后捋油光可鉴的披肩黑发。

段一提著鱼肉和猪脚走到厅门，听到了一句：“这世上哪有不生娃的道理，只顾过二人世界，图自己的享乐！”母亲的语气明显带着无法理解的失望情绪。

当段一和林双出现在厅门前，确切地说当林双出现在厅门前，父母别提有多高兴，之前所有难以言表的情绪顷刻间烟消云散，唯有最淳朴的天伦之乐。父亲满脸笑容，极其欣慰地看着母亲上前牵小女儿的手，摸摸小女儿长发下白皙娇嫩的笑脸。

林双笑眯眯地打招呼：“爸，姐、姐夫你们回来了！这位是我的同事，叫段一。”

段一打过招呼后便进了厨房，林双则洗菜淘米做饭。

甄剑继续懒散地抿着冰可乐，说你妹长得那么漂亮，举止怎么那么小家子气。林单白了他一眼说人家本来就是村里姑娘！

段一没听到客厅的对话，但是他也觉得林双是个漂亮迷人笨得可爱的村姑。

“谢谢你给我的爱！”段一哼了起来。“今生今世我永不忘怀！”

“神经的！”林双抿嘴笑，继续忙活。

“我们结婚吧！”段一说。

“嗯，我爸想要个上门女婿。”林双说。

段一没说话。吃饭时，跟山东来的姐夫喝过几杯后，兴奋，第一次被大量酒精浸泡的大脑根本无法转弯。他说：“上门——上门好啊，有林双这么美丽动人的姑娘谁不想上门呢！”

“还有你们打算生几个小孩？”老林的表情和语气丝毫没有受到酒精的影响。

“只要符合政策多多益善！”段一不假思索。

老林笑逐颜开，遂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结婚生子，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段一摇摇眩晕的头。

“他们就没这么想！”老林指着林单夫妇，林单安静地服侍着不知是说酒话还是梦话的前卫夫君。

原来林单夫妇是丁克的奉行者，夫妻一条心，决定将二人世界进行到底，哪怕海枯石烂，直至天荒地老！所以他们对家里的几十亩田地不屑一顾！而别人对此觊觎已久。

“几十亩？”段一几乎惊醒。

“足足九十亩。”

段一赶紧将林双扯去一旁问：“上门女婿这事是真的啊！”

3

因为突然站起，段一感觉天旋地转，胃内排山倒海，他下意识往外跑，推开院门便吐了，痉挛的胃让他十分痛苦。

段一抬起头，看见一个人，是一脸稚气的第一书记，红马褂上的“第一书记”字样特别引人注目。段一知道这是党联系群众的最具体形式，人家一身披挂上阵就是为了告诉群众：我来了，你来找我啊！

“黄弟书记你又来了，”老林喊了起来。“我家的几十亩地你们别来打主意了，我外面也是有人的，我两个女儿女婿都是大学生！要把我家的田地收走你们想也别想！”

“老林同志这么早吃晚饭啊！”黄弟笑呵呵的，“他们回来得刚好呢！”

“坐下来喝酒！”老林同志突然感觉有失远迎。“不管什么事先吃饭喝酒再说！”

“不行不行，工作时间绝不能喝酒！”黄弟看看手表，“老林同志您高兴就好，也少喝点！我就坐一旁聊聊。”

然而，经过一阵热情的推搡，黄弟同志还是坐到了菜肴丰盛的餐桌前。

“全是来自城里的名菜啊！”单身汉黄弟放开了长期被方便面折磨得差不多的胃口，大快朵颐起来，“你们是饭店打包回来的吗？很久没得吃好菜好饭了。”

“呵呵，大厨就在你身旁呢！”老林道。

“黄书记过奖了！”段一清空胃里的酒精后精神了不少，“很惭愧前面浪费了那么多美味佳肴！”

“佩服佩服！”黄书记抬头，“现在会做菜的少年凤毛麟角，兄弟是人才啊，要不要考虑回乡发展，做个乡村致富带头人？乡村的未来取决于年轻人的态度，这话一点不假！”

段一心想这群人是商量过的，就为了“骗取”一个上门女婿！他不再说话，也不再敬酒。

林单从迷糊的漂亮夫君那里抬起头，正要打破沉默，睡梦中的甄剑倒是先打破了沉默，大吼一声“挑担我最看得起你了”，便继续酣睡！

“阿爸，”林单冷冷地问，“政府是要征收我们的田地吗？”

“那岂不是要发达了！”甄剑半睡半醒地说了一句，他家夫人用湿毛巾擦他的额头和流出口水的嘴角。黄弟和段一对此都看得目瞪口呆，甚是羡慕！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趁你们年轻人欢聚一堂，我来做个全面的乡村政策的解读。”黄弟书记抿了一口酒，说，“我作为党组织驻扎乡村联系群众的一个具体的代表，是要为群众带来福音的，而不是要抢夺群众的资源。首先目前乡村所过之处全是九九三八六一部队（过重阳节、妇女节和儿童节的人）;田地除了少量种菜，大片农田不是丢荒就是长了几蔸不产生经济效益的经济作物。现在新政策支持土地流转，将土地连片整治并集中经营，承包权还是在你们农民手中，经营权分离出来，谁都可以参与。现在你们家的情况是需要支持土地流转，老林同志总以为我们要征收你们的田地，实际上是流转，土地承包证还在你们手里，政府统一对土地进行平整，铺设机耕路、灌溉渠和排水渠，实现机械化经营，且谁经营都能享受相应的农机和肥料补贴。这些都需要老一辈退出低效的劳力作业，需要年轻人的新思想新知识！你们家是田地最多的大户，希望你们能带个头做个致富的典型！”

“这些旱改水项目我们参与过施工，改造后的农田确实能够实现集中灌溉和机械化耕作！”段一心底的农场主梦想有所触动，只是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尽管他对从事任何行业都有信心，因为他的工程师梦想似乎更近在眼前。

最后段一和林双一起配合黄弟书记做起了老林的思想工作，老林的守旧思想依旧不为所动。

最后老林提出了要求，这要求着实让人为难，那就是段一务必真正做一个上门女婿，回到家乡经营这几十亩田地。

“这么好的事怎么没落到我身上呢！”黄弟书记的话里有些羡慕的意思。

林双倒是不同意了，她努力读书，尽管成绩一般，也都是为了能够离开农村。尽管没有大富大贵的奢望，在城市成一个小家的梦想还是有的，让对方上门已经使自己很为难了，现在还要段一一直留在农村。

“好吧，”段一心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先答应着。而且他从黄弟书记的眼中确实看到了货真价实的羡慕。“我答应，我们明天就到城里领证！”

4

宝骏车穿越美丽的柳梧高速公路，他们无心看风景。

从和平出口下高速，穿过不太长的二级路和村道，便到了段一的家乡和平镇野村。野村的人很聪明，但是能走上正道的不多。

“老婆，”段一走在村道上，略带调侃地说，“我跟你一样，都是出身农村。”

能从农村考上大学的人，必定是意志力极其坚定，自学能力极强的人。说的就是为数不多，不，是村里目前唯一一个的段一。

昔日赌徒不绝的榕树下，此时已经有了篮球场、体育器械和阅读室，老人带着儿童在玩耍。

单身老汉五保户二狗叹息道：“年轻人多动脑子多做事不会错，段一你是我们村为数不多有出息的人！”

此次回乡，给足了老段一家的面子。村里现在还有二十来个男青年依旧打光棍。他父亲因此也终日提心吊胆，恐怕自己不善言辞的儿子也会孤独终老。没想到此次一带女孩回家，便已是自家儿媳！

在城市工作，没有提住房，没有提聘礼，只要两情相悦，恐怕不多。但是守旧的父亲听到儿子要去上门，气得哮喘病突发，缓过来时，湿了眼眶红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这口气还缓过来干吗！给我气绝算了！”

段一内心五味杂陈。

段一最后对父亲，也是对自己，甚至也是在对文化的守旧思想，冷静地说：“爸，您的快乐只能靠您自己！此刻如果您无比心痛，或者如同有块重石压在心头，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想通。我感激你们的养育之恩，是你们的努力造就了我这么一个能够接受新思想，顺应新时代的年轻人！我会回来看你们，如果愿意也会接你们一起过去生活！”

5

段一在回城的路上停车，趴在迷人的新婚妻子怀里嚎啕大哭一场，把多年来积压胸口的所有乡愁哭得烟消云散，温柔的妻子拍打着他的后背。

哭和安慰都是次要的，段一把关于乡村振兴的所有政策法规都研究了一遍，包括土地整治、流转、农田承包经营、补贴、税收优惠、融资倾斜和贴息等。国家顶级专家研读的是同样的文字，段一的自信由此而来。

一周后回到工地，暴发户刘蟒正欲开口，段一冷冷地做了个你给我闭嘴的手势。

“我有个让你赚钱的门路！请您永远不要看不起知识的力量，”段一先开口，表情冷峻得似乎变了一个人，刘蟒被唬住了，实际上是被赚钱二字唬住了。“你跟我回乡投资农业去吧，所有政策都在向乡村振兴倾斜，我们何不顺势而为！”

“我脑子进水了吗？跟你回家种田！”刘蟒摸摸胸口的金项链哈哈大笑！他为段一的选择懊恼，他为失去一位身兼数职的廉价技术人员而心痛。

“刘老板请你尊重技术人员，否则总有吃亏的一天！”段一给了刘蟒大老板友善的提醒，便携娇妻之手奔赴农村。

段一所关心的是第一书记黄弟会不会見他就烦，恰如当初黄弟对老林的担心！

还好第一书记代表的是政府在基层对广大群众的关心，难得遇见这么积极向上的优秀青年群众，如此主动地来求取脱贫致富的真经！段一从黄弟那里要到了所有最新的政策，参加了无数场脱贫致富培训班，学习了大量种植技术和养殖技术。段一发现授课的都是国内一等一的专家学者，课程竟然都是免费的，心想比起学生课外培训班自己算是大赚特赚了。

第二年刘蟒开着宝骏车来找段一，段一也不问他的宝马车去哪了。段一正带着他的两个爸爸在看收割机收割水稻。履带式收割机在平坦宽阔的稻田里飞奔。数千年的山地在这一刻产出了一袋袋优质水稻。

刘蟒看着白面书生样的段一，说他要跟段一一起做农民！

“村里已经有不少人来找我了。”段一淡淡地对刘蟒说。“你知道吗？稻田里可以养禾花鱼、养小龙虾和养螺，禾稿可以养牛，牛粪可以种有机西瓜、有机蜜橘和有机葡萄……”

“你家的村姑林双可以在瓜田李下做直播……”

段一笑道：“她的流量突破百万了！还好我的新田园诗篇也准备出版了……”

（编辑 吴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