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记历史 守护誓言——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签名代表李万学访谈

□ 文 / 江建华

李万学

【背景资料】

为消除民族隔阂，促进云南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按照中央指示，1950 年8 月至12月，普洱专区组织动员43 名少数民族上层人士及其代表进京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一周年国庆观礼。1951 年元旦，赴京观礼的代表们回到普洱后，参加了普洱专区第一届兄弟民族代表大会。在大会进行到第6 天的时候，普洱红场召开千人大会，并举行隆重的剽牛盟誓仪式，48 位各民族代表“喝咒水”，立誓永远跟共产党走，并庄严地在民族团结誓词下面分别以傣文、拉祜拼音文字和汉字签上自己的名字。从这一刻起，云南民族团结进步的伟大事业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编者按】

被誉为“新中国民族团结第一碑”和“新中国民族工作第一碑”的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是民族大团结的生动体现，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实现平等团结互助和谐的社会主义民族关系的历史见证，为普洱民族团结进步事业的发展提供了永不枯竭的精神源泉。

今年是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诞生70 周年，当年参加民族团结誓词碑签名的代表们大多已经离我们而去，李万学老人是目前唯一的健在者。生于1932 年6 月的他是普洱市江城县嘉禾乡江西村人，参加了1950 年12 月的普洱专区第一届兄弟民族代表大会，并成为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48 位签名代表中的一员。

此后，他回到江城县，先是在商业部门工作，后担任红疆公社粮管所所长，负责城镇居民、驻军部队、厂矿职工的粮油供应，直至1985 年退休。其间，李万学曾因工作出色而受到江城县政府的表彰。一直以来，李万学和所有在碑前盟誓的代表们一起，努力建设边疆，维护民族团结。

访谈中我们得知，李万学和方有富（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的另外一位签名代表）有几十年的书信来往，二老常常互相勉励，不要忘记碑上的誓词，要把民族团结的精神不断弘扬下去。从这个细节中，我们看到这样一个事实：在日常生活中，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不但对亲历者的一生产生了重要影响，而且在70 年里对维护边疆地区的民族团结进步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由于李万学老人今年已是89 岁高龄，采访中，李万学老人的女儿李江艳全程在场陪同，并对一些重要事实做了补充，特此鸣谢。

普洱民族团结园

关于70年前的民族团结誓词碑竖立的情况

今日民族：

请您跟我们介绍一下1951 年1 月1 日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竖立时候的情况。

李万学：

1951 年元旦那天，先是举行了隆重的剽牛仪式。当时剽的是一头水牛，剽牛的人是拉勐，他是当地佤族的上层人士。我印象最深的，是剽牛的时候拉勐说：“今天我剽牛，是受大家的委托。最大的领袖毛主席很重视我们少数民族的习俗。”当剽枪插入牛的身体后，水牛倒地，拉勐激动地高呼：“剽牛成功啦！”张钧书记（1951 年任39 师政委、普洱第三任地委书记）也大声说：“剽牛成功啦！”于是，全场都沸腾了起来。

今日民族：

剽牛仪式后，大家都“喝了咒水”，喝咒水这个习俗，当时都有哪些民族有？

李万学：

咒水是用酒混合了牛血，我们当地很多民族都有喝咒水的习俗，不过平时不喝，要有重要的事情才喝。当时地委书记张钧第一个带头喝了，其他代表也都跟着喝了咒水。

剽牛、喝咒水后，与会代表们通过了民族团结誓词，“从此我们一心一德，团结到底，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誓为建设平等自由幸福的大家庭而奋斗。此誓。”当时大家都很激动，都觉得有了目标和方向。然后是代表签名。签名就是在剽牛的那个场子里签的，由组长带头签。

当时还有些不会写字的，就请别人代签。我当时是代表学生组签名，也是签名的唯一一个学生代表。之前，我们学校开会的时候老师讲过，这个事情是共产党号召的、国家号召的。所以，签名的时候我心里非常激动，有一种自豪感。

关于誓词碑竖立的背景

今日民族：

誓词碑的竖立，有一个背景，是1950 年的国庆，普洱专区组织动员43位各民族上层人士及代表，进京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一周年国庆观礼。1950 年12 月，43 位代表从北京观礼回来到了宁洱，那个场景您还记得吗？

李万学：

记得。我去参加了迎接代表们回来的欢迎仪式。当时人很多，有很多标语，比如“热烈欢迎到北京观礼的民族代表胜利归来”“各民族团结起来建设新边疆”等等。我认识其中一个代表，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当时还问他：“兄弟，你从北京回来啦？”他激动地说：“回来啦！回来啦！”然后他还给我说了一会儿他到北京的见闻和感受。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说去北京的一路上，无论走到哪里，都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党和国家领导人对少数民族人士非常尊重，也非常照顾，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今日民族：

在进京观礼代表返回之际，召开了普洱专区第一届兄弟民族代表大会，共商民族团结大计。您是与会者之一，关于会议召开的场景，您还有印象么？

李万学：

当时是在一个球场上召开的，地委书记张钧还作了发言。参会的除了从北京回来的代表、干训班选派的代表以外，其他的都是普洱地区各个县的民族代表，也有部分景洪的代表。会议开到第5 天的时候，有代表提出要用一种各民族都能接受的形式，把跟共产党走的誓言记录下来。后来经过商议，大家一致同意，就按照佤族的传统习俗，举行剽牛、喝咒水仪式，盟誓建碑。

今日民族：

当时您为什么能参加这次会议呢？

李万学：

说来话长。我之前是在边纵队伍里当通信员，边纵的队长觉得我比较年轻，又有点文化，所以就推荐我去宁洱当时的普洱专区“兄弟民族干训班”学习，主要是学会计，也学政治等内容。在干训班学习的时候，刚好召开了普洱专区第一届兄弟民族代表大会，老师就推荐了我们班里的哈尼族、彝族的全部学员去参加这次会议。

今日民族：

当时少数民族干训班一共选了多少人去参加这次兄弟民族代表会议？您是最年轻的吗？

李万学：

不是，也有比我小的。具体代表数是按民族挑选的，每个民族最少要几个代表都是下了通知的。当时我们白天开会，晚上回学校住。开会的时候，因为年龄小，我还有点紧张，所以也没有和领导有太多交流。不过，这次大会之后，我对新中国、共产党有了更深的认识。

签完名立好碑后，我就回到了学校。后来学校还举行了相关的报告，号召学生们学习。这次大会，对我影响很大，我思想上有很大的提高和进步，对我的一生也产生了巨大影响。

参加誓词碑签名前的经历

今日民族：

可以简单介绍下您的家庭情况么？

李万学女儿：

我的父亲有四个兄弟姐妹，我父亲是老二，父亲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妹妹。

我的爷爷去世得很早，是奶奶一个人把四个孩子拉扯大的。以前家里经济状况还可以，就让我父亲上了小学。在那个时候，在我们当地，小学毕业就很不得了，所以父亲有点文化，思想比较先进。

过去，女孩子在我们老家那个地方一般早早就嫁人了。但是我父亲读过书，有点文化，思想不封建，不让妹妹早早订婚嫁人，所以我父亲把我四姑带到县城去，参加了教师培训班，之后就从事教师工作，四姑现在还健在。但三姑嫁人早，后来我三姑还一直在怪我父亲，没有把她带出去。

今日民族：

在当时的条件下，读书应该还是比较难的一件事。那当时您读书的时候，寨子里上小学的人多不多？

李万学：

不多。能去上小学的都是经济还算可以的人家。我当时读的是江西小学。

李万学女儿：

当时江西比较繁华，甚至比县城还繁华。江西山好水好田地多，人口也比较多，与绿春县隔着一条李仙江。不过以前交通比较闭塞，去昆明要先去绿春，绿春再转元阳，然后才转到昆明，不像现在这样方便，可以直达。

今日民族：

听说您小学毕业后，曾经做过边纵的通讯员，为边纵送信、送报。我们知道，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解放战争时期边纵为争取各族人民翻身解放，推翻国民党反动统治进行了英勇顽强、不屈不挠的斗争。那您的具体工作是什么呢？

李万学：

我是小学毕业后开始做边纵的通信员，为边纵送信的。当时我们江西寨子有两个地下党组织，每个组织有五六个人。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完成组织下达的送信任务。

当时送信不容易，都是靠脚力，而且江西村只有我一个通信员。当时我还送过比较机密的信件、情报。机密的文件装得都不一样，有的上面还标注“绝密”两个字。普通信和机密信分两个包装，不能送错，一定要保密，密件绝对不能泄露。送信的任务很重要。

整个嘉禾乡大概有七个边纵的通信员，我是其中之一。后来这七个通信员中，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人去了少数民族干训班学习，因为我们两个都读过书，而且年龄相仿。

誓词碑签名之后

今日民族：

今天来看，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见证了新中国成立初期普洱专区边疆各民族的大团结，也是党的民族政策在云南边疆取得伟大胜利的重要物证。请您谈谈，普洱民族团结誓词碑对您的工作和生活，产生过什么具体的影响。

李万学：

当时，为期一个月的“兄弟民族干训班”学习结束后，我就回到了江城。先是在江城县嘉禾区政府工作，做过通信员和事务长。当时江城还有土匪、反革命分子，所以1951 年4 月左右，我参加了镇压反革命的工作。1952 年，我被调到县城的商业部门，也是在这一年，我光荣地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

1954 年的时候，我调到了粮食部门（粮管所）工作，开始从事征粮工作，先后在康平区粮管所、县粮食局等处工作，70 年代红疆公社成立后，我就担任红疆公社粮管所所长，一做就是很多年，直到退休。

女儿小的时候，多数时间我都不在家，都是下乡去征粮了。以前征粮不容易。交通不方便，走村串户，都是靠两只脚，到过很多地方，也认识了很多老乡。我退休后，逢年过节还会有很多老乡来江城看望我。

这儿我还要补充一个细节。新中国成立以前，各个民族之间交往和通婚很少，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各民族之间的通婚和交往才开始变得普遍。在粮食部门工作的时候，我的同事中，各民族都有，哈尼族、彝族、汉族等等都有。大家语言都不一样，就用汉话（江城汉族方言）交流。那时，很多少数民族还不会说汉话，但交流密切之后，大多数人都学会了说汉话。

征粮主要是按照所种田地和人口计算的，70 年代时，后勤保障工作很重要，很多单位放假的时候就要去加工粮食，支援国家建设。在老乡们的踊跃支持下，我也圆满完成了后勤保障任务，还受到了表扬。这是我这辈子很骄傲的事情，也算是为国家做了一点小事。也是在70 年代，我终于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完成了我长久以来的心愿。

誓词碑竖立起来的时候，我们发过誓，一心一德，团结到底，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为建设平等自由幸福的大家庭而奋斗。每一个在誓词碑上签名的人都懂得，跟共产党走，就要为老百姓谋幸福，要不怕流血牺牲、不怕杀头。当年签字的代表，有一个是西盟的傈僳族汉子，叫李保。他在誓词碑上签名之后，回到西盟就被残匪抓到境外。为了逼迫他写投降书，残匪把他埋在一个土坑里，一天埋一截，直到第七天土埋到胸前了，李保还仰天大笑：“太阳在天上，共产党就是天上的太阳!我李保决不会背叛共产党!”直到牺牲，他也没有背叛誓言……

我们这一辈子，都要守护好这个誓言，也要让子孙铭记历史，坚定信心永远跟党走，把民族团结进步的誓词碑精神永远发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