嗦嘞的灵魂只有沈阳人懂
2021-09-24司南
司南
当“沈阳鸡架”上热搜后,我就知道,沈阳人的宝藏藏不住了。
谁能想到,一份大爷的流调,能让沈阳鸡架走红。也没人能理解,为何沈阳人会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架欲罢不能。
全国网友困惑了。有人以为沈阳鸡架是个地名,有人以为这是类似于鸡笼那样的容器,还有人不懂就问:请问鸡架是鸭锁骨吗?
直到明白鸡架就是去除皮、头、脖子、翅膀、大腿、胸脯、内脏之后,残留下的那一挂,大家更不会了。于是,关于沈阳鸡架的讨论成了热搜常客。有人说,鸡架之于沈阳,无异于卤煮之于北京,火锅之于重庆。
可意外的是,在理论上,鸡架是反东北菜的。
量大是东北菜的招牌,讲究吃得豪爽,吃得過瘾。而鸡架,是抠抠搜搜的。
沈阳辉煌过,它的工业曾领跑全国30年。当年,铁西区的烟囱喷吐出的,是共和国长子装备全国的排面。被誉为全中国最现代化住宅区的“工人村”,清一色苏式三层红砖起脊闷顶楼房,两水两气、电灯电话,一应俱全。学校医院百货饭店,文化宫俱乐部照相馆养老院……一条龙式的保障体系也相当完善。
此时谈啃鸡架,很是掉面。
但30年后,20世纪末,股份制改革全面推广,计划经济轰然崩塌,铁饭碗碎了一地。企业亏损、停产,下岗、“休假”的产业工人超半数,几乎家家都有下岗职工……很多人以为,铁西已经“死”了。
《一代宗师》中有这样一句台词:“人活在世上,有的活成了面子,有的活成了里子,而只有里子,才能赢得真正的面子。”
价格低廉的鸡架,就此成为沈阳人的里子。
许多以鸡架熬汤的小面馆横空出世,老板食客都是下岗工友,酒是最廉价的本地啤酒,辣嗓子但易醉;肉是廉价的下脚料鸡架,不顶饿但解馋。三五好友、几个鸡架、几瓶啤酒,边喝边啃、边啃边聊,能撑一宿。
鸡架成功地让囊中羞涩的下岗工人守住了一丝“手里有肉”的面子。因为黑夜终将过去,黎明总会到来。得志过,也落魄过,前尘往事化为云烟,唯有鸡架成了割舍不掉的习惯。
如今,在全国5200多家鸡架相关的企业中,辽宁独占三成。作为省会,沈阳更是以“每年消耗全国半数鸡架”的战绩封神。这么说吧,没有一只鸡,能活着走出沈阳。也从侧面印证了一个事实:在吃鸡架这件事上,沈阳人玩得炉火纯青。
煮鸡架自然是鸡架做法的原教旨主义形态,沈阳名声在外的“老四季”,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售卖吊汤后的鸡架。煮鸡架虽外表朴素,却肉质香嫩,随便掰成几块,拌上榨菜、香菜、陈醋以及老四季辣椒油,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除了被公认的知名老店外,沈阳人通常还会向你推荐那些藏在老小区里、位置偏僻的“世外高店”。通常,店内越是逼仄,装修越是破败,服务态度越是差,老板手艺越是高。
沈阳的传说鸡架神奇小店就是这样,点餐方式非常质朴——就是没空管你,自己找菜单打挑儿。该店主主打的焦子烤鸡架,最准确的形容就是土猛土猛的。
烧烤的燃料是用来炼钢的焦炭,火力值爆炸,颇有退役特种兵当小区保安的意味,让人兴奋中夹杂着唏嘘,唏嘘中又有点儿感伤。老板手艺非凡,30多斤重的大铁网夹着鸡架在火上翻烤,滴在焦炭上的油滋滋作响,相当暴躁。末了又辅以灵魂的白糖,视觉的冲击与嗅觉的香甜合二为一,所形成的反差感像是看到了金刚芭比。
烤好的鸡架泛着亮棕色的光,闻起来直流口水,吃起来辛辣甜香。一个鸡架啃上近半个小时,再顺下去俩冰镇老雪,十几块钱能吃出十倍的满足感,让人怀疑老板在搁这做慈善。
提及烧烤,自然错不开它同样夺人口水的“兄弟”油炸。
毫不夸张地说,上到99,下到刚会走,都拒绝不了油炸的诱惑。作家王朔在小说《空中小姐》中这样写:“就是土坷垃油炸一下,我想也会变得松脆可口。”以此,表达油炸对于食材口味毫不讲理的加持。
炸鸡架与上面提到的生烤不同,需要提前腌制好,然后炸至七分熟备着,等顾客点单再下锅复炸,既节约时间,又能达到酥脆的口感。刚出油锅的鸡架泛着红光,香味立马就传过来,5米内只要不屏气,整个鼻腔都被香个燥得慌。
说到这里,还没说够沈阳人对鸡架做法的一半,熏拌烀炒酱等,写起来哪个都能叫我生津半斤。搞出这些花样,沈阳人对鸡架的爱不可谓不深沉。
啃鸡架,同样也是有乐趣的。
啃一份鸡架最佳的体验,就在于当你在一处骨缝之间久攻不下已显疲态时,舌头竟无意间探测到一处极易攻陷的香嫩之肉,心情跌宕起伏之间,仿佛灵魂都受到了洗礼。
不仅如此,当你直面一份鸡架时,需要翻来覆去地啃,划拉出犄角旮旯磁铁般吸附着的肉,抠摸出骨头缝里的筋,贪婪的你还会用舌头灵巧的嗦嘞,甚至嚼一嚼,妄图榨干它最后的汁液,以凸显你“变废为宝”的技艺。这时你会发现,啃鸡架是对灵魂的大保健,能让心灵获得安宁。这份短暂的安宁,或许正是当年深处下岗潮的沈阳人所需要的。当然,当下处于快节奏生活中的人也需要。
对沈阳人而言,鸡架是可以治愈一切苦闷忧愁的良药。因为来瓶老雪,掰俩鸡架,全身心地投入嗦嘞和嚼的安宁中,趁着鸡架还没啃干净,灌两口老雪,把自己搞晕,烦恼丢在了脑后。第二天睡醒,世界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