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田居(其一)》中“归”字的三重意韵
2021-09-26孙春苗
《归园田居(其一)》被编入统编版高中语文教材高一年级上册课本,这首诗被认为是陶渊明告别官场、回归田园的“第一快诗”。“快”即“快乐”,此“乐”集中体现在“三乐”上,即发现之乐、自由之乐和清新之乐;而称其为“第一”,并非仅指写作顺序上的“第一”,更指思想认识高度、深度上的第一,自由、快乐强度、浓度上的第一,体察事物敏度、新度上的第一。[1]此种理解合乎逻辑,因为作为田园诗人,陶渊明的这首《归园田居》可以说是其田园诗作的代表,所描写的也正是作者去官归园之后的快乐、本真的一面,这种快乐与本真并非感官直觉,而是作者“曾经沧海”之后的深思与真实感觉,这也正体现了上述评论中的“思想认识高度、深度”。
然而,对于学生来说,这样的认识又不应当是直接告知的,而应当是学生在对文本的解读中慢慢建构出来的。这样的建构需要将视角深入到文本中的关键字词上去,而对“归”字的解读,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一、归之形
归,首先是指形之意义上的归。陶渊明在江西彭泽任县令,因为不愿意向上级屈膝而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为名而挂印辞官,回归故里。显然,“归田园居”之归,首先是指形的意义上的归。
在陶渊明回归故里之后,作《归园田居》诗一组(一共五首),“其一”是《归园田居》组诗中的第一首。全诗以“归”字为着眼点,抒写了作者告别官场、回归田园的欢乐之情。对于“归”字的认识,有研究者提出:“归”字本质上是本诗外显的诗眼,是耐人品味的情感基调。它充盈于每一个诗行,浸润着每一个词语。[2]既是诗眼,那自然是充分解读的必要。
这里纵观全诗,可以发现除了标题中提到的“归”之外,诗内还有一个“归”——守拙归园田。虽然只有这一处,但其实际上对上下文都有一定的统摄意味:因为“性本爱丘山”,所以尽管“一去三十年”,但最终还是“守拙归园田”。这种“归”不只是单一的人的回归,而是全方位的回归,所以在回归之后可以“开荒南野际”,可以“守拙”,哪怕只是“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也可以欣赏、感知“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普通人生活的乐趣。
要知道,即使在今日、看今人,也很少有能对自己的生活有这样的切身体会的,只有对生活有过认真的体察,才能对生活作出如此细致、真实的描写。这也反证了陶渊明的“归”是全身心的归,是完整的归。这也就意味着陶渊明真正做到了从官场退出,在退出之后又真正做到了回归田园。进一步从作者写作的角度来看,如果不能在“形”上真正做到“归”,那便不可能用《归园田居》诗中的文字描述出如此真实的田园景象。因此从这个角度看,形之回归约定了诗中之“归”意。
二、归之意
显然,形之归还只是表面,中国传统文化的固有特点,决定了诗更多的是写意的。那么,归之意又如何解呢?笔者以为回答这个问题,要从“归”的前后来进行梳理。
如上所说,陶渊明之所以挂印而去,根本原因是自己不想“为五斗米折腰”。尽管为官时间不长,但在作者看来,却是“误落尘网中”。何以为误?致仕之前,不知官场本来就是这样的吗?至少在作者自己看来是这样的,因为“少无适俗韵”。但从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所接受的教育来看,又不应当完全是这样的。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对知识分子宿命的高度概括,陶渊明作为接受了传统教育的人,不可能没有这样的情怀。正因为如此才有其入仕之选择。颠沛之中,不觉“一去三十年”,深感“久在樊笼里”,终于不想再为五斗米折腰,于是放弃了“入”的想法,选择了“归”向园田。
显然,正因为有了前面的“入”,才有了后面的“归”,没有入,也就谈不上归。这种“归”体现为“形”向园田的归,但本质上却是心中的“归”意作出的最终选择。归隐田园客观上使陶渊明从空间上避开了世俗社会的困扰,而虚拟的桃花源亦可从意念上修正现实田园生活中的种种缺憾。然而这种回归当中,陶渊明的“形”与“意”是否能够得到完美的融合呢?这其实也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如上据说的传统教育即儒道思想的影响、仕隐无常的人生经历和性格的两重性,必然会带给他社会归属、道义归属上的困难。无论是陶渊明还是其他人,此时心灵深处肯定是复杂的,甚至有人认为陶渊明在精神上是无可归依的。其只有从“形”上彻底消逝,方能达到其“神”的理想王国。[3]
这样的判断或许略显极端,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使作者写出“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似乎显示的是对“旧林”和“故渊”的向往,但将自己比作“羁鸟”和“池鱼”,即何尝不是对“羁”和“池”的哀怨,如果官场如作者所期待的那样清明,如果真能在官场上一展抱负,那又何有“羁”和“池”的感觉。说到底,在作者心中还没有真正放下那块理想的天地。情难舍,意难留,总归还有一丝情愫在理想上,“意”其实并没有真正、完全归到园田之中。此时再去解读“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这样一段,似乎又能读到另一重意味:尽管在作者的眼中出现一派园田风光,但眼中所见村烟,耳中所闻狗吠鸡鸣,又是否能够完全驱走横亘在心中的那“五斗米”的懊恼呢?
三、归之乐
在“归”的形与意上的矛盾是客观存在的,但作者最终选择了“归”,依然有其可乐之处。
普通人也好,像陶渊明这样的大诗人也罢,在生活中都不可能没有烦恼,事实上很多时候这些烦恼还都是不可避免的。中国文人所期待的清明世界,也很少能够真正实现,作为“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的陶渊明而言,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当其决意辞官的时候,尽管心中可能会有难以割舍的情绪,但毕竟走出了这一步。归即是退,退则意味着海阔天空,陶渊明的海阔天空不是天马行空式的,而是向园田的回归。
显然,这种“归”有返璞归真之意。归真自然能领悟其中之乐!园田就是陶渊明的桃花源,是可以怡然自乐的空间!哪怕只有“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但“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这已經能够让作者内心安静了——“无尘杂”的不仅是户庭,其实也是作者的内心;“有余闲”不仅是空间的足够,也是作者内心的豁达。当作者的内心能够有了这样的体验时,其“乐”是可能的。尽管诗中没有一个“乐”字,但可以想象即使作者内心还有一丝没有割舍的情愫,但当大部分心思能够真正回归园田时,生活还是可乐的!毕竟“性本爱丘山”,当归至园田时,也就满足了自己的天性,这个时候的乐应当是来自于内心的真正的乐!
如此再回望《归园田居》这首诗,可以发现这确实是一首古老淳朴幽静祥和的田园之歌,是一首蕴含人生取舍深义的智慧之歌,是一首冲决尘网张扬个性的力量之歌,是一首融入自然享受自由的心灵之歌。[4]解读诗中“归”的三重意境,可以初步梳理出作者陶渊明的写意人生,可以读出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一种情怀。无论是高居庙堂,还是远在江湖,“归”或许都是最终的选择,只是陶渊明的归更接近自然,更能够显示出园田风光与一个人内心追求的完美契合。园田风光是美的,人所求的也是一种完美,当人生不完美时则诉诸于园田,这样的弥补或许也是一种人生之意。
参考文献:
[1]汲安庆,李李.《归园田居(其一)》中的“三乐”[J].中学语文教学,2015(11):41-45.
[2]李李,汲安庆.《归园田居·其一》中“乐”的内涵[J].中学语文:教学大参考(上旬),2015(6):50-50.
[3]王群丽.陶渊明归居田园的精神困境——重释陶渊明[J].山东社会科学,2005(10):44-48.
[4]黄蓉蓉.循着诗人步履,找寻心中田园——《归园田居·其一》信息化教学设计说课稿[J].启迪与智慧:教育,2018(3):72-72.
孙春苗,辽宁省台安县第二高级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