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坪是个好地方

一

龙坪是个好地方，这是毫无疑问的。但龙坪这个地方的好，很大程度上却又是因“反”而好。到龙坪次数多了，情况了解得比较全面了，便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反”是龙坪一大特色，一大亮点，这里角角落落都体现着“反”，方方面面都充满着“反”。“反”字简直如水，如乳，无孔不入地渗透滋润着龙坪，使其具备了一种其他地方无法拥有的独特韵味。可以这么说，没有“反”，龙坪就失去了发展的基础和动力;没有“反”，龙坪就不可能成为典型意义上的好地方。

说到“反”，就不能不首先说说龙坪的山。保康本是全山区县，境内都是大山高山，什么样的大山高山都有，但若要龙坪的山一比，那就真正成了小巫见大巫。大荆山，可是个了不起的历史名山，而它的主峰聚龙山，就巍巍峨峨、確凿无疑地耸立在龙坪境内。要问聚龙山有多高？说出来怕会吓人一大跳：海拔整整1852.1米。据说天气好时，站在峰顶能看到歇马马良和远安，还能看到黄堡南漳和襄阳。除了聚龙山，龙坪其他山也都不是省油的灯，都像是有哪个大领导送了“大力发展”的题词一样，可着蛮劲儿往大里横，往高里耸，使得整个龙坪平均海拔都有1300多米。因为山一反常势地大，一反常势地高，所以龙坪被号称为襄阳屋脊和保康西藏。这可真正反了鄂西北的天了。

山一旦大到这个份上，高到这个份上，气候自然也会跟着反常。高寒高寒，一高就寒，一寒必高，而龙坪正是一个远近闻名的高寒山区，一年四季有霜期长，无霜期短，年平均气温只有8.5℃。往往的情形是，一到冬季，保康其他地方下雨，龙坪定会下雪;保康其他地方下小雪，龙坪定会下大雪;保康其他地方下大雪，龙坪定会下暴雪;因为气温低，龙坪就是大热天也要早上烤柴火，晚上盖被子，不然冷得受不了，冻得清鼻涕直掉。夏天尚且如此，冬天更不用说。龙坪冬天的冷，那是一种真枪实弹的冷，如假包换的冷，能冻死一切甚至包括温度的冷。这简直是彻头彻尾的反动了。

山一反常势的大和高，气候一反常态的寒与冷，交通就会跟着不便。过去很长一段时期，龙坪是不通公路的，交通主要靠走，靠臂挑背驮。就是后来，虽说勉强通了公路，通了班车，也是一天一趟，赶不上就再也没办法了，跟没有区别不大。大卡车有是有的，但绝少来，即使来了，能跟着坐了进出龙坪的也是有限的几个，还是跟没有区别不大。还有，又因太冷，龙坪所有公路一到冬天就上大冻，连天接地光光溜溜一整块冰板，鸡跑上去都摔跟斗，更不用说车了。

二

在过去，因为山大得高得反常，气候寒得冷得反常，龙坪成了远近闻名条件最艰苦的地方，就连当年县里好多单位领导都拿发配龙坪当作行政管理的重要法宝。要是有谁敢不听话，敢不好好工作，只要说一句就得：“好，你给我到龙坪锻炼去。”说者虽然轻言慢语、和风细雨，听者却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由此足见，当年的龙坪的的确确不是个好地方，正一正二不是个好地方。而现在，还是因为山大得、高得反常，气候寒得、冷得反常，又让龙坪突然时来运转，转眼变成了人人羡慕、个个神往的好地方。不论何时，不论何季，只要到保康旅游，远远近近人们差不多会把龙坪定为首选之地。一时间，到龙坪旅游几乎成了幸运之旅、荣耀之旅。到保康不游龙坪，多叫人引为遗憾，甚至被怀疑到经济承受能力，生生让人低看一眼。

不过，若要深入地细想一番，一切又都不难那么理解：谁叫龙坪的气候与其他地方反差得这么大、这么狠呢？谁叫龙坪反差的气候一年四季都那么让人舒适、那么惬意呢？

比如说春天。其他地方的春天，万物复苏了，花红草绿了，蜂飞蝶闹了，但龙坪还在拽着冬天的尾巴过日子，山上山下都还处于一派麻紫状态，连个春天的气儿都闻不到。但是再过上大半个月，或是个把月，如果再来龙坪，情况就又不同了，花正开，草正绿，树木刚刚发芽，一切春的意象与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这样，等于说此时来龙坪的人都赚了，一下子白赚了第二个春天。

再比如说秋天。龙坪秋天时，其他地方应该还是夏天，赤日炎炎，热浪滚滚，而龙坪早已提前大半个月或是个把月进入秋天模式了。此时此刻，天高云淡，凉风习习，黄叶似金，红叶如火，正好游赏。而再过上大半个月或是个把月，其他地方的秋天才姗姗来迟，游赏过龙坪后正好赶上。这又等于说此时此刻来龙坪的人又赚了，提前白赚了一个风味不同的秋天。

龙坪的春天秋天是这样的宜人，那么夏天和冬天呢？当然宜得更厉害，更露骨，更彻底。

龙坪之外的夏天，关键词其实就是一个热。无人地方热，有人地方更热。人少地方热，人多地方更热。小地方热，大地方更热。集镇县城热，府城省城更热。那热，是一种蒸笼似的热，烧透老窑似的热，热得无边无际，热得无处躲藏，热得近似绝望，热得想吊颈抹喉。而龙坪的夏天，此时此刻却正好明目张胆地冷着，凉爽着，旗帜鲜明地冷着，凉爽着。一走进龙坪就像走进了冰窖，走进了凉都，走进了春天和秋天。龙坪的夏天，汗水绝对是稀有物，烦燥焦虑绝对是稀有物，有的只是无处不在的爽，无法形容的爽，给一座金山都不换的爽。一爽，就感觉重新超了一回生，换了一个人。一爽，就有心思七想八想，就有兴趣到处游玩。可以游众多的古山寨，抚着石墙跟历史对话;可以游菜地果园，尽情欣赏那些已晋升为艺术品的瓜瓜果果。也可以游原始森林，一边贪婪地吮吸免费的纯氧，一边欣赏千年“红豆杉王”“牡丹王”和“娑罗古树”。不过更妙的是游南顶草原。虽说面积不是很大，但在襄阳保康绝无仅有。小有大的妙处，小有大的光荣，小有大的功用。可以把南顶草原想象新疆或是内蒙古的草原，那种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充满诗情画意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不过好就好在，牛和羊都是现成的，有那么一群，两群，一天到晚都在那儿放牧着。需要继续做的，就是再想象出一群马，也在那儿放牧着。如果是男的还可以把自己想象是巴特尔什么的，如果是女的还可以把自己想象是乌云其其格什么的，总之两人挑来挑去挑中一匹好马骑上了，在草原上纵情奔驰着，纵情歌唱着……

可能有人会说，龙坪的夏天好，冬天就不尽然了。事实上这是错觉。从前，因为条件有限，衣裳单薄，保暖设施跟不上，所以冬天怕冷;如今，要啥有啥，想怎么暖和就怎么暖和，所以又怕冬天不冷。从这一点说，龙坪的冬天又刚好迎合了们的逆反心理。近几十年来，或许是全球温室效应所至，一年四季很少像模像样地冷。一不冷，就很少下雪，要下，也是零零星星地下，敷衍差事地下，地上顶多落个半寸厚，太阳一晃就化没了。唯独龙坪不同。龙坪冬天的冷，那才叫正楷的冷，货真价实的冷。因为冷得正楷，冷得货真价实，龙坪的雪也下得特别勤快，特别踏实。差不多隔三差五就是一场，每场差不多就是半尺深，一尺深，有时甚至更深，能埋住人的膝盖。即便不下雪，下雨，那也是冻雨，眨眼工夫就会演化为雾凇，所有的树木都如千千万万树梨花竞相绽放。所以说，不管下雪还是下冻雨，都值得一看，一玩。只有只看过、玩过龙坪的冬天，才明白：龙坪的冬天，还真不是那种不不温不火、不咸不淡、不伦不类和不三不四的冬天，是真正值得游玩的冬天。只有游过龙坪的冬天，看过龙坪的雪和雾凇，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极至的美，如此酣畅淋漓的美，如此解恨过瘾的美。

三

若要深究，龙坪给人的“反”印象也不打今日昨日始，而是由来已久。单说这地名就是。龙坪原来不叫龙坪，叫大水。凡是头一回听到这名字的人，心中都免不了感到神秘，进而羡慕。大水大水，肯定是社以水名，是比两峪重阳马良还好的鱼米之乡。事实上大水根本没有什么河，甚至想一条像样的小溪小沟都没有。因为没河，没溪，没沟，也就少了活水源，人畜饮水便成了最大问题，全公社除极少数地方能饮水井的水外，大多靠饮堰塘的水。那堰塘，全靠收集雨水，人和畜都共着吃水，有时还免不了在里面洗衣裳、涮粪桶。如此，水的成份便显得十分复杂，随便舀起一瓢来，但见泥浆似的浑水里密密麻麻的跟头虫上下翻舞，还未凑近嘴边，一股牛尿人尿混合气味和种种动植物腐烂气味，便一起打铳似地直朝鼻孔冲，真叫人无法下咽。将心比心地想，这种“反”印象同样反得十分有道理。大水大水，正是因为缺水，所以才希望有水啊，正是因为缺水，所以才叫大水啊。就是后来改名叫龙坪，同样暗含着对水的渴求。龙坪龙坪，只要坪里有了龙，也就不愁没有水了。

因为高寒和无水，龙坪的农作物就无法高产，而且多是望天收，比如苞谷，若是种得稍微晚了点儿，还没结坨儿就被冻死了。又因为高寒和无水，龙坪根本不产水稻，小麦倒是产，但产量极低，比种下去的麦种多不了多少。这样，龙坪人的生活一直很穷，很苦，一年四季除了吃苞谷外，就是吃洋芋。不仅如此，据说当年还有好多人家穷得只剩下一条两条裤子，谁出门谁穿，其他没裤子的人只能呆在家烤火或是睡觉。

好就好在，为了彻底让龙坪摆脱穷困，从上世纪上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起，龙坪的历届党委政府就开始致力于“平反”工作了。这里所说的“平反”，其实就是在“反”的基础上以“反”灭“反”，以“反”促“反”。

记得一开始，他们大力号召种蔬菜，不种别的，单种那些反季蔬菜，比如包菜、萝卜、辣椒，西红柿等等。这些蔬菜本是夏季才生长的，但就是因为龙坪的夏季跟别处相反，所以蔬菜也跟着反。一反就走俏。别处这些蔬菜都罢了，吃光了，龙坪却刚好上市，所以不俏就说不过去。而正是這一反一俏，就把龙坪反成、俏成了全省有名的反季蔬菜大镇、名镇。那时间，龙坪几乎年年种菜，家家种菜，人人种菜，每年一到夏秋两季，外地大车总是牵成线地进来拉菜，有的一等好几天都装不上货。

蔬菜能反着季种，想必烟叶同样也能。于是试着种。龙坪这地方虽然气温低，但土壤条件好，非常适合烟叶生长，质量一点儿都不比低山差。而且，种烟叶除了税收特别高以外，烟农效益也特别好，远比种苞谷小麦划算，往往一亩烟的纯收入要比四五亩的苞谷小麦还多。于是又开始大力发展。头几年，几十亩，几百亩，慢慢地，上千亩，几千亩，最高峰时发展到一万亩。近几年虽说烟草行业在不断压缩调减规模，但龙坪每年都保持着千亩以上的种烟面积。

正确的“反”，必然产生奇特效益。靠着“反”，龙坪彻底脱了穷;靠着“反”，龙坪彻底翻了身;靠着“反”，龙坪彻底出了名。直到现在，好多龙坪人都还在一个劲儿地念着历届党委政府领导的好，说要不是他们当年大胆发展蔬菜和烟叶这两大产业，龙坪还真不知还在哪个穷窝里滚哩。这充分说明：龙坪历届党委政府真正把“反”戏唱对了，把“反”文章做对了。

四

说到龙坪，又不能不说一说张世伟书记和冯云波县长这两个关键人物。

张书记原是黄陂人，博士研究生学历，经济学博士学位，曾任教于省委党校，2011年11月担任保康县长，2016年9月担任书记，现任襄阳市委常委、保康县委书记;冯县长是河北滦南人，研究生学历，2016年12月担任县长至今。在保康人的印象中，张书记和冯县长要魄力有魄力，要文化有文化，要水平有水平，是非常称职的好书记、好县长，同时也是保康解放以来最好的搭档之一。说他俩是关键人物，是说他俩对龙坪如何继续演好“反”戏、做好“反”文章起了关键性的决定作用。还在2018年9月，他们就组织一大批人到龙坪调研、开会，对龙坪的未来发展目标方向做了科学定位：继续突出区位特色，致力打造高山休闲康养特色小镇。当时，张书记曾脱稿做了一个代表他和冯县长一致意见的主题讲话，讲得非常好，非常通俗，非常生动。他说，龙坪的特色就是高山避暑，打避暑牌就是针对四十二度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武汉人和襄阳人。就这一句高山避暑，就这一项，你别搞多了，搞多了你搞不过来，四不像。他还说，就是打这个避暑牌，利川靠重庆三十万人，我龙坪不搞三十万人，我搞三万人不行吗？三万四万人到龙坪就不得了了，我最大的想法四万五千人你也不得了了。三万人来一个人花一千块钱也是三千万的购买力、消费力。什么概念？所以我说我们的定位就是高山避暑不要动摇。他这一讲，就把龙坪今后的“反”思路和“反”做法给定得更对、定得更准、定得更精了，可谓一语中的、一锤定音。从这一点上说，以张书记和冯县长为首的县委、政府一班人都是真正的反弹琵琶的高手。

“反”的目标方向暨定，剩下的事情就是要看龙坪的党委政府一班人怎么具体实施了。

或许是受张书记和冯县长的长期熏陶和感染，近年来保康所有的乡镇的党政一把手们都很务实，并且很有头脑。比如说龙坪现任书记张东林和现任镇长彭俊，人虽然年轻、斯文，但搞起事情来一点都不含糊。有目共睹，短短一两年时间内，他们就带领党委、政府一班人紧紧围绕县委、县政府确定“反”思路和“反”目标，演了三出大“反”戏、做了三篇大“反”文。一是大力开展招商引资，推动南顶草原旅游开发，以此辐射带动大水林场森林康养项目建设。现已完成核心区800亩草种改良，3.6公里景区公路硬化和30亩生态停车场，15.6公里旅游循环公路刷黑，同时，通过国家影视基地在南顶草原取景拍摄古装偶像剧《艳骨》、古代英雄史诗巨作《九州缥缈录》，先后举办龙坪南顶草原高山运动帐篷节、南顶草原音乐节等“一镇一节”活动，宣传龙坪核心景区，提升南顶草原知名度，带动龙坪全域旅游发展;二是围绕吃、住、行、游、购、娱等六要素进行完善，先后在集镇杨家河建成了游客集散中心、健身广场，休闲绿道等项目，为外来游客提供游玩娱乐的场所。相继出台相关优惠政策，鼓励群众发展精品民宿和星级农家乐，持续提升游客接待能力和接待水平。截至目前，全镇累计发展民宿47家，床位500余个，游客接待能力显著提升;三是全力推进乡村振兴，打造旅游接待环境。一方面结合“擦亮小城镇”建设和爱国卫生运动，扎实开展村庄环境综合治理，切实改善镇村面貌，完善集镇功能，提升群众获得感、幸福感，打造宜居宜游的美丽小城镇。另一方面，紧扣乡村振兴二十字方针总要求，拖动杨家河、朱砂两个美丽乡村示范点。在朱砂，充分挖掘历史文化底蕴和产业优势，围绕“一棵树（香樟树）、两个寨（黄龙寨、闫景寨）、三节庆（南顶草原音乐节、高山蔬菜采摘节、乡村发现摄影节）、四体验（山乡美景、乡村美食、田园体验、乡村民宿）”把朱砂建成高山蔬菜产业特色村和南顶草原生态旅游村。在龙坪杨家河村，持续强化配套设施建设，努力打造精品民俗示范走廊。此外，积极推进农旅融合发展，大力培植蔬菜深加工产业，发展朱砂、杨家河采摘观光农业，让农产品变成旅游商品，不断丰富集观光采摘、农耕体验、生态庄园等游乐活动……

由此我们完全可以想见，按他们现在这个劲头和势头，用不了多长时间，龙坪将会因“反”更加美丽，因“反”更加富裕，因“反”更有特色，因“反”更有韵味。彼时的龙坪，将成为一个的的确确的好地方，一个正一正二的好地方。那时也一定会有高手专为她作上一首像早些年歌唱新疆那样的歌曲，劈头一句应该这样唱——

龙坪是个好地方，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吕先觉，小说家，有小说集《土豆回家》出版，现居湖北保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