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元青花瓷：富豪与保镖3.3亿古董交易案中有案

望月

2016年，宁波商人严锡培以3亿元的价格从保镖王新的手中购买了一尊元代青花龙纹瓷瓶。两年后，严锡培将瓷瓶送到专业鉴定機构，发现价值3.3亿元的瓷瓶不过是现代的高仿品。让人瞠目结舌的不仅是瓷瓶的价值从3.3亿元缩水为3100元，更在于这起案件中王新究竟用什么方法让久经商场的严锡培犯下如此低级错误。此案在经历了一审、二审后，最近，诸多案件细节逐渐浮出水面。

还债计划

今年84岁的严锡培是宁波多家机械配件企业和商贸公司的老板，早在上个世纪身家就已过亿。商场沉浮多年，免不了得罪人，2015年初他决定招聘一名保镖。保镖不仅要有武功，还要对自己忠心，鉴于此，严锡培决定亲自面试。

招聘启事已发出半个月，严锡培也没有招到中意的人。这天临近下班，严锡培处理完事情站在窗边发呆时，秘书把一个面试人员带进了他的办公室。面试人员自我介绍说叫王新，江西鄱阳人，初中毕业后到武术学校学了几年武术，这几年辗转福建、湖北等地打工，做过保安、教练。

严锡培转身一看，只见王新身高超一米八，魁梧结实，就随便问了一些功夫方面的问题。王新侃侃而谈，说自己曾练过少林寺的铁砂掌和螳螂拳。严锡培当即让他耍了两套，王新过硬的功夫让严锡培连连叫好。但是，最终让严锡培决定聘用王新的原因，并不是他的一身本领，而是王新有一个残疾儿子，家庭负担很重。严锡培觉得如果对王新好点，他一定肯为自己卖命。

严锡培给王新开出了每月8000元的工资。在此之前，王新月收入从未超过5000元，严锡培的知遇之恩，他决定好好报答。

不久，王新就有了表现的机会。严锡培和朋友到夜总会消遣，结果喝多了的严锡培上厕所回来时进错了房间，遭到对方的责骂。严锡培气不过，当即打电话叫来了王新，王新二话不说就把对方教训了一顿。由于对方人多，王新也受了伤。严锡培酒醒后过意不去，亲自安排王新住院，还叮嘱他有需要尽管说。王新吞吞吐吐地说：“我儿子需要治疗，可我手头上没有钱！”严锡培当即给王新转款2万元。

一个星期后王新出院了，他给严锡培写了一张2万元的欠条。本来这笔钱严锡培并不打算让王新还，可是在王新的再三坚持下，他只好收下了借条。只是，严锡培未等到王新还钱，反而等来了王新再次提出借钱的请求，理由是他的舅舅突然去世。严锡培没有细问，爽快地给王新转了一万元。这一次，王新还是给严锡培写了一张借条。

找了个机会，严锡培问王新，他月薪8000元，即便孩子要看病，也不至于总闹钱荒吧。王新解释说，前两年，妻子得过一场大病，当时借了不少钱，这段时间他除了每月留下1000元的生活费，钱都用来还债了。

就这样，在随后大半年时间里，王新先后从严锡培手里借走了12.5万元，家里大小事情都靠严锡培接济。严锡培倒也不在意，这点钱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是王新却在日日担心，他害怕自己出差错被严锡培炒了鱿鱼，到时去哪里弄这么一大笔钱还给他呢？就在王新惶惶不可终日时，他发现了一个赚钱的好机会。

2015年10月，王新陪严锡培参加了一场瓷器拍卖会，拍卖会上严锡培竞拍拿下了一尊清代的瓷器。从和严锡培的聊天中王新得知，严锡培并不懂文玩，他之所以来竞拍，一是投资，二是希望自己的公司看起来更有品位。王新当即想，要是自己能弄到一个古董卖给严锡培，岂不是可以大赚一笔？

可是从哪里能弄到古董呢？王新把心中的郁闷告诉了好朋友王钊。“这有什么难的，到文玩市场买一个高仿不就行了？”王钊随口一说。王新赶紧叹了口气，问道：“严锡培又不是傻子，他怎么可能分辨不出真假呢，再说他拿着古董找一家鉴定机构检验，还能不露馅？”王钊哈哈大笑：“这你就不懂行了。我们可以先行找一家鉴定机构，只要给得起钱，弄到鉴定证书不难。”王钊的话说到了王新的心坎里，严锡培当初之所以拍下那尊清代的瓷器，最主要是鉴定证书上有“真品”字样，如果自己先入为主弄一份鉴定证书，严锡培应该不会怀疑。

几天后，王新从彩瓷店购买了一尊高仿的元代青花龙纹梅瓶，王钊则到一家古董鉴定机构花2万元轻易地拿到了鉴定证书。计划有条不紊地推进，可是让王新为难的是到哪里找一个懂法律的人来协助自己完成和严锡培的交易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很快王新就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2015年底，严锡培让王新向孙亮要一笔一千万元的债务。孙亮不是外人，而是严锡培的律师，当初他替同学李俊均担保借款，李俊均无力偿还后，严锡培只好找孙亮要钱。

几次要账不成，王新不失时机地对孙亮说：“我手头上有一个元代的青花瓷瓶想出手，到时法律上的事情想请你帮忙。”孙亮拍着胸脯说：“只要暂时不用还钱，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就这样，在王新的授意下，孙亮草拟了一份青花瓷瓶转让协议。

层层设局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一次向严锡培借钱之后，王新坦白自己实在没有能力还钱，如果严锡培愿意的话，他可以用祖传的元代青花瓷瓶来抵债。一听是元代的古董，严锡培立刻来了兴趣，一连问了多个关于青花瓷瓶的问题。王新表示，这瓷瓶是他外公传下来的，外公去世前再三叮嘱他母亲，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把瓷瓶拿出来。

两天后，严锡培看到了王新母亲拍摄的瓷瓶照片，这个青花龙纹梅瓶高约43厘米，口径约5厘米，瓷瓶构造浑圆精美，瓶身印有腾跃的龙纹。严锡培问了瓷瓶的价格，又问王新是否真的愿意割爱。王新想了想说，关于价格，他也不是很清楚，得找一家专业的机构鉴定一下。

2016年5月初，王新收到了母亲快递过来的青花龙纹梅瓶，他第一时间拿到严锡培家给他看货。严锡培拿着瓷瓶端详了半天，越看越喜欢。作为久经商场的富商，严锡培自然不会轻易相信王新的片面之词，他不露声色地说：“如果瓷器是真的，价钱也合适的话，这笔生意可以考虑。”王新暗喜，觉得有戏：“宝贝先放您这，您慢慢看慢慢品，等我找好鉴定机构再来拿去做鉴定。一切都按照规矩来，买的人安心，卖的人放心。”

2016年7月20日，王新告诉严锡培，他已经联系了一家上海的鉴定机构，需要过去一趟。严锡培爽快地拿出梅瓶，嘱咐他一路小心，拿到鉴定证书就立刻赶回宁波。当天，王新便从上海回来了，手里除了“上海新球文化艺术交流有限公司王孝忠专家”的鉴定报告外，还有一份遗嘱。

遗嘱称，元代青花龙纹梅瓶是“老祖宗传家宝”“外甥王新爱好武术……将此瓶传给王新继承所有”。立遗嘱人是王新的外公徐接粑，时间是2015年11月。“这个遗嘱是我手写的，上面徐接粑的签字和手印也是我的。”王新解释说，徐接粑早在1995年去世，去世之前留下过遗嘱，但那份遗嘱弄丢了，所以自己根据记忆重新写了一份。

鉴定证书，再加上徐接粑的遗嘱，让严锡培对梅瓶刮目相看，可是让他犹豫不决的是，按照鉴定证书，梅瓶的价格高达3.3亿元，如果贸然买下风险实在太大。

就在这时，严锡培想到了自己的律师孙亮，连忙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在听了严锡培的想法后，孙亮提出了两点意见：一是把价格压到3亿元，二是在转让协议中注明，严锡培在今后交易中如果发现梅瓶不是真古董，王新返还全部款项。即便如此，严锡培还是下不了决心，毕竟是高达3亿元的交易，他不想“翻船”。

7月底，严锡培忽然接到北京保利拍卖行工作人员郭子鸣的电话，表示愿意以4亿元的价格收购他手里的梅瓶。严锡培好奇拍卖行是如何知道自己手里有元代古董的，郭子鸣表示，自己从业多年，眼线遍布全国各个地区，只要市场上出现“好东西”，他都能在第一时间获知。就在严锡培感叹郭子鸣的手段时，他又接到了北京嘉信国际拍卖公司工作人员刘群从美国打来的电话。刘群表示可以以150亿人民币的价格买他手里的梅瓶。

先是郭子鸣，紧接着又是刘群，严锡培彻底相信王新家祖传的梅瓶是个值钱的宝贝，只要一转手就可以赚数亿元。

2016年9月21日，在孙亮的见证下，严锡培和王新达成了元代青花龙纹梅瓶的转让协议。协议条款标明，梅瓶的转让价格为人民币3亿元，从签订协议之日起，王新将梅瓶的所有权转让给严锡培。协议中还注明，严锡培在今后交易中如果发现梅瓶不是真古董，王新返还全部款项。两人还签订了一条补充协议：从梅瓶移交起，有关风险也同时转移;3亿元的转让款，严锡培在2016年10月30日前全部支付给王新，否则退还梅瓶。

签订转让协议后，王新既兴奋又惶恐，兴奋的是几百元买来的高仿货竟然以3亿元的价格卖给了自己的老板;惶恐的是，严锡培迟早会识破阴谋，到时他会根据协议找自己索要3亿元。王新安慰自己，严锡培不可能这么快就把梅瓶出手，即使日后识破了阴谋，自己也早拿到钱脚底抹油逃到国外了。

然而让王新意想不到的是，签好转让协议后，严锡培并没有按照协议开始付钱。王新多次询问，严锡培都说3亿元数目实在太大了，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凑齐这么多现金。严锡培所言不虚，虽然他资产数亿，但近年来生意不好做，手头并不松阔，他买下王新的梅瓶，不过是希望空手套白狼，等转手大赚一笔后再支付王新3亿元。

只是，严锡培左等右等，也没有接到刘群或是郭子鸣的收购电话。

锒铛入狱

眼看着不能尽快转手梅瓶，严锡培开始着急起来，他宽慰自己，心腹王新是不可能耍诈的。与此同时，王新的日子也不好过，眼看着要到2016年10月30日了，严锡培除了分次支付了120.5万元之外，似乎拿不出钱了。

王新不断找严锡培要钱，严锡培则一拖再拖，后来干脆避而不谈。王新只好询问孙亮有没有好办法。孙亮出主意说，要么起诉严锡培，要么转让债权换取现金，而他对这部分债权很有兴趣。经过慎重考虑，王新不想把假货交易闹成法律纠纷，于是决定不起诉严锡培，也不把债权转给孙亮，他要用“江湖手段”解决问题。

“既然你严锡培不按常理出牌，就别怪我不讲道义了！”王新一咬牙，决定公开严锡培的隐私要挟他付钱。这一年多来，王新在严锡培身边，不仅知道他包养着年轻姑娘，对他生意上的事也了如指掌。在一次要钱无果后，王新冷漠地说：“老板，如果我把您包养大学生的事公诸于众，您可能会晚节不保。当然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只是想尽快拿到3亿元。”严锡培苦笑着说：“会有人相信80岁的老人包养大学生吗？”

勒索无果，王新苦闷了好一阵子。2017年9月，孙亮提着百万现金，找到王新请求他把部分债权转给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多钱的王新突然醐醍灌顶，與其无休止地与严锡培纠缠，不如先将这些钱“落袋为安”。

2017年，王新用债权换现金的方式，先后从孙亮手里兑换了3000万元债权。当然孙亮没有按照1：1的比例换取，而是以10：1的比例给了王新300万元。孙亮之所以不断换取债权，主要是“归还”他之前的担保款。

王新这么着急弄钱，让严锡培觉察到了异常。2018年3月14日，严锡培把瓷瓶拿到中国冶铁历史博物馆评估鉴定联合中心做了鉴定，鉴定结果显示这尊3亿元购买的元代青花龙纹梅瓶不过是一个仿制品。不甘心的严锡培又找到其他的鉴定机构，可结果是残酷的。

2018年8月，严锡培向沈阳市和平区法院起诉王新，称涉案的元代青花龙纹梅瓶鉴定为仿品，要求解除此前的梅瓶转让协议。与此同时，王新也向沈阳市和平区法院起诉严锡培，以此前双方签订的3亿元梅瓶转让协议为依据，要求严锡培履行协议，先行支付500万元，剩余款项另行诉讼主张。闻讯的孙亮也向法院起诉严锡培，要求支付自己手里的债权款。

随着警方立案侦查，王新、孙亮等人对严锡培的民事诉讼陆续被法院驳回。

2019年9月，沈阳警方在江西抓获王新。警方的证据显示，严锡培提交的涉案梅瓶并非元代古董，评估价格为人民币3100元。而此前对涉案梅瓶估价3.3亿元的上海新球文化艺术交流公司，并不具备艺术品鉴定资质。最离谱的是，所谓北京保利拍卖行郭子鸣和北京嘉信国际拍卖公司刘群不过是王新请人假扮的。

2020年12月31日，沈阳市铁西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王新诱骗严锡培以3亿元价格签订瓷瓶转让协议，骗得部分购瓶款120.5万元，故以诈骗罪对王新判处有期徒刑12年，并处罚金30万元，其赃款120.5万元退赔给严培锡。

王新不服，提出上诉。他的理由是，对涉案梅瓶的“真假”鉴定有异议，认为真正的元代青花龙纹梅瓶已经被严锡培“调包”了。然而辽宁大学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司法鉴定意见书将他的这一狡辩击穿了，认定文书中的瓷瓶图片，与严锡培交来的青花瓷瓶实物应为同一物品。2021年4月底，沈阳市中级法院作出二审裁定，驳回王新的上诉，维持原判。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