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这味药
2021-09-23叶志勇
叶志勇
其实,我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的人。很多时候,我是在事后,或是他人点拨之后,才发现自己愚不可及。
也许,书的出现,使我变得稍稍明白点,不至于无药可救。
最先出现的书,是连环画,即“小人书”。我第一次拿到它的时候,就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它。
那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也可能是70年代末,未识字前,先认识了它。小小画本,呈现的都是素雅的画面,但奇怪的是,画上的人物却栩栩如生。在简明的线条中,往往能一眼窥见人物的内心,仿佛画面是会说话的。迷上小人书的日子是疯狂的,我一家一家地跑。很奇怪,村中识字之人不多,但似乎每家都有小人书,都会有神奇的世界等我打开。懵懵懂懂中,就认识了画面下的方块汉字,画中的世界就豁然洞开,醍醐灌顶般,妙不可言。终于知道这本书是《逼上梁山》,那本书叫《暴风骤雨》,而小人书有许多是成系列的,看完了上一本,想着下一本,食不知味,寝不安神,乾坤颠倒,只为那一本巴掌大的“书”。
上小学的时候,也是懵懵懂懂的,课本就乏味多了,心思也不在学习上,对分数也无所谓。恰逢学制变动,我自然被分到了乙班,意味着要多读一个学期。好在班主任是个年轻英俊的老师,姓彭。他对我这个小不点很是关照,让我慢慢喜欢上了学习。有一天,他说,这节课由我们来讲故事,讲得好的有奖励。全班寂然。那时,我们在课堂上基本上是自我“禁言”的状态,见到老师望向自己,都会瑟瑟发抖。彭老师扫视全班,一言不发,看不出喜怒。我那一刻心跳得厉害,感觉喘不过气来了。终于,我怯生生地举起了手。在彭老师的示意下,我站了起来,激动与忐忑交织,断断续续,结结巴巴,连故事怎么讲完的都不知道。彭老师却当场奖给了我一本写字本,我脸烫得像着了火。
下课后,同学们围着我羡慕不已,也有人嘲笑我故事讲不下去了,就“后来……后来……”下去。我仅仅失落了一下下,就又重新激动起来。我拿起课本,线形的文字排列有序,仿佛一个又一个亮点闪烁,又落进我的心里。冥冥中,我似乎在漆黑的世界看到了一线光明,心神为之一震,幼小的心里有着小小的狂喜。多年后,在一个书籍批发点,看到一摞摞小人书,忽然想起疯狂追书的日子,想起第一次结结巴巴讲故事的情景,不由几多感慨,几多欣然。
小人書的时代渐渐远去,文字在我的世界铺开,我开始阅读纯文学。那时寻根文学、伤痕文学大量涌现,其时我年岁尚小,渴望阅读,但一时无法得到适合自己年龄段阅读的书籍。我因成绩尚可,颇得语文老师厚爱,自由出入他的房间,也很自由地阅读他书桌上的大部头著作。天色已晚,我仍沉浸其中。老师大手一挥:“拿回去读,前提是语文要考第一。”我欣喜若狂。清爽的夜风拂面而过,萤火虫也开始了夜读,我在寂静的小路上只听到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前行的足音,觉得书中的世界就在四围铺开,深邃而又沉静。后来在师专上文学课时,发现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些重要著作竟然是在我懵懂无知的少年时代就曾接触过的,《棋王》《人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年少时的激情与冲动历历在目。
初中时的阅读跟一只木箱有关。学校是有一间很大的图书室的,我们每周可借阅一本书,泛黄的书籍仍有着淡淡的书香。当然,只能借到教辅类的书。透过图书室一排排密不透风的架子,我遐想里面应该有很多很好的书,但它们不可能属于我。一次次借阅,一次次失落。有一天同学正友却塞给我一本书,是《鲁宾逊漂流记》。我抱着它看了三天三夜,被那个神秘的荒岛所吸引,更钦佩那个永远打不倒的主人公。在梦中,我被书中的故事折磨,被仇敌一次次追杀,胆战心惊。醒来,月光如水,卧室如漆,汗水涔涔。
正友成了我真正的好友,隔三岔五的,就会塞给我一本好书。我着了魔似的读着一本又一本书,仿佛脱离了现实世界,只在一片又一片光怪陆离、密不透风的森林里行走,前面看不到尽头,后面是无尽的虚无。但,心中充溢着喜悦。终于有一天,正友把我带到他家,推开一扇木门,走到墙角,对我说:“你自己选吧。”说完他掀开卧在那里的木箱。我才注意到那只陈旧的木箱,上面无丝毫装饰,浑身散发着低调谦逊的气息。掀开上面的箱盖,满满一整箱的书籍映入眼帘。我怯怯地伸手,挑了一本书。然后,房里突然走进一个人,是正友的哥哥。他笑着说:“我知道你,喜欢读书是好事,不会走歪路。看完了再来拿,把这一箱书都看完。”后来,我真的读完了那箱书,也多次见到他。其时他已高中毕业,回家务农,我每次看他从山上担柴回家,就想他背的要是书该多好啊。他面庞日渐黝黑,笑容仍是灿烂。也许,就像他所说的,爱读书不会走歪路。
高中三年,是在一个颇具江南风情的镇上度过的。那里店铺林立,田野纵横。众多商铺中,有一个书摊引人注目。书摊靠街而设,简易书架上排列众多报刊,引人注意的是诗歌报刊,《诗歌报》《诗刊》《诗林》《诗潮》《星星诗刊》皆赫然在目。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这些诗歌报刊盛行一时,但在这商业气息浓厚的镇子上,聚集于这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书摊上,给了我不小的惊喜。我常常到小书摊上翻阅报刊,沉迷其中,不闻四周嘈杂声,只在诗的意境中徜徉。身边的同学也有常光顾小书摊的,拿起笔来就有诗句汩汩流淌,还咿呀吟诵,聚在一起,遂有少年诗社在毕业季成立,几期诗报轰然诞生,想想,马上高考了,对诗的热爱竟然如斯。也许青春总带着某种狂热。
那时,也迷上了武侠书。初中时就接触了金庸的作品,而那个小镇有一家图书室,陈旧的木头房,徽派风格,在老街毫不起眼。第一次随同学走进,微暗的房子里尽是图书,同学驾轻就熟地找到心仪的武侠书,交钱走人。在武侠世界,在刀光剑影的江湖,多的是小人物的辛酸,但哪怕是低到尘埃的人,都有一腔热血。悚然惊醒中,已到毕业季,遂收拾好心情,临阵磨剑,为我的江湖打拼。从此,再无虚幻陆离的江湖,只有现实中的我孑然独行,点亮心灯,应对风雨。
到了师专,才开始系统地阅读中外著作。读的是汉语言文学系,于是依据所上课程,有计划地列了一个阅读清单,上午上课,下午到图书馆看书,晚上到教室继续阅读。这样的日子过得单纯,快乐。人生过了20年,只有这样的日子才最幸福。想想,一醒来,枕边就是书香,昨夜的阅读宛在眼前。跨进图书馆,就与外面的喧嚣隔绝,心如静水,又若狂澜,在书海中徜徉,在静默中感受红尘。我常常带一本一笔,摘抄批注,往往满载而归。有时,读到动容之处,常忍不住吟诵出来,惹来他人诧异不满。记得一个下午,看完书往外走,在报栏处看到一则新闻,惊闻路遥先生逝去,不禁惶然。先生的《人生》我读过多遍,从中学到大学,每次读来都有新的感受。后来的《平凡的世界》虽读得不多,但能从朴实的文字中感知社会的变迁,对于懵懂求学的我来讲,外面的世界无疑是新奇的,先生的作品无疑为我打开一扇能窥探外面的窗。那天走出图书馆,茫然回望,西边的山冈泊着一轮红红的太阳,大而圆。后来的一些日子,记忆中总会闪现出那样的情景,空旷的校园中,我站在那儿,平静又迷惘。
我的阅读还在继续。我也常到书店去,但不习惯蹭书读,一则站久了头晕,另外是觉得好书要自己拥有,于是花费了大量生活费购买图书。早在高中,我的大木箱除了简单的衣物外,就是图书。父亲曾说:“你的钱都花在了买书上了,真是个呆子。”那时师专还有补助,让我惊喜不已,购起书来无所顾忌,大木箱就装不下了。但那些日子,读书使我无比快乐,心胸阔大,也写下了一些让自己惊喜不已的文字,觉得人生丰富多彩起来。工作的时候,大木箱也带在身边,只要读书,生活就会充实起来。
偶尔我会出些小纰漏,爱人说我迂。有时我想,如果不读书,我是更迂呢,还是不迂呢?也许,没有答案。但细想,这些年我读的书是不是少了?热情是不是衰退了?在寂静中,又想起刘向的那句话:“书犹药也,可以医愚。”但于我,书这味药,还可让人快乐幸福。
(作者单位:安徽池州市第十六中学)
责任编辑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