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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第一课

2021-09-25李国庆

当代作家 2021年9期
关键词:傣族

李国庆

一九六九年三月二十日

我终于被批准去云南插队落户了。这意味着将从此与亲爱的故乡、慈爱的双亲长久离别!但,我竟没有丝毫的悲哀与凄楚;相反,却有一种罪犯遇到特赦之后的侥幸感。

“工宣队”之所以对我这个“反动学生”高抬贵手,大概是倪震叔叔的战友民兵指挥部的王副指挥跟他们打招呼起了作用吧?

唉!整整三个多月,挨批挨斗,吃饭不香,睡觉不甜,体重减到不足一百斤。

梁伟民、周志强那两个小流氓真歹毒啊!就因为我这个红卫兵排长曾经整过他们的专案,他们竟对我来了这一手!唉!我的手也真痒,何必在课桌上练钢笔字写什么标语呢?这不,那两个坏小子掐头去尾,一家伙就把我给搞趴下了。这回要不是倪震叔叔路道粗,我怕连小命都要搭上了!教训,教训哪!

上海,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了。到云南去吧,听说那儿的少数民族原始而又单纯,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安全吗?

今后,只要自己不存害人之心,大概再也不用担心别人会来算计我了。哪一天启程呢?我巴不得就在明天。

四月二十四日

总算盼来了今天!

天不亮,我就起身了。呆坐在床沿上,我眷恋地环视着这曙色朦胧的小屋。我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整整十七个春秋,现在,与父母相依为命的人生第一幕已经结束了,我将要从这里起步,踏上新的征程。

未来在召唤,我相信,前程是美好的。

现在,我已经坐在南行的知青专列上了。

也许,老天爷也在替我们悲哀吧!乌云滚滚,布满苍穹;沉闷的雷声,像一位临终的老人,发出最后的叹息;豆粒大的雨点,没头没脑地洒下来。月台上黑鸦鸦地挤满了人:须发皆白的老人,泪眼涟涟的母亲;牵着姐姐的衣角,吮着手指头的小妹妹,等待着,等待着……

呜……

开车的汽笛怪吼起来!刹那间,仿佛有谁在暗中指挥似的,偌大的车站沸腾起来了!数不清的手臂伸出车窗,与外面伸进来的手臂紧紧勾连,灌进耳朵的是一片含混不清的声浪,分不清哪是哭声,哪是喊声。

在人们大悲大恸的时候,我居然没有哭。透过双层玻璃,我默默地凝望着哭红了眼睛的母亲。十七年的养育之恩没齿不忘,只有留待以后来报答了。

再见吧!我一点儿也不留恋使我蒙受了冤屈的故乡!在那遥远的边疆,寄托着我的理想和希望……

四月二十五日

列车现正行驶在江西境内,窗外掠过绵延起伏的山岗、葱翠碧绿的秧田、淙淙流淌的小河、稀稀疏疏的村落……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远门。这趟列车是知青专列,我们坐的是硬铺,吃喝拉撒都在这长不过二十米(大约)、宽不过三四米的车厢里。从上海到昆明,行程是三天四夜。按说条件是够艰苦的,好在我们都很年轻,吃饱了往地板上一躺,倒头便睡,醒来看看窗外的风景,同学之间吹吹牛聊聊天,一天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今早起来,吃过早餐,往硬铺上一靠,想想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还不知前方是水是泥是凶是吉,不由在心里自己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去云南?是啊,我为什么要去云南?这个选择是否正确?我今后的命运将会怎样?这一切都是未知数。想着想着,翻开日记本,埋头写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去云南?

1968年12月21日,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

毛主席挥手我前进。全国各地很快掀起了上山下乡的热潮,“一月革命”风暴的策源地上海更是事事走在全国的前列。我们学校当然也不例外,宣传、动员一浪高过一浪,甚嚣尘上。

别的同学整天喜气洋洋,兴高采烈,忙着写大字报、贴决心书。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当时我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在我一个人身上,同时发生了四件大事:“打倒徐敏初事件” “反标事件” “手抄本事件” “告发王国定事件”。

先说说“打倒徐敏初事件”。

1967年,“文化大革命”进入白热化时期,我和班上的另外两个同学孙孟韵、孙子林兄弟组织了一个“敌百虫”战斗队,深入到上海市纸品一厂,和他们厂里的一支工人造反派队伍进行联合,共同造“走资派”的反。

转眼到了1968年春天,当时厂里的两支造反派队伍已经联合夺权,成立了革命委员会。但是,与我们一派的造反派头头龚士龙却受到排挤,没有进入革委会领导班子,我们当然为此愤愤不平,总想找机会发泄一下,出出这口恶气。一天晚上,工人们都下班回家了,厂里只身下我们三个人。这时,墙上贴出了革委会成立的大红喜报,另一派的头头徐敏初担任了革委会主任。孙孟韵提出,我们在上面写上一条标语:打倒徐敏初,杀杀对方的威风。我不同意他怎么做。我说,这样会被对方抓住口实,反而对我们不利。但孙孟韵就是不听,抓起毛笔在各自在喜报上面写了“打倒徐敏初!”五个字。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没过几天,对方就将“案情”查了个水落石出,并告到了我们学校。徐敏初还派出一个戴眼镜、胖胖的得力助手来到我们家里。他拿出现场拍摄的照片,作为有力证据,要我坦白承认恶毒攻击“革命造反派”的罪行。当着胖子的面,我根本不承认自己有什么罪行,还把他骂了一通。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孙孟韵竟把全部责任都推到我的头上。我气昏了,大声冲着胖子嚷道:“标语不是我写的,不信你们去对笔迹好了!”胖子让我在讯问笔录上签了字,悻悻地走了。此后,虽然没有再找我什么麻烦,但已在学校造成了不良影响,工宣队、军宣队从此把我当作另类看待。

再说说“反标事件”。

也是1968年冬天前后,学校已经复课闹革命。每天把我们招到学校里,让老师给我们上语文、数学课。可是折腾了几年,心已经野了,很难再收回来。特别是碰到让我头疼的数学课,总是心猿意马,魂不守舍。为了强迫自己坐得住,我开始在课桌上练字。一天,我用钢笔在课桌上写了这么几个字:《一切为了九大》违背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一切为了九大》是当时上海一个红卫兵组织的头头毛兵写的,张春桥、姚文元等人正在组织力量对其进行批判,有一篇文章的题目就叫《<一切为了九大>违背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

没过几天,工宣队师傅陈根发找到我,声色俱厉地质问我:为什么要在课桌上写反动标语?我被弄得莫名其妙,当然不承认写过什么反动标语。他立刻把我带到教室里,指着我坐过的那张书桌,让我自己看。我凑过去一看,只见《一切为了九大》几个字没有了,变成了:违背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我当即向陈师傅解释,本来前面还有《一切为了九大》几个字,不知为什么没有了。就从现在这个句子来看,因为缺了主语,变成了一个病句,但绝不是什么反动标语。陈师傅一听火了:明明是反动标语,你还想狡辩,你就是态度不老实!我一听也火了,暴跳起来:你说是反动标语,那么请你说说看,它到底反动在哪里?谁违背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这句话里根本就没有主语,无所谓反动不反动。一个小小的红卫兵副排长竟敢跟“领导阶级”顶嘴,陈师傅气得浑身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从此,他对我恨之入骨,总想找机会报复我。

没想到没多久就发生了“手抄本事件”。

从1966年冬天开始,我们都参加了红卫兵,整天打打杀杀。一会儿斗老师,一会儿打派仗,经过近两年的折腾,大家伙儿都感到有点厌倦了。

当时,我在班上有一个好朋友,叫梁伟民。一天,梁伟民把我叫到他的家里,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叠手抄本,我翻了几页,立时感到浑身燥热,心头像撞进了一头小鹿,“呯呯”乱跳。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露骨的性描写,立刻被俘虏了,央求梁伟民借给我看看。他很痛快地答应了,但有二个条件:一、不能外传;二、重新抄一份给他。

回到家里,我一个人关起门来,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弥漫全身,原来人世间除了仇恨、争斗,还有男女情色之爱这么美妙的东西。过了几天,我把手抄本原件和抄件一起交给梁伟民。

等头脑冷静下来,我越想越害怕,这东西要是万一落到别人手里,我的一切全都完了。我急急地赶到梁伟民家里,向他说明我的顾虑和担忧。梁当即表示理解,马上从抽屉里找出我抄写的复件,当着我的面把它付之一炬,这时我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没过几天,班主任姚天爱告诉我,说军代表找我有事,我懵懵懂懂地走进他的办公室。这个身材瘦小、皮肤白净的常熟人见了我,立刻板下脸来,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纸来,铺在我的面前……天哪,原来梁伟民暗中做了手脚,把两张最要命、最能击中要害的藏了起来。仿佛当头挨了一棒,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过了好半天,我才清醒过来。军代表指了指那两张纸,“看了这份东西,我恨哪……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你必须交代清楚!”

这时,满腔仇恨倒成了一付解药,我慢慢镇静下来,垂着脑袋说:“好。我老实交代,是我们班的梁伟民拿给我看的,也是他让我抄的。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与他对质。”

军代表冷冷地问道:“你说是梁伟民拿给你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愣了一愣,但脑子很快转过弯来,来了个以退为进,“证据嘛,倒是没有,但是我的东西怎么会到了梁伟民的手里呢?这起码说明他和我是同谋!现在他把这东西拿出来出卖我,只能证明他是别有用心!”

军代表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说:“问题我们肯定会调查清楚的,不过你对自己的错误一定要端正态度,写出深刻检查。”

接下来,麻烦接踵而至。我被撤销了红卫兵排副排长职务,检查写了一份又一份,怎么也通不過;他们还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父亲,使原本紧张的父子关系雪上加霜;出身于牧师家庭的姚天爱“左”得可爱,为了证明她对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忠诚,不惜拿我这个小人物开刀,一再向工宣队的两个师傅李小毛、陈根发怂恿,要召开我的批斗大会,把我往死里整。

一个16岁的娃娃怎么禁得住如此惊吓?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体重下降到不足三十公斤。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找到忘年交、神通广大的倪伯伯,把自己的艰难窘境向他和盘托出。

倪伯伯得悉以后,找到他的朋友,上海市虹口区工宣队办公室的负责人,把我的情况向他作了介绍,并表明态度:学校这种做法是冤枉好人,应予纠正。也许是倪伯伯的疏通起了作用,很快,学校宣布对我进行宽大处理:定为“反动学生”,不带帽子,帽子抓在群众手里,如果今后表现不好,帽子可以随时戴上。

上海,我是一天也不愿呆下去了,上山下乡运动正好给了我一个机会,可以堂而皇之地离开上海。可是去哪里好呢?当时,我们有六个地方可以选择:江西、安徽、云南、吉林、黑龙江、内蒙古。思来想去,江西名额已满,轮不上;安徽太穷,北方太冷,经过反复比较,我最后决定去云南。我自幼喜爱文学,看了许多以云南作为背景的电影,如《摩雅傣》《边寨烽火》《芦笙恋歌》《神秘的旅伴》等等,云南在我的心目中一直充满了神奇的魅力。很快,我接到通知,我们将要去插队的地方是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南华县。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几天就发生了“告发王国定事件”。

那天,学校召集报名去云南的同学开会。开会之前,同学们纷纷在私下交谈。我听见初一(4)班的王国定说:“去云南好啊,如果感觉日子不好过,就想办法跑外国。”我从内心鄙视这种心灵猥琐的小人,就向陈根发告发了王国定。又是一个万万没料到,陈根发竟然向王国定透露:是我告发了他。王国定跟他的哥们初一(1)班的张国富一说,张国富就来找我兴师问罪。一天,他在楼梯口堵住我,二话没说当胸就是一拳。我抓住他的手,两人扭打起来,但很快被人劝开了。张国富是我们学校臭名昭著的小流氓,与他结下冤仇,让我时时提心吊胆,终日不得安宁。更要命的是,张国富也要去云南楚雄插队。就算在上海他占不了便宜,到了云南他也不会放过我,如果不及时想办法,说不定哪天会被他整死。

我去找好朋友王炜阳,请他帮忙转去他们学校。王炜阳真够哥们,一口答应。我们俩一起去找他们学校负责上山下乡的老师刘霞云。刘老师为难地说:“你们俩又不是兄弟,不好照顾。”刘老师的话音刚落,王炜阳就抢着说:“怎么不是兄弟,我们俩是兄弟。”刘老师用诧异的眼光望着他:“你们俩是兄弟?”王炜阳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是兄弟,阶级兄弟。”一下子把刘老师给逗笑了,她答应试试看。

一晃个把月过去了,一点音讯也没有。我想肯定没指望了,于是横下一条心,去楚雄就去楚雄,大不了跟张国富拼个鱼死网破,听天由命吧。

真是上苍有眼,吉人自有天相。一天,我碰到我们学校负责上山下乡的李明珠老师,她笑眯眯地对我说:“我正要去找你呢,你的转校手续已经办好了,你可以跟你的阶级兄弟一起去云南了。”我连声说:“谢谢,谢谢李老师,让您费心了。”李老师依旧微笑着:“没什么,没什么,到了云南好好干。”我点点头:“李老师,我一定记住您的话。”

没几天,通知下来了,地点是:云南省思茅地区勐腊县(后划归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笔者注。)红旗公社曼庄生产队。

写完以后,心里感到一阵轻松。管他呢,这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就接着往前走吧。至于吉凶祸福,一切听天由命吧。

四月二十六日

列车已经进入湖南境内。这是毛主席的家乡。农人们正在田野里辛勤地劳作,很多建筑物的墙上都用白漆刷着“湖南农业学大寨,芙蓉国里尽朝晖” 的大标语。

文化大革命已经轰轰烈烈地搞了四年。前天中午車到杭州时,大雨倾盆,广播里正在播送九大闭幕的消息,刘少奇等一大批老人已被彻底打倒,上来的大都是文革新贵和造反派。果然不出所料,张春桥和姚文元两人都进了政治局。老实说,我对这两个人的印象并不好。张春桥尖嘴猴腮,一副奸臣模样。姚文元胖乎乎的,随时都是笑咪咪的,倒是像个胖阿福,可此人号称“金棍子”,专会批人、整人。我看过他写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硬把海瑞罢官同彭德怀扯在一起,实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上海曾经三次发起“炮打张春桥” 的运动,我虽未亲自参与,但在思想上是倾向于炮打者的。张春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亲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样的奸人春风得意,青云直上,真是让人愤懑不平。

“文革”还在进行,可红卫兵的历史使命已经结束。三届毕业生挤在一起,城里没有那么多的工作岗位,于是动员大批知青到农村去,这是减轻就业压力,转嫁经济危机的最好的办法。可是从个人角度来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出来走一走,看一看,经风雨,见世面,日后才能成才。

过了湖南,便进入广西,给人的感觉是越来越偏僻、荒凉,可能贵州更差劲吧?我们要去的云南呢?

四月二十七日

果然不出所料,进入贵州以后,处处可见荒山秃岭,隧道也随之增多,常常是一个接着一个,心情不由变得沉闷、压抑起来。以前听人说过,贵州是个穷地方。当地流传着这样的民谣:“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看来确有一定道理。

正在想着心事,车子停靠在独山车站。忽然,“哗啦啦”冲上来一群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土匪”。大家正在惊惶,有人还抄起家伙准备和他们搏斗。等到他们开口说话,才知道也是上海知青。我认出其中一人是刘国强,他家在恒祥里,就在我们里弄隔壁。

国强上来就问我有没有饭,我把自己的盒饭递给他,他一把夺过去,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来。等他吃完,我问他贵州情况怎么样,他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接着就说,他实在受不了了,准备逃回上海去。

我心里一阵一阵发紧。过了一会儿又宽慰自己,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美丽富饶的西双版纳,肯定比贵州要强得多。再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也不可能打退堂鼓了。我轻轻哼起了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两段唱词:“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胆气也壮了许多。

我微闭着眼睛,仰靠在硬沙发背上,脑海里响起了那首曾经传遍大江南北的《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的优美旋律——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哎罗

傣族人民在这里生长哎罗

密密的寨子紧紧相连

那弯弯的江水呀碧波荡漾

密密的寨子紧紧相连

那弯弯的江水呀碧波荡漾

一只孔雀飞到了村子树上

恩人那就是那个共产党

傣族地方有了您

啊……遍地花开朵朵香

荒田栽满了绿苗哎罗

草地变成了牧场哎罗

白白的棉花送内地

那盐巴和布匹呀运边疆

白白的棉花送内地

那盐巴和布匹呀运边疆

平平的霸子里赶牛羊

高高的山上那个走马帮

姑娘们穿上了花衣裳

啊……蝴蝶展开花翅膀

这么好的地方,贵州肯定是没法比的。看来,我选择云南是正确的。也许,我此生真的与云南有缘吧?本来,王炜阳他们学校准备把去云南的同学转去贵州荔波,他征求我的意见。当时,我一心想早点脱离我们学校,也就答应了。没想到,后来又恢复了去云南的计划,只是把澜沧县改成了勐腊县,是正宗的西双版纳,歪打正着,天遂人愿。

退一万步说,如果勐腊真的很糟糕,我也要硬着头皮呆下去。“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出来了,就认命吧。像刘国强他们那样,再折回上海去“吃”父母,我是绝对不会干的。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四月二十八日

专列渐渐临近昆明。对于这坐遥远而神秘的城市,只知道它是中国西南的重镇,也是举世闻名的春城,四季长青,温暖如春,其他方面的情况则不甚了了,比如城市规模、人口、历史、民情风俗等等。仔细想想又觉得好笑,了解怎样,不了解又怎样,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离昆明800多公里的勐腊,昆明跟你有啥关系?你至多不过是路过而已。唉,自作多情!

晚七点多,我们的专列徐徐驶进了昆明站。看不见热烈欢迎的人流,听不见震耳欲聋的鞭炮和喧天的锣鼓,唯见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工人察纠队” (简称“工纠” 队员如临大敌般地守立在月台上,一个个虎视眈眈。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脑海里浮起一团团疑云,怎么也驱除不掉。

在“工纠”队员的夹道“欢送”中,我们排成单行,一个个敛息屏气,藏头缩脑地被带出了车站。

“哎,王领队!这是搞的什么名堂?难道我们是劳改犯?!”几个胆大的知青围住区知青办的王胖子责问起来。“同学们!情况是这样的。前个星期,卢湾区的一批上海知青一到昆明就闹事,殴打昆明“工纠”,还抢了商店,所以……”

“哼!他们无法无天,关我们屁事?我们可都是大大的良民……”有人嘲讽地嚷了起来。“哎,同学,算了算了!‘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这是人家的地盘,不忍着点,要吃大亏的!”有个老成持重的高三学生赶紧在一旁解劝。

夜已经很深了。我们三百多人被带到车站前的广场上,在寒风中瑟缩着,等着省知青办派车接我们去住宿。

钱建兴的哥哥钱建成前来车站看他,我们围上去,听他介绍昆明的情况。据钱建成说,昆明两大派的武斗刚刚结束,社会秩序还有点乱,“工纠”现在神气得很,千万不要去惹他们,不然的话要吃大亏。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总算等来了几张公共汽车。上车以后,我和蒋友章的姐姐坐在一起,她在昆明工作,是来看他弟弟的。汽车经过百货大楼的时候,她说:“喏,这就是昆明的市中心,还不及我们虹口区的四川路呢。”看来,这个边疆城市比上海落后许多,这就是我对昆明的第一印象。

转眼间到了昆明第一中学。一看住处,大家的心全都凉了。原来是腾出了几间大教室,在水泥地上铺了几张草席,就算是我们的“床铺”了。

我和王炜阳抖开棉毯,和衣而卧。此刻,我辗转“床”侧,怎么也无法入睡,心中感到莫名的惆怅和空虚。

我长到十七岁了,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吃苦我倒不怕,但心里觉得太窝嚢。我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本该受到热情接待才是,现在这样的“礼遇”是我们做梦也没想到的。记得两年以前,我们去外地大串联,情形完全不是这样的。只要把红卫兵的牌子一亮,接待人员热情得让你受不了。今天,我们由红卫兵变成了知青,为什么身价就一落千丈了呢?!

看来,现实与愿望总是有距离的。今天,也许是对我们进行“忆苦思甜”教育的第一次考验。可未来会怎样呢?西双版纳,真是一个祥云缭绕的“世外桃源”吗?但愿如是,我这颗受了伤的心再也不能承受新的打击了!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有一种预感,未来似乎没有我想象得那样美妙。我可能要吃很多很多的苦。唉!我为什么要长大呢?我真想再回到那金色的童年,整天无忧无虑地生活,那该有多好啊!

然而,现实总归是现实,根本无法回避,勇敢地迎接未来吧,祝我交上好运。

直到深夜三点多钟,我才迷糊过去。

四月二十九日

早早起“床”,虽然头重脚轻,身子发飘,我和王炜阳还是决定去城里转转

昆明其实还是一座蛮漂亮的城市,天空湛蓝湛蓝,棉絮般的云朵漂浮其间,宛似大海上的白帆,街道上耸立着一排排高大挺拔的银桦树,鲜艳绚丽的花草点缀其间,这在内地一些城市是很难见到的。

我和炜阳离开昆一中,顺着人民西路、东风路往前走,然后折向武成路、五一路,这时饥肠辘辘,肚子提意见了,看见路边有一家米线店,我两进去后,各要了一碗五分钱一碗的豆花米线。这玩意儿又细又长,听说是用米粉做的,是云南特有的风味小吃。炜阳吃了几口,连说太辣了、太辣了,停筷不吃了,原来是里面放了许多油辣椒的缘故。我也辣得热泪直流,但舍不得浪费,还是硬着头皮强咽下,我们这是头一次领教云南辣椒的厉害。

从米线店出来,一路走着问着,就来到了昨晚路过的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所在的地点就是昆明的市中心。大楼前有一环形花坛,花坛中间竖立着一个花瓶形状的喷水池,水柱冲天而起,雨丝扑面,送来阵阵凉意,颇具特色。环岛周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站在百货大楼门前,听说闻名全国的女英雄徐学惠就在这里面工作,我们就想进去会会这位女英雄。

在二楼的百货柜前,我们向售货员打听徐学惠的情况。售货员说徐学惠今天休息,没有来上班。没有见到徐学惠,当然有点遗憾。我从小崇拜英雄,特别是徐学惠这样的女英雄,更是令人感动。她是边疆的一个售货员,为了保护货款,被歹徒残忍地砍掉了双手,后来惊动保卫干部,及时赶来,击毙歹徒,保住了国家财产。徐学惠的事迹家喻户晓,成为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我想,以后总会有机会见到她的。

从百货大楼出来,我们经路人指点,来到圆通动物园。据说圆通动物园是全国第三大动物园,里面养着几百头动物,特别是亚洲象,别的动物园很少有。

走进园内,感觉景致真的不错。山上的树木高大挺拔,郁郁葱葱,像龙柏、雪松这类植物上海很难见到,这里却是稀松平常。花草的品种也很多,金鱼草、金盏花、紫罗兰、香石竹、中国石竹、花葵、美国石竹、常夏石竹、飞燕草、牛眼菊、马蹄莲、德国兰、花菱草、鸢尾、萱草、桂竹香、松叶菊、天蜀葵、白燕菊、小蒼兰、五子红、芍药、珠兰、金银花、木本绣球、紫藤、鹦鹉花、荷花玉兰、杜鹃、玫瑰、月季、马缨花、日本樱花等,或盆栽,或野生,漫山夹道,随处可见,昆明又被称为“花都”,于此可见一斑。

园内动物真是不少,我们见到了一大一小两只亚洲象。大的那只据说是越南胡志明主席送给昆明动物园的。那只大象很可爱,你喂它香蕉,它用鼻子接过送入口中,还会向你点头致谢呢!惹得我们一阵开怀大笑。

不知不觉,来到圆通山顶。这里地势开阔,景色秀丽,站在山顶纵目眺望,只见昆明城街巷纵横,房屋多为低矮的四合院传统民居,密密麻麻,鳞次栉比,尽显古城风貌。

山顶有一座大方亭,走进亭内,我看见中间是一张长方形的青石案桌,正好躺一个人,于是笑着对炜阳说,“昨晚没睡好,太困了,我就在上面躺一会儿吧。”不等炜阳答应,就躺了上去。眯了不到十分钟,炜阳催促道:“走吧,不要耽搁时间了。”我揉揉眼睛爬起来,感谢这宝贵的十分钟,让我精神了不少。

从西面出园的时候,看见一座雄伟壮观的陵墓。这座墓呈圆形,形似小山,占地约1500平方米,有墓标、石狮立于墓前。偱阶而上,有平台石栏,墓立平台之上。碑为大理石质,高约5米,有阙、有座、有柱,精雕各种文饰图案。墓碑分三组,形制中西结合,状若牌坊,又似大厅,更像碑亭。中间大碑,题“会泽唐公蓂赓墓”,两旁的碑联为“功业须当垂永久,风云常为护储胥”。碑上还有北洋政府总统黎元洪为唐继尧授勋、军务院选唐继尧为抚军长、孙中山推唐继尧为广州大元帅府副元帅的电文和祝词。

原来这唐继尧是云南历史上的一位大人物,民国时期曾先后任云南督军和省长,对昆明“重九起义”有所贡献;特别是在“讨袁护国”运动中,与蔡锷、李列均等一起,在云南首举义旗,最后粉碎了袁世凯的皇帝梦,阻止了历史的倒退,是其一生中最辉煌的一笔。

我喜欢研究历史,而且说不定这一生要在云南度过了。或许哪一天我会用文学的形式来反映这段历史,那当然是后话了。(注:39年以后,我以护国首义为背景,创作了三十集电视连续剧《护国风云》,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四月三十日

清晨6点,便有人来吆喝我们起“床”。匆匆吃过早点,几辆“解放牌”大卡车已经等在校门口准备送我们远行。

老天爷!这就是我们的待遇!可“人在矮檐下,岂能不低头?”到了眼前这一步,只有认命了。“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比比革命老前辈”。是啊,我们现在还有汽车坐,当年的红军战士呢,硬是凭着一双铁脚板走完了二万五千里,比比他们,我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这么一想,心中的不平便减弱了许多。

三十多人挤一张“解放牌”,外加每个人的行李,像罐头里的“沙丁鱼” !看来,眼下只有用两个字来解决问题,一个字是“忍”,一个字是“熬”。这也是命运对我们的一个“警示”:嘿嘿,才开始你们叫唤个啥,好戏还在后头呢!

“解放牌” 拉着我们穿越市区,当经过东风广场的时候,看到“城里人”自得其乐的样子,阵阵悲凉袭上心头:离开上海才几天,反差便如此之大,往后……我有一种预感,恐怕在边疆呆的时间不会短于十年(注:我于1969年5月初到达勐腊,1979年10月正式脱离勐腊,其间刨去探亲等时间,在那里足足生活了十年。)。

离开城区以后,“解放牌” 便上了昆洛公路(昆明到打洛,全长1000多公里。笔者注。)。

这条路没有铺柏油,当地人叫“碎石路”,只能算是等外级公路,因此车速极慢,时速大概只有二十公里左右。昆明到玉溪不过100公里,我们就走了足足五个小时。

众乡亲一窝风下馆子“挤”饭吃,结果吃进嘴里的是糙米和臭肉。大家用上海话诅咒了一通,但又毫无办法,临了只有乖乖地爬上“解放牌”,继续“苦难的历程”。

从玉溪继续前行,“解放牌”像“甲克虫”似的,在陡坡、弯道、雄峰、峻岭之间踽踽爬行。

来云南之前,我曾看过一些地理资料,对这里的地形、地貌有了一些粗略的理性的了解。

资料介绍说,云南中部有一条翻滚着红色波浪的大河,故而得名红河(上游称元江)。它由西北向东南方向奔腾不息,造成坡陡流急,高差巨大的深切峡谷,把云南大地分割成两大块地表形态差异极为明显的地形区。东部是起伏相对和缓的高原,西部则以山地为主,山川相间的滇西横断山系纵谷地区为主要特征。

红河峡谷以西的滇西纵谷区,可以说是山的世界。这片地区包括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西部、思茅地区、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临沧地区、保山地区、大理白族自治州、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怒江傈僳族自治州、丽江地区和迪庆藏族自治州。区内高山大川相间分布,山连山,山体连绵不断,真是苍山如海;谷套谷,谷谷相接不绝,好似没有尽头。

我认真拜读过云南作家李鉴尧的散文名篇《芒市风情》,他描写的虽然是滇西道上的景色,但与眼前的山水却何其相似,可说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一会儿,(我)就被车窗外瞬息万变的奇峰异谷吸引住了。汽车转一弯是一样景色,倒一拐又别开天地。有时觉得前面的嶙峋巉岩直向车顶压来,一霎时,扑面而来的山岩却又早已从车旁飞过;有时汽车开足马力向笔直的陡坡冲去你以为快到山顶了,可是一转眼,我们又飞驰到两峰对峙的峡谷之中;有时明明看见前面一座山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以为是山穷水尽疑无路了,一忽儿,那前面的山峰已经让到我们后面去了,远远的又看见另一座高山站立在路边;有时候,我们靠着半边悬岩奔驰,侧眼一看,数步之外就是千丈深岩,江流咆哮,叫你惊心动魄;可是片刻之后,车子开到了长满苍松翠柏的山坡上,又觉得浓荫遮道,凉风轻柔,另是一种境界。山,山,数不完的山,峰回路转,山外青山;这座山像插天利剑,那一座像玉柱擎天,另一座山像一位庄严的老人,伫立天表,俯视大地;再一座山又像一位娇羞的少女,用白云作纱巾,遮住美丽的面颜;这边看,远山連绵不断,恰似一条长龙,飞向天边;那边看,群山重叠,层峰累累,犹如海涛奔腾,巨浪排空。就是山的色彩也不一样,有的碧蓝,有的青苍,有的灰褐,有的暗紫,有的寸草不生,有的周身披绿,有的满山松林,有的红花遍地。群山的风格也好像各有不同,有的雄奇,有的俊逸,有的青幽,有的浑厚,有的在眼光下气势逼人,有的在雾霭中隐约飘渺;它们各有各的气质和性格,叫你敬畏,叫你流连,叫你爱慕,叫你倾倒。行车在云南的万山丛中,把群山互相比较起来看,彼此陪衬起来看,看见每一座山都有各自的特色,不拘一格,觉着它们似乎也有生命,也有思想,在我说来还是第一次呢。是的,不知平地,哪知高山;不见群山,哪见高峰,我好像从中得到了某种启示,想不到在未到芒市之前,先有了这一番情趣。

是啊,也许命运对我们不公,省知青办未尽到责任,但是大自然却是有情有意,把无限美景、大好风光尽情坦露,使我们暂时忘却了辛苦和劳累,久久地沉醉在这一幅幅天然图画之中,简直忘记了自身的存在。

然而,现实总归是现实,一辆辆“解放牌” 陡然在一个叫杨武的地方停住了,有人把我们引导到杨武中学,这就是我们第一天的宿营地。

夜幕降临了。杨武中学的操场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室外露宿,心中虽然愤懑不平,但又无可奈何,有关方面像这样糟践我们,这是做梦也没想到的。

已经深夜一点多了,我横竖睡不着,就和勐腊县革委会派来接我们的干部老钟闲聊起来。

我们对勐腊和勐腊的主要居民傣族一无所知,我就请老钟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老钟在勐腊生活多年,自称“老勐腊”,谈起勐腊的人文环境,自然是信手拈来,如数家珍——

勐腊,是傣语地名,意思是盛产茶叶的地方,或者茶水河流经的地方。传说佛祖释迦牟尼传教讲经来到勐腊时,信徒为表示敬意而殷勤献茶,佛祖心悦,便赐名勐腊。又有传说讲,佛祖讲经讲得口干舌燥时,信徒才想起煮茶敬献,佛祖以为此地干旱缺水,就把碗里的茶水泼在地上,施展法力把它变成一条波浪翻滚的河流,所以取名南腊河(即茶水河),而把南腊河流过的这个坝子叫做勐腊,也就是茶水河流过的地方。

勐腊县是云南省最南端的一个边境县。东部和南部与老挝接壤,西边与缅甸隔江相望,西北与景洪相接,北面与思茅地区江城县毗邻。国境线长达740.8公里(中老段677.8公里,中缅段63公里)。县城距省城昆明868公里,距州府景洪172公里。

勐腊属浸蚀山地,位于横断山纵谷南段,无量山南延尾梢。地势北高南低,由东北向西南呈梯状下降。平均海拔1000米。全县土地面积7093平方公里,山地占95.6%,山间盆地(坝子)占4.4%,年平均气温21°C,年均降雨量1540毫米,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全县人口8万人。勐腊县1927年建县,时称镇越县,后易名为勐腊县。勐腊有悠久的历史和灿烂文化。从勐伴和大树脚出土的文物证明,早在新石器时代,这里已有人类居住;傣族人民在这里生活至少有近千年的历史。这里是孔雀公主的故乡,是抗清名将李定国长眠的地方,是蜚声中外的热带植物园所在地,是“名重天下”的普洱茶的原产地,是珍稀动植荟萃栖息的场所。

勐腊县是通向东南亚的通道。中、老、缅三国交界于南腊河汇入澜沧江处。澜沧江流出境称作湄公河,是一江连六国的"东方多瑙河"。勐腊县是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县份之一,共有26个少数民族在这里繁衍生息,少数民族人口占全县总人口的72%。主要少数民族有傣、哈尼、瑶、彝,还有未定族称的克木人。各民族组成团结和睦的大家庭,共同开发和保卫着勐腊这块热土。

傣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远在公元一世纪,汉文史籍已有关于傣族的记载。汉代称“滇越”“掸”,唐、宋称“金齿”“黑齿”“白衣”,元、明、清则称作“白夷”、“摆夷”、“百夷”。1949年后,按照傣族人民的意愿,定名为“傣族”。通常人们把内地和边疆的傣族分别称为“旱傣”和“水傣”。前者因接近汉族,吸收汉文化较多,称为汉傣,讹传为“旱傣”,保持民族特点较多的西双版纳、孟连、瑞丽等地傣族称为“水傣”。傣族自称“傣仂”、“傣雅”、“傣那”、“傣绷”等。

傣族有自己的语言文字。语言属汉藏语系壮傣语支。现通行的西双版纳和德宏两种傣文,属拼音文字,由印度南部巴利文演化而来。傣族人不仅能歌善舞,而且创造了灿烂的文化,其中以傣历、傣医药和叙事长诗最为出名。傣历年为阳历年,而月为阴历月,一年分寒、热、雨三季,每隔三年的九月为闰月,这种历法现仍通用于泰缅等地。傣医和蒙、藏、维一起,成为中国最为著名的四大民族医药体系。傣族地区流传着许多叙事长诗,如《召树屯与南木诺娜》、《兰戛西贺》、《阿銮的故事》等。傣剧有100多年历史。傣族大都信仰小乘佛教。

傣族的重大节日是傣历新年——泼水节、关门节和开门节。“泼水节”是傣族人民送旧迎新的传统节日,时间在公历四月中旬。节日期间的主要活动是祭祀拜祖、堆沙、泼水、丢包、赛龙船、放火花及歌舞狂欢等。

傣族人忌讳外人骑马、赶牛、挑担和蓬乱着头发进寨子;进入傣家竹楼,要把鞋脱在门外,而且在屋内走路要轻;不能坐在火塘上方或跨过火塘,不能进入主人内室,不能坐门槛;不能移动火塘上的三脚架,也不能用脚踏火;忌讳在家里吹口哨、剪指甲;不准用衣服当枕头或坐枕头;晒衣服时,上衣要晒在高处,裤子和裙子要晒在低处;进佛寺要脱鞋,忌讳摸小和尚的头、佛像、戈矛、旗幡等一系列佛家圣物。

傣族大多有日食两餐的习惯,以大米和糯米为主食。德宏的傣族主食粳米,西双版纳的傣族则主食糯米。通常是现舂现吃,民间认为:粳米和糯米只有现吃现舂,才不会失掉它原有的色泽和香味,因而不食或很少食用隔夜米,习惯用手捏饭吃。外出劳动者常在野外鱼餐,用芭蕉叶或竹饭盒盛一团糯米饭,随带盐巴、辣子、酸肉、烧鸡、喃咪(傣语,意为酱)、青苔松即可进食。所有佐餐菜肴及小吃均以酸味为主,如酸笋、酸豌豆粉、酸肉及野生的酸果;喜欢吃干酸菜,其制法是把青菜晒干,再用水煮,加入木汁,使味变酸,然后晒干储藏。吃时放少许煮菜或放在汤内。这种酸菜傣族几乎每天都吃。据说傣族之所以常食酸味菜肴,是因常吃不易消化的糯米食品,而酸味食品有助于消化。日常肉食有猪、牛、鸡鸭,不食或少食羊肉,居住在内地的傣族喜食狗肉,善作烤鸡、烧鸡,极喜鱼、虾、蟹、螺蛳、青苔等水产品。以青苔入菜,是傣族特有的风味菜肴。傣族食用的青苔是选春季江水里岩石上的苔藓,以深绿色为佳,捞取后撕成薄片,晒干,用竹篾穿起来待用。做菜时,厚的用油煎,薄的用火烤,酥脆后揉碎入碗,再将滚油倒上,然后加盐搅拌,用糯米团或腊肉蘸食,其味美无比。烹鱼,多做成酸鱼或烤成香茅草鱼,此外还做成鱼剁糁(即用鱼烤后捶成泥,与大芫荽等调料拌合而成)、鱼冻、火烧鱼、白汁黄鳝等。吃螃蟹时,一般都将螃蟹连壳带肉剁成蟹酱沾饭吃,傣族称这种螃蟹酱为“螃蟹喃咪布”。苦瓜是产量最高、食用最多的日常蔬菜。除苦瓜外,西双版纳还有一种苦笋,因此傣族风味中还有一种苦的风味,较有代表性的苦味菜肴是用牛胆汁等配料烹制的牛撒皮涼菜拼盘。

傣族地区潮湿炎热,昆虫种类繁多,用昆虫为原料制作各种风味菜肴和小吃,是傣族食物构成的一个重要部分。经常食用的昆虫有蝉、竹虫、大蜘蛛、田鳖、蚂蚁蛋等。捕蝉是在夏季每天傍晚,蝉群落在草丛中时,蝉翼被露水浸湿,不能飞起,妇女们就赶快把蝉拣入竹箩里,回后后入锅焙干制酱。蝉酱有清热解毒,去痛化肿的医疗作用。傣族人普遍喜食蚂蚁蛋,经常食用的是一种筑巢于树上的黄蚂蚁,取蚂蚁蛋时,先将蚂蚁驱走,然后取蛋,蚂蚁蛋大小不一,有的大如绿豆,有的小如米粒,洁白晶亮,洗净晒干,与鸡蛋一起炒食,其味鲜美可生食又可熟食,生食时制酱,熟食时用鸡蛋穿衣套炸,常用的酸果、苦瓜、苦笋、冲天椒,辅以野生的花椒、芫荽、蒜、香茅草,风味纯正,清洁卫生。

傣族人嗜酒,但酒的度数不高,是自家酿制的,味香甜。茶是当地特产,但傣族只喝不加香料的大叶茶。喝时只在火上略炒至焦,冲泡而饮略带糊味。嚼食槟榔,拌以烟草、石灰,终日不断。由于长期嚼食唇齿皆黑,口液如血,人以为美。烧陶业较发达,大部分饮餐用具多由妇女烧制。

傣族普遍信仰小乘佛教,不少节日与佛教活动有关。在每年傣历六月举行的泼水节是最盛大的节日,届时要赕佛,并大摆筵席,宴请僧侣和亲朋好友,以泼水的方式互致祝贺。泼水节期间,除酒、菜要丰盛外,各种傣族风味小吃也很多。如有一种糍粑是用糯米饭舂成团,包苏子糖馅做成的圆饼,用抹上腊油的芭蕉叶包好,食时可用火烘软或炸后蘸蜂蜜吃。粑丝是用水把米粉搅成颗粒,蒸熟后舂成团,擀成薄而大的圆饼,冷后叠成叠,食时烫软入碗,撒各种调料。泼水糍粑是用糯米粉和成团,包红糖蒸熟,再裹上一层炒香的碗豆面,用芭蕉叶包好可作待客点心。还有把糯米饭泥炸后做成的麻脆等。较重要的节日还有关门节(傣历7月15日)、开门节(傣历12月15日),均为小乘佛教节日。

在西双版纳傣族中,一家盖房,全寨都要来帮助,新房落成要贺新房,先上楼的是小伙子,抬着牛头,唱祝福歌,壮年男子抬箱子,已婚妇女抱被褥,姑娘们端着饭菜依次而上,然后在火塘上支好三脚架,摆上众桌,置酒备菜,唱贺新房歌,乡亲们还要给主人送一些象征吉祥的礼物。

“赶摆黄焖鸡”是西双版纳男女青年以食传言的求恋方式,即姑娘把黄焖的鸡拿到市场上出售,如果买者恰恰是姑娘的意中人,姑娘就会主动拿出凳子,让其坐在自己身旁,通过交谈,如双方情投意合,两人就端着鸡,拎着凳子到树林里互吐衷情;如买者不是姑娘的意中人,姑娘就会加倍要价;再如“吃小酒”,在男女订婚时,男方挑着酒菜去女方家请客,当客人散去后,男方由三个男伴陪同和女方及女方的三个女伴,共摆一桌共饭。“吃小酒”讲吃三道菜:第一道是热的;第二道要盐多;第三道要有甜食。表示火热、深厚和甜蜜。婚礼之日双方家里都要举行婚礼,大都先在女家进行。婚宴时,席桌上要铺上绿色的芭蕉叶,菜肴有象征吉祥的血旺(白旺)、年糕及各式菜。宴前新郎、新娘要做拴线仪式,即由主婚人用一根白线绕过双方的肩,又用两白线分别拴在新郎、新娘的手腕上,象征纯洁,然后由高龄老人将糯米饭捏成三角形蘸上盐,置于火塘上的三脚架的顶点上,任其火烧后自然脱落,象征爱情像铁一样坚实。元江大平乡新娘过门后要与新郎端坐在长凳上,吃四个鸡蛋拌的糯米饭,并喝两杯酒。

傣族还供奉自己村寨的社神,傣族称“去拉曼”,也称“披曼”,是保护神,每年要祭祀两次,栽秧前为祈求丰收,秋收后为谢恩,要集体杀牛或猪一头,各家备贡品送入供奉社神的房内,待念完祭词后,大家共食。新加入社的成员,要用鸡、酒和腊肉条供奉社神。在勐海等地屠宰祭牲仍保留着剽牛和分食牛皮的风俗。西双版纳有的部落祭神,祭品有的须是黑牛、白猪。

在傣族民间,特别是在一些边远地区,在炊事上仍然有一些禁忌,如:烧柴要先从根部烧起;不得从火塘上跨过;不能随便移动火塘上的三脚架等等。

傣族风味凉、热腌菜都有典型菜肴和小吃。如:椰子砂锅鸡、油炸麻酥、牛撒皮、酸肉、火烧鱼、腌牛头等。

傣族妇女的穿着打扮,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它就像孔雀开屏一样,五彩缤纷,美不胜收,令人叹为观止。只要了解情况的人,都觉得这话一点也不算夸张。傣族妇女一般都长得身材苗条,面目清纯娇美,看上去婷婷玉立,仪态万方,因此素有“金孔雀”的美称。她们不仅长得美,而且还善于打扮,用独具特色的服饰把自己装扮得一个个如花似玉。傣族妇女一般喜欢穿窄袖短衣和统裙,把她们那修长苗条的身材充分展示出来。上面穿一件白色或绯色内衣,外面是紧身短上衣,圆领窄袖,有大襟,也有对襟,有水红、淡黄、浅绿、雪白、天蓝等多种色彩。现在多是用乔其纱、丝绸、的确良等料子缝制。窄袖短衫紧紧地套着胳膊,几乎没有一点空隙,有不少人还喜欢用肉色衣料缝制,若不仔细看,还看不出袖管,前后衣襟刚好齐腰,紧紧裹住身子,再用一根银腰带系着短袖衫和统裙口,下着长至脚踝的统裙,腰身纤巧细小,下摆宽大。傣族妇女的这种装束,充分展示了女性的胸、腰、臀“三围”之美,加上所采用的布料经柔,色彩鲜艳明快,无论走路或做事,都给人一种婀娜多姿、潇洒飘逸的感觉。

傣族男子一般都穿无领对襟或大襟小袖衫,下穿长管裤,用白布、青布或绯布包头,有的戴呢礼帽,显得潇洒大方。

傣族无论男女,出门总喜欢在肩上挎一个用织绵做成的挎包(筒帕)。挎包色调鲜艳,风格淳朴,具有浓厚的生活色彩和民族特色。图案有珍禽异兽,树木花卉或几何图形,形象逼真,栩栩如生。每一种图案都含有具体的内容,如:红、绿色是为了纪念祖先;孔雀图案表示吉祥如意;大象图案象征着五谷丰登,生活美好;充分表现了傣族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傣族的建筑受气候、海拔、地形、建筑材料等自然环境和人口、经济、宗教、政治、科技、思想意识等社会环境的影响,主要有以西双版纳傣族民居为代表的优美灵巧的干栏式建筑,以元江、红河一线傣族民居为代表的厚重结实的平顶土掌房,以及典雅富丽的佛寺建筑。

在滨水而居的河谷坝区,因受炎热、潮湿、多雨、竹木繁茂等生态环境的影响,傣族的居民建筑以“干栏”(俗称竹楼)为主。上下两层,以木、竹做桩、楼板、墙壁,房顶覆以茅草、瓦块,上层栖人,下养家畜、堆放农具什物。整座建筑空间间架高大,且以竹或木做墙壁和楼板,利于保持居室干燥凉爽。竹楼周围的宽阔庭院里都要种植瓜果林木或开挖小鱼塘,既可蔽阳遮荫,又是一道不设防的天然绿色“围墙”,外围随意搭上的竹篱,不为防人,只起到阻止牲畜闖入的作用。

佛寺建筑是信仰小乘佛教的傣族地区建筑的一大特色,以落地重檐多坡面平瓦建筑为主。由大殿、僧舍和鼓房组成,中心佛寺外加一座戒堂、一座藏经楼、一座佛塔。主殿外观一般是单檐或重檐歇山式屋顶,或悬山式顶、多角或亚字形重檐歇山式顶。坡面进行一至二次跌落后有两层或上中下三层的单面坡或三面坡、五面坡,坡面的多少和佛寺的级别有关。屋面按纵向分为两段式或三段式或五段式,以中间最高,使庞大威严的屋面呈现出优美起伏的曲线。

…………

真得感谢老钟,提前对我进行了这么重要而宝贵的培训。将来去到勐腊,我肯定比别人早熟悉情况,这将大大有利于我在那儿生存。

五月一日

今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

天才蒙蒙亮,我们就登上“解放牌”,看来,我们这些即将成为劳动者的知青,只能在车上度过自己的节日了。

“解放牌”沉重地喘息着、呻吟着,像一条负重的老牛,艰难地爬行在哀牢山区。

据资料介绍:哀牢山是云岭南延支脉,第四纪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期间,由于地面抬升,河流下切,高差增大,而形成今天深度切割的山地地貌。由戛洒江自西北向东南斜贯直下,江西部哀牢山脉与戛洒江为平行走向,山川交错,山高谷深。哀牢山主峰大底岩海拔3165.9米,耸立在者竜乡与镇源县接壤处;次峰大雪锅山海拔3137米,云缠雾绕,巍峨壮观,植物分布区系复杂,古老名贵植物种类较多,在气候、地质生物等方面有较高的科研价值。著名的大帽耳山、小帽耳山,婷婷玉立、千姿百态。江边一带多冲积扇和山丘,为鸡爪发育,是发展粮食和热带经济作物的理想之地,江东为云南高原南部边缘地区,多属中山中切割地貌,适宜云南松和中亚热带水果生长。

渐渐地,我们进入了哀牢山脉的腹地。“解放牌”穿行在山林之中,宛如汪洋中的一叶小舟,在峰口浪尖上漂荡,载沉载浮。我们忽儿被抛上峰顶,一颗心仿佛被提到了嗓子眼;忽而又坠下深谷,心儿刹那间跟着下沉。偶尔用眼睛望外面一瞥,只见车轮下方就是万丈悬崖,无底深渊。我只有在心里默默祷告,但愿毛主席他老人家保佑我们平安到达目的地。

十几个小时过去了,也不知翻越了多少道山,经历了若许重天,傍黑时分,“解放牌”终于停下不走了。听人说,这个地方叫墨江。我依稀记得,一份资料上是这样介绍墨江的:

墨江是全国唯一的哈尼族自治县,全县面积5321平方公里。

墨江县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划分地球五带之一的北回归线穿县而过,有丰富的森林、矿藏、水利、药材等自然资源。

墨江县地理条件十分优越,距省会昆明270公里,思茅行政公署200公里,国道和省道成十字架交汇于县城,是祖国内地通往云南西南部的必经之地,素有思普区及通往南亚地区的门户之称。

稀里糊涂吃了点东西,算是把晚饭打发了。

到了住宿的地方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居然把我们安排在刚刚腾空的一个大牛棚里!妈呀,作为毛主席的红卫兵,过去我们天天斗“牛鬼蛇神”,没想到现在我们也成了“牛鬼蛇神” !

真是欺人太甚!一股无名火倏然从心头窜起!我们可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来广阔天地接受锻炼的呀!这些人为什么如此对待我们?他们就是如此贯彻执行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最新最高指示吗?

耳边骂声不绝于耳。

简直忍无可忍!我再也按捺不住了!妈的!老子找他们理论去!

我刚要起身,脑海里出现了电影《林则徐》中的一个镜头,林则徐用手指蘸着清水,不停地在桌子上写着“忍忍忍”,借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小不忍则乱大谋呀!大文豪苏东坡不是说过吗,“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我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人生常恨水常东”,“世间不如意之事常八九,而如意之事无二三”,我现在刚刚踏上社会,以后不如意的事情还多着呢,如果动不动就大动肝火,那天天都有气受,还活不活啦?

巴尔扎克不是说过吗,“苦难是人生的一笔财富”,现在命运之神给我送来了财富,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想着,想着,心中的怒火慢慢熄灭,我不声不响在稻草堆上铺好被盖,和衣躺了下去,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五月二日

在牛棚里做了一夜的“牛郎”,今天一早,我们又挤上“解放牌”,继续向南赶路。据说,我们今晚的歇宿地是思茅。

思茅是专区所在地,可是它的名声却不太好。在昆明时,我们就听人说起,在旧社会的商人中流传着这么两句话:“要下思茅坝,先把老婆嫁。”意思是那个地方好比鬼门关,去者凶多吉少,出门前应该事先安排好后事。据史料记载,1919年,当地爆发了一场罕见的大瘟疫,尸积如山,十室九空;到了1949年,原有10000多居民的城镇,只活下来奄奄一息的900多人,思茅变成了人人闻之色变的“死城”。

还有这么一个传说,三国时期,孔明带领南征大军到达这里,见到当地土人赤身裸体,穴居野处,就指指自己所穿的裙子说,你们就照我这个样子做件衣服穿上吧;然后又脱下头上的帽子送给土人的头领说,你们就照这个样子盖房子住进去吧。他又问土人头领,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头领摇摇头说,没有名字,你给起一个吧。诸葛亮脱口而出:思茅。原来他老先生看到这个地方这么原始落后,情不自禁地思念起他老家的茅屋,就随口取了这么一个很俗的名字。当然,传说毕竟是传说,不足为凭,可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心里对思茅总有点那个……

又是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到了思茅,天已全黑,也看不清这个传说中的人间地狱是啥模样,加之劳累已极,早将原先的几分疑惧抛之脑后。

思茅的接待人员还算有点良心,将我们安排在思茅地区第一人民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比起露宿野外和住牛棚,已经是上宾的待遇了,阿弥陀佛!

在路上滚了几天几夜,身上又脏又臭,下得车来,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跑到水龙头前,痛痛快快冲了个冷水澡。在食堂吃过饭,眼睛便睁不开了,一头倒下去,就睡得像死猪一样。

五月三日

早上醒来,听见同伴们议论纷纷,说昨晚上有人丢了钱,反映到护送我们的工宣队那里。工宣队长领着人将我们挨个搜身,我们居然毫无知晓。

唉!没有人格、没有地位、没有尊严,这就是知青的真实写照!报纸上的宣传和实际生活反差如此之大,活生生的经历又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

离开车还有一段时间,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去街上转了一圈。所谓的专区所在地只有一条稍微像样一点的街道,建筑又破又旧,还不如内地的一个小县城,虽然没有传说当中那么恐怖,可到了这里确实不得不让人“思茅”。想想要去的勐腊,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可是,这一步已经迈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8点钟,我们登上“解放牌”,沿着昆洛公路继续南下,约莫一个小时以后,便进入西双版纳地界。

一听说西双版纳,大伙儿便陡然兴奋起来。“版纳通”老钟开始向我们介绍西双版纳的有关情况——

傣语“西双版纳”直译为“十二千块田”,实际上是指十二个行政区域。傣家人说西双版纳古时称为“勐巴纳西”,意思是“一块神奇、美好的理想国土”。

西双版纳位于东半球北回归线上,属热带北缘地带,这是一个沙漠带。与西双版纳处在同纬度的地区,基本上都是沙漠。它的西侧是非洲撒哈拉大沙漠、叙利亚沙漠、内夫得沙漠、内忑沙漠、鲁布——哈利沙漠、巴基斯坦沙漠、印度塔尔沙漠;它的东侧是加利福尼亚沙漠、墨西哥沙漠。奇妙的是,西双版纳偏偏成为“沙漠带上的一块绿洲”,究其原因,这完全得利于它特殊而优越的地理位置。

西双版纳虽然地处热带北缘的沙漠带,但它北有哀牢山、无量山作为屏障,阻挡南下的寒流,西伯利亚的寒流是影响不到这里的,即使有寒流漏过来,也成“强弩之末”了。它的南面东西两侧靠近印度洋和孟加拉湾,夏季受印度洋的西南季风和太平洋东南气流的影响,造成了高温多雨、干湿季分明而四季不分明的气候特点。这种得天独厚、得地独爱的优势,非常适宜植物的生长,形成一个树种繁多,家族兴旺的热带、亚热带森林的天然博物馆。不信,你们就看看两边吧。

听老钟这么一说,大伙儿都伸长脖颈往车厢外面望去。

“解放牌”在坦荡如砥的普文坝子里疾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公路两边的绿色长廊。一排排高大挺拔的油棕树,排列成行,就像一队队等待出征的将士,煞是威武壮观。一条大河,由北向南,迤逦曲折,像一条银色腰带,缠绕在普文坝子的中央。坝子里栽种着水稻、苞谷,还有西瓜、茶树、椰子、菠萝、芒果、贝叶树,触目皆是绿色。但那绿色似乎是一层一层的。挨近公路边那一层,绿的特别鲜嫩,显得格外清新;离远一点的是翠绿色,熠熠闪光,格外耀眼;再远一点就成了墨绿色,深沉浓郁。当把视线从坝子边沿移到山上时,我们看到,那山上是一片苍绿色,有点儿长林远树、出没烟霏的味儿了。在那一座座的山峰上,那绿色也显得很有层次。大抵是上半山青翠,下半山重碧,浓绿深浅,风采各异。坝子里也好,山上也好,这些绿色叫人看了,耳目为之一新,似乎有一种鲜活的生命从里面脱颖而出,在你眼前跳跃、飞舞,几天来的积郁、沉闷顿时一扫而空,心里变得豁亮、开朗起来,人人脸上露出了粲然的笑容。

在清清的小河边,一幢幢傣家人的竹楼,全都掩映在青树绿竹的丛林里。远远看去,那些竹楼都是高棱凸形的,真有些像小说中描写的孔明的帽子。在绚丽的艳阳照耀下,黄绿相间,反差强烈,呈现一派独具特色的傣家风光。

在田边地脚,一群群傣家男女在那里除草松土,采摘瓜果。妇女们穿着淡黄或粉红色的紧身上衣,红色或绿色的筒裙,使她们天生的苗条身材,显得越发婀娜多姿,把那绿色田坝和山地,点缀得越发美丽可爱,正像一片翠绿的荷葉上绽开出一朵朵芬芳馥丽的鲜花一样。

普文是西双版纳有名的西瓜出产地,这里的国营农场,种植了大量西瓜,在公路边随处都可以看见一片片瓜地。地里溜光滚圆的西瓜,有几斤甚至十几斤重一个的,也有只是斤把重的小西瓜。老钟说,这里西瓜的特点是熟得透,一切开颜色鲜红。它味甜,沙酥,入口即化,既解渴又解馋。

驾驶员真是善解人意,把车停在路边,让我们吃个够。

上得车来,老钟递给我一张纸条,我打开一看,上面是一首描绘普文坝的七律诗——

一水引来满坝春,普文坝里绿分明。

傣家茅寨稀疏立,美女歌飘奇异音。

午食西瓜能消暑,晨餐椰子水甜清。

香风吹醉画翁后,百尺绢绸画不成。

诗写得真是棒极了,活画出普文坝的鲜明特色,不管是不是老钟的杰作,我都向他伸出了大拇指。

中午,我们在小勐养歇息,这里是通往州府允景洪的一个集镇。用毕午餐,老钟神秘地一笑,“走,我带你们去看象树。”“什么?象树?只听说过版纳多的是大青树、龙血树、芒果树、橡胶树……可就没听说过什么‘象树。这‘象树究竟是啥玩意儿?”老钟诡秘地一笑:“急什么?你们去了就知道了。”大伙儿都揣着儿童一般的新鲜和好奇,纷纷跟在老钟身后,都想弄个水落石出。

出镇约一公里,进入一个农场,只见满目郁郁葱葱,到处是高大挺拔的乔木,森严壁垒,组成一道道绿色屏障,那大名鼎鼎的“象树”在哪儿呢?

“看,象树!象树!”几个眼尖的同伴几乎同时欢叫起来,我们循声望去,也禁不住啧啧称奇:“象树,真像!真像!”

象树,原来是一棵卓立不群的大青树。它的下半部分前凸后拱,形成象头和象屁股。“象头”上有一个圆圆的节疤,节疤里有一个小孔,恰好给“象头”安上了“眼睛”。“象头”前方,一条脸盆粗的树根斜逸旁出,活似那长长的“象鼻”,一拖到地;象屁股下方,一条碗口粗的树枝垂下来,给“大象”安上了“尾巴”。更妙的是,在“大象”的肚腹下方,是两组裸露的树根,中间形成一个一米多高的方洞,这样便形成了“大象”的“前腿”和“后腿”。无论远看近看,这棵大青树都酷似一头孤高清傲、踽踽独行的“大象”。

“你们知道这头‘大象的来历吗?”老钟神秘兮兮地问。

“老钟,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给大伙儿说说吧!”有人性急地催促道。

“好,说说就说说。”老钟摆出说书人的架势,举起手掌权当惊堂木,往地上一拍——

先说第一个传说。

古时候的勐养坝子,到处是浩瀚苍茫的原始森林,在一棵大树旁住着一户有钱人家。与西双版纳相邻的勐邦(也就是现在的缅甸掸邦)国王,养有一公一母两头大象。奇怪的是,一放出来它们就往北跑。国王就叫驯象的家奴跟着它们,看看它们究竟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两头大象跋山涉水来到了景洪,又来到了勐养,当晚就宿在富翁家旁边。富翁得知这是勐邦王的坐骑,心里十分紧张,惟恐它们跑丢了,就叫驯象人把它们拴在大树旁。第二天,大象继续往北走了。拴过象的大树却病恹恹的,枝叶枯干。当地老百姓赶紧挑水去浇灌。渐渐地,大树又长出了新枝嫩芽,这棵树有两根枝干,一枝朝东,一枝朝西。两根枝干越长越像大象模样,人们因此而把它们叫做“象树”。但是,后来人们发现,在象树朝西的一枝指向的方向,田地里的庄稼经常倒伏,就像被大象刚刚践踏过一样。于是,人们怀疑是朝西方向的象树在作怪,就把头朝西的象树砍掉了,只剩下现在这棵象树规规矩矩地一直站在那里。

那么,那两头从勐邦跑出来的大象后来到哪里去了?据说,它们走到勐养坝子北部,也就是靠近今天野象谷的边缘地带,就不再往北走了而是在那里转来转去的,最后登上了可以眺望三岔河的平顶山上。驯象人干脆把它们放了,让它们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很多年。后来,埋葬它们的地方长出了两块大石头,形状就像两头大象,就称之为“大象石”。大象石周围长出了弯曲的竹子,据说是为方便大象采食的。后来又传说,大象石下面埋藏着许多金银珠宝,有四个贪心汉想去盗取,結果被雷电劈死在山上。大象石右侧,至今留有被盗挖的痕迹。

现在再说说第二个传说。

话说当年玉皇大帝下了一道圣旨,要在人间评选百兽之王。为了显示公平,以公开比武决出胜负。消息传到大象耳朵里,它心中好不得意,“哼,这还用比吗?只要我往哪儿一站,那些乌龟王八蛋还不吓得屁滚尿流?!”就这样,它大模大样、慢慢吞吞地往赛场走去。可没料到,等它一步三摇地来到赛场,比个头、比力量两个项目已经结束,它只能参加最后一个项目:比速度的竞争了,结果名落孙山,老虎获得两项第一,当上了“百兽之王”。大象那个气呀,僵在那儿就像傻了一样,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啊,如果大象谦虚一点,哪儿轮得到老虎啊!这就是命啊,大象,你就乖乖地呆在这儿,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错误吧!

老钟的故事说完了,大家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原始森林里威风八面的大象,谁也不敢去招惹,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可面对眼前这头老实巴交的“大象”,大伙儿都无所顾忌,为所欲为地拿它寻开心。有的爬上“象头”,又蹦又跳;有的骑在“象鼻”上,优哉游哉;有的抱住它的“粗腿”,摸个不亦乐乎;有的钻进它的“肚皮”下,戏称自己是“顶象金刚”……

“喀嚓”“喀嚓”……按下快门,留住这瞬间的永恒,没有矫饰,没有做作,这才是真真实实、原原本本的你、我、他(她)……

从小勐养继续前行,经勐醒、勐远,便抵达小勐伦,这已经是勐腊县的地界了。

当晚,我们被安排在傣族老乡家里居住。睡在傣家竹楼里,这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近乎奢侈了,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接连做了好几个美梦。

五月四日

勐伦离勐腊县城只有七十多公里,驾驶员建议我们去小勐伦植物园看看,西双版纳号称“植物王国”,植物园就是一个缩影。我们巴之不得,吃完早点,就相约去逛植物园。

我们跨过罗梭江大吊桥,来到被江水环绕的葫芦岛上,进入热带植物园。首先引入眼帘的是那如天然图画一样的亚热带雨林植物,以及像朝霞一般绚丽灿烂的奇花异卉。那花的品种,不可胜数;那树的名称不可胜记。有像茶树丛一样的美登木,提炼出来的药物可治癌;有叶子高大的龙血树,可活血化淤;有高达七八十米的望天树;有“见血封喉”的剧毒乔木剑毒木;有从亚洲、非洲等热带地区引进的橡胶、软木、可可等。有油料植物油瓜、腰果等;有药用植物嘉兰、罗芙木、金鸡纳等;有香料植物樟树、胡椒树等;还有饮料植物、染料植物、果类植物、速生珍贵植物、庭院绿化植物……真是五彩缤纷,稀奇古怪,美不胜收。

据老钟介绍,植物园是著名植物学家蔡希陶教授于50年代带领一批年轻的植物科学工作者创立的。园林占地面积900公顷(13500亩),保留有大片原始森林,已引种栽培热带植物4000多种,其中的100多种是国家重点保护植物。各种植物分类集中养畜,组成错落有致的10多个植物专业区。

看来,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拓荒者和创业者,我们不由在内心深处向蔡希陶教授表示敬意。作为他的后来者,我们将尽力完成自己的使命。

西双版纳素以山青水秀 ,动植物资源丰富而闻名。这里的青山起伏连绵,如波涛在碧海中涌动;清可鉴影的江河环山而流,像银丝穿着串串翡翠。平坦的坝子坐落在青山环抱之中堆金泛银。切割深浅不一的群山间,飞瀑直泻而下,有溪流潺潺涌动。浓荫覆盖的大地上,藏着峰丛石林、摩崖石窟和大自然塑造成的象形奇石。

从勐伦植物园出来,老钟又带着我们去翠屏峰游玩。

翠屏峰坐落在勐仑镇东面的石灰山内,是一处东西走向的山崖。翠屏峰是一座由石岩绝壁和象形奇石共同组合而成的石灰岩山体,它的北边是刀劈斧削般的悬崖绝壁;西北面虽无绝壁,但坡度极陡,难以攀登。山体东面的南醒河上架有一座吊桥,我们踏着晃晃悠悠的吊桥渡河之后,沿着崖间的傍山幽径登山赏景。沿着那傍山幽径来到翠屏峰北面 ,那百余米高的绝壁便巍然立在面前。沿着一条石阶便道拾级而上,攀登至绝壁半腰,翠屏洞便张大笑口迎接来客。这一带象形奇石很多,大自然用无尽的山石塑造出许多造型各异的石峰、 石柱、石芽、石笋,这些石峰大小不等,高矮不一,相对高差达40余米。自然之神充分发挥想象能力,利用这里的巨石资源精雕细刻,塑造出“鳄鱼出洞”、“人字门”、“石海参”、“坐井观天”、“骆驼峰”等象形奇石和石兽、石剑、石人等奇观。这些千姿百态的石林与象形奇石,分布在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下,石林与雨林相互掩映,构成了世间少有的“绿石林”独特景致。在石灰山热带雨林中,还可以欣赏古榕用气生根塑造的“树瀑布”。石灰山虽不是巍峨群山,但山色秀丽,景致迷人,特别是树石交融的景观确实令人叫绝。

欣赏了这两处美景,感到西双版纳之美真是名不虚传,不由庆幸自己的选择,仿佛一缕阳光照进幽暗的心灵,豁然亮堂了许多。

吃过中午饭,我们登上“解放牌”,完成此次赴滇最后的一段行程。从勐伦到勐腊七十多公里,几乎全部在亚热带原始森林中穿行,又一次让我们充分领略了“绿色海洋”的美丽、丰富和神奇。

原始森林无边无际,莽莽苍苍,各类树种交错重叠,挤挤挨挨,形成遮天蔽日、铺青叠翠的帐幔、穹庐。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据老钟介绍,这一带的原始森林屬于热带季雨林中的落叶季雨林。落叶季雨林的主要特征是上层树种在旱季全部落叶,优势组成成分大部树冠呈伞形,树皮粗厚,叶片皮纸质多具柔毛,先开花后长叶,季节性干旱的适应性比较明显,群落结构比较简单。落叶季雨林主要分布在勐腊、勐伦、勐养的低山下部与河谷两侧。这一地区的气候特点是高温干燥,年蒸发量大于降雨量,土壤保水保肥能力差,干季干旱特别严重。落叶季雨林的代表性树种是颈直刺桐、羊蹄甲、木棉树等。

这一带的风景虽然秀色可餐,可路况却十分糟糕,路面凹凸不平,加之坡大弯急,七十多公里的路程,足足走了6个多小时,直到下午6点多钟,才到达勐腊县城。在县城的入口处,有一支稀稀拉拉的欢迎队伍,咚咚锵锵敲了一通锣鼓,一路走来,像这样的欢迎仪式还是头一遭,对我们也算是些许安慰吧。

“解放牌”在县城没有停留,直接把我们拉到了目的地——勐腊县红旗公社红旗大队曼庄生产队。

我和钱建兴、吴畏被安顿在村民岩尖家。岩尖大约四十来岁,是个跛子,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放下行装,我们几个来到寨子旁的南腊河边,随便擦了擦身子,回到竹楼上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红日东升,朝霞满天。

五月五日

今天早上睡了个懒觉,起床后煮了点挂面,与岩尖母子分享。

吃完早点,我们几个去串寨子,这才发现,曼庄是个很美的寨子。前临碧波荡漾、翠竹掩映的南腊河,后依田连阡陌、沟渠纵横的曼庄坝子,距离县城只有两公里,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曼庄是全县农业学大寨样板,年收入在全县数一数二。全寨共有42户人家,200多口人,其中不少人家有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半导体收音机,这样的生活水准在大城市也处于上等。看来我们运气不错,重点中学在上海吃香,来到边疆同样享受特殊待遇,世界上永远没有平等的事情,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吧。

我们八个知青暂时分散住在老乡家,我被安排在生产队长波旺家里。波旺夫妇有二子一女,我和他们同吃同住,相处得还比较融洽。

我知道,不久我们就将开始真正的农民生涯,吃苦受累那是免不了的。

我想起一位哲人说过:“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勇敢地迎接未来吧,紧紧地掐住命运的咽喉,去谱写人生旅途中的精彩乐章。

1969年5月20日

2021年8月17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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