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那年的三位女人
2021-09-24又又时光
又又时光
1
我是个小镇女孩,17岁之前,有一个幸福的家。爸爸是林场的汽车司机,妈妈是镇上有名的裁缝,哥哥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中学教书。我是这四口之家的宠儿,普普通通的日子,经济上也不宽裕,但过得十分快乐,最不缺的就是爱。
但这一切,在2013年的夏天突然终结。那天,爸爸开车进城办事,妈妈要买布,就搭了车。在回来的途中遭遇车祸,两人双双遇难。这样的灾难怎么形容都不为过吧?学校我是无法去了,书也根本没心思念了,面对空无一人的家,爸妈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间,让我痛不欲生。
我只能辍学回家,拿起妈妈留下的工具,独步社会,为生活而战,首选自然是缝纫。妈妈曾经带过一位徒弟,47岁的阿姨,手艺一般,但全心教我,鼓励我继承妈妈的小店,继续做下去。我知道,小店于她而言,是一份谋生差事。但就我俩的缝纫能力,开店不是长久之计。
果然,支撑了一个月就关了门。我低价卖掉存积的布料,把仅有的4000元钱交给阿姨,她的眼圈一下就红了。“苦命的孩子,你还不到18岁,就这样没了爹妈,以后怎么办呀!我虽然穷,但还有个家,这钱我不能要,你拿着去投奔哥哥吧。”
我是要投奔在县里工作的哥哥的。他刚成家,嫂子娘家很有钱,哥哥的生活质量很高。住着县城属一属二的大房子,开着气派的轿车,但是,他时常跟我说:“这又能说明什么呢,都是人家的。我是身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知道他的日子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风光,或许还有些惨淡,但嫂子是他自由恋爱选中的人,不能说没有爱情吧?爸妈出事后,嫂子第一时间打来电话,并连夜开车赶过来,请我进城也是她的主意。“把老宅卖了,哥哥是唯一亲人了,到我们身边来吧,一个女孩子,不能独自在镇上生活了。”她的话让危难中的我,感受到阵阵暖意。
不久,我卖了老宅,拿着爸妈的两件遗物启程。没想到啊,曾经给我万般亲情的家,就这样被我亲手丢弃。曾经那么温馨的房子,在交出钥匙的一刻,碎得片瓦不留。
2
我来到了县城,住进哥哥家的大房子里,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看啥都新鲜好奇。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对门不当、户不对的夫妻,我倒有了新发现,对哥哥之前的洗脑认知,有了一定的反转。
嫂子明显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对哥哥讲话很不客气,对我也时常甩脸子。但是,谈到我人生的根本问题时,比如工作,比如学习,比如生活,她都毫不犹豫地替我着想,为我谋划。她把最好的房间布置好让我住,变着花样做三餐,还把自己的漂亮衣服送我。当我提出用卖房钱开店时,她果断阻止,说:“那是爸妈留下的嫁妆钱,不能动。开个裁缝店才几个钱,我出,不用你操心。”
在嫂子的张罗下,我在哥哥教书的学校附近,开了一间缝纫店,资金由嫂子承包。小店的目标客户是学校的中学生,可这个群体有几人需要缝缝补补?加上我的手艺确实不过关,做了半年,租期到了,就罢了。嫂子不愁反喜,说这样也好,你认清自己短板在哪儿,正好针对性地学习。
很快,我被她送到省城一家大型服装城办的培训班学习,学费、食宿费又花了6000元,全由她承担。好在好货不便宜,贵自有贵的道理。老师教得好,我又有一定的缝纫基础,两个月的学习进步明显,完全可以再开店了。
我没有回镇上哥嫂身边,而是留在省城,又是在嫂子的资金支持下,在一个大型居民区开了名为“思念”的时装店。一个“思念”,道尽我心底的痛苦和对哥嫂,尤其是嫂子的感激之情。我在电话里热泪横流,她一个劲地安慰说:“还是那句话,干得好就干,干不好就回,哥哥家的大门向你随时开。”
还有两个月才满18岁,顾不得自怜,更没时间空想,我一头扎进谋生的溪流里。时装店是居民楼的一楼,二室一厅,我和助手,一位从河南来的女孩子同住。白天是工作间,晚上是卧室,我俩同吃同住同劳作,时间像白水一样无色无味地流过了。
3
一天,店里来了一位60多岁的阿姨,手有些颤,声音弱弱的,请我补一件衣服。这种活儿时装店一般是不接的,但她的目光特别恳切,我便放下手中的活儿,不到10分钟就补好了。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找了好几家店都不给补,今天遇到好人了,不然的话,这件衣服就不能穿了,多可惜呀。”
从此,她成了店里常客。说心里话,我和助手都不大欢迎她,店面本来不大,工作台占了大半,客人又多,她倒好,从家里搬来一个小凳子,坐在店门口,目不转睛地看我忙活,那样子,跟我这时装店很不搭。助手没好气地说:“她往那一坐,痴痴呆呆的,人家以为是你妈妈。”
助手不知道我的悲惨身世,她的一声“妈妈”,一下触到我的疼处,心里一剜一剜地难受,下意识地把阿姨请进屋,跟她东一句、西一句地唠起来。她是个退休女工,膝下无子女,丈夫曾是火车站的修理工,3年前去世了,现在她是独自一人,家就在小区里。
我涌起天涯沦落人之感,恍惚间,耳边飘起那句歌词——“我啊无家可归,你啊有家难回。”一老一少两颗受伤的心,不觉间靠近、再靠近。一天,见我手头无活儿,店里也无客,她邀我到家中坐坐。我把店托付给助手,跟着阿姨去了。
阿姨的家很宽敞但不太干净,我马上想起自己曾经的家,妈妈天天忙生意,房间变成了库房,被大捆的布料和边角碎料堆满。爸爸是个又整洁又勤快的人,每每出车回来,挽起袖子就开始打扫。我给他打下手,也养成爱干净的习惯。
我的眼睛又湿了,连忙动手收拾房间,转移注意力,否则,眼泪会夺眶而出的。阿姨没阻止,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就像坐在店门口那样。我三下五除二,就把房间收拾齐整。她突然拉住我的手,不认识似的,看了好半天,才说:“姑娘,我已经知道你爸妈的事了,苦命的孩子,如果不嫌弃,就做我的干女儿吧。”
我没做什么干女儿,却实实在在地在阿姨身边,感受到了家一样的温暖。我和助手的三餐,经常是煮面条,阿姨常包好饺子,或者做几样炒菜带过来,三人坐下來一起吃,我回馈阿姨的就是到她家中做保洁,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
“思念”时装店在网店浪潮下,还是没能躲过淘汰的命运。我没回哥哥家,而是背起行囊去了北京。没娘的孩子似乎更适合流浪,好在我心里在一点点地淡化了悲伤,因为有两位阿姨一位嫂子的温暖吗?答案是肯定的。一个人在最冷的时候,得到的暖是最难忘的,哪怕这种暖只是一点点,持续的时间也还不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