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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根文学中“回到事物本身”的现象学态度阐释

2021-09-22李睿

牡丹 2021年14期
关键词:鸡头韩少功寻根

1976年后的一段时间里,文学形式仍然沿袭着上一阶段的形式,但是文学写作正在逐渐发生变化。刘心武的《班主任》和卢新华的《伤痕》虽然在艺术上仍然比较粗糙,没有脱离上一阶段文学形式的影响,但是已经提示着新文学的出现,一般认为新时期文学的真正开端是从1979年开始的。作家们在伤痕文学与反思文学上并没有找到自身的价值定位,彼时外国文学思潮涌进更使得国内的作家们感到焦虑,这种情况下,可以说寻根文学是新时期文学的一个转折点。

一、寻根文学的发生——寻找

(一)文艺思潮的涌进

20世纪80年代前期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作品对上一阶段的文学形式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抨击、批判和反思,但是这些作品本身并没有摆脱这一特殊时期文学的形式和话语。加之国门开放,外国文艺思潮涌进,西方现代派思潮进入中国,一时间报刊上讨论西方现代派的文章不断发表。虽然外国文学思潮的涌进带给封闭的文学界新鲜的空气,但看到严重落后于世界文学界的知识分子们产生了自我价值焦虑的情绪。

1981年高行健的《现代小说技巧初探》出版,现在看起来很稀松平常,而当时却给人一种实实在在的震撼,这本小册子的出版反映出新阶段的知识分子对自由的渴望。这本书一出版就有作家对其进行了讨论,而他们的讨论实际上已经是在“寻找”了,他们在寻找文学的价值定位以及走向。

1982年,拉美文学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部极具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无形中给当时的国内作家们以“民族与传统的回归”的启示。

(二)“杭州会议”的澄清

在新时期,“重新估定一切价值”的文学思潮以及多元文化涌入中国当代文坛,当代作家产生了自我价值焦虑。在此背景下,1984年12月14日,《上海文学》杂志社与《西湖》杂志社等文化单位在浙江省杭州市召开了为期一周的研讨会。许多国内外的学者视“杭州会议”为寻根文学的起点,1989年的“香港会议”为终点,但其实并非如此。根据与会者韩少功本人回忆,他在《杭州会议前后》中说,所谓寻根的话题,所谓研究传统文化的话题,在这两个大杂烩式的会议上的发言中充其量只占到10%左右的小份额,仅仅是很多话题中的一个,甚至仅仅是一个枝节性的话题,未能构成“从杭州到香港”这样电视连续片式的革命斗争和路线斗争大叙事。

从韩少功的回忆叙述中可以知道,1984年的“杭州会议”中,寻根文学并没有大家所认为的那么重要。会议上确实谈到了与寻根文学相关的话题,例如,讨论了阿城的小说《棋王》,但是并没有提出明确的与寻根文学相关的理论或者宣言等。“杭州会议”的主题是“新时期文学:回顾与预测”,实际上对寻根文学的发生起到了导向性的作用。

自“杭州会议”之后,韩少功就发表了被认为是“寻根派”宣言的《文学的根》,另外相关的文章还有郑万隆《我的根》、李杭育的《理一理我们的根》、阿城的《文化制约着人类》,这些作家都是当时“杭州会议”的与会者。其实早在1982年,贾平凹就发表了《商州初录》、李杭育的葛川江系列小说已经形成初步格局,到1984年阿城的《棋王》发表轰动一时,这些可以说是寻根文学的第一批成果,所以寻根文学并不是先有理论后有实践,有些作家已经先一步做出尝试并且有了实践成果。

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环境使得知识分子产生了自我价值的危机,催生了他们的寻找意识,但是当时西方的现代主义并没有能够使中国的作家定位自身的价值,西方的现代主义始终只能作为中国作家外在知识的补充和体验,于是他们转向内在的文化回归。

韩少功在《文学的根》里写到:“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说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叶难茂。”他的这句话说明了文学的导向——民族文化的土壤之中的根,在这篇文章中,韩少功还列举了湖南的湘楚文化、广东文化以及新疆的西部文化,这几个地方的传统文化或多或少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本土的文化渐渐被埋没。他在文章中又指出了一个值得欣喜的现象:作者们开始投出眼光,重新审视脚下的国土,回顾民族的昨天,有了新的文学觉悟。韩少功在当时已经发现有的作家将目光放回到自己国家民族上面,寻根已是呼之欲出的话题。寻找是寻根文学还原的开始,这时候作家们已经有意识地将目光放回自身的文化之中,寻找到自身的价值定位,并且他們在“寻找”的过程中除了文化的价值认同之外,还找到了自身的价值。

二、韩少功与《爸爸爸》——还原

寻根文学的主要代表人物有韩少功、阿城、李杭育等作家,其中韩少功的中篇小说《爸爸爸》是寻根文学的代表作品。韩少功早年在湖南省汨罗县下乡当知青,1985年发表《爸爸爸》《女女女》《归去来》等作品,是寻根文学的倡导人之一。

《爸爸爸》写的是鸡头寨的历史,鸡头寨是一个封闭落后的原始部落,讲述以丙崽这个永远长不大并且只会说“爸爸爸”“X妈妈”的痴儿为主要人物的故事,展示了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们的无知与落后。“回到事物本身”是德国哲学家胡塞尔的现象学态度主张,胡塞尔主张运用“还原”与“悬置”的方法“回到事情本身”,用一个现象呈现或者给予自身的独特性的方式剥除无关的意见,使其显现自身的被给予性。虽然《爸爸爸》是一部寓言式作品,但是在文本中可以感受到一种现象学式的“还原”态度。

(一)文本还原

鸡头寨是一个与外部隔绝的村落,寨子里的人为避祸乱从外地迁来,文中描述到:“寨子落在大山里和白云上,人们常常出门就一脚踏进云里。你一走,前面的云就退,后面的云就跟,白茫茫云海总是不远不近地团团围着你,留给你脚下一块永远也走不完的小孤岛,托你浮游。”

虽然《爸爸爸》是一篇寓言式作品,但是作者这样的设置首先将叙事的对象与外界的因素尽可能地割断了,正如“奥康的剃刀”原理“如无必要,勿增实体”。鸡头寨的语言和风俗都尽可能保留了祖先的传统形式,虽然年代久远,但是人们还是有认祖归宗的强烈念头,语言上仍保留着祖先传下来的形式,比如把“说”说成“话”,把“站立”说成“倚”,把“睡觉”说成“卧”,把近指的“他”与远指的“渠”严格区分,颇有点古风。

“‘寻根派作家以‘描述的态度处理自己的艺术对象,写人的生存斗争,写民间的日常生活,强调人的基本欲望和世俗的价值观念,就是为了把握那个直接的经验世界。其中,基本的意向自然在于人格追求。因为,只有离开了包围着你的文化时空,回到事物本身那儿去,自我才能融入某種自在的又是自由的境界之中。”大多数寻根文学的作品以“描述”的态度来书写文本,韩少功此篇小说却是以另一种“另类”的描述来书写,文本是寓言式的,文本中的故事也是虚构的,这就会造成对文本“回到事物本身”态度的质疑。但是在写作过程中存在着前反思经验与书写的转换问题,前反思经验不可能如实被描述,它只能经过反思用语言表述出来,在写作描述前反思经验时,语言的遮蔽性会遮蔽掉一些细节,这些被遮蔽掉的细节有可能会给予现象学式的惊奇,而想要产生现象学式的惊奇,正如胡塞尔的口号“回到事情本身”。

在前反思经验与文本描述之间存在这样一种区间,它既想要还原前反思经验,却又是无法用语言如实描述出来的部分,这部分游离于现实与文本之间,本身带有一种神秘性。韩少功以《爸爸爸》的书写方式将这部分神秘性表达出来,带有一种魔幻式的神秘以及“回到事物本身”描写态度的文本。

(二)人物形象还原

丙崽的人物塑造也符合“回到事物本身”的现象学态度。《爸爸爸》中的丙崽是一个痴儿的形象,在父系关系上来说,父亲是一个缺失的存在,这就割断了与上一辈的联系。再者丙崽没有思想,永远只会说两句话,既可以是一个众人调侃的对象又可以是一位能救鸡头寨的大仙,最后喝了毒草药水的时候却神奇地活了下来。与其说丙崽是一个人物,毋宁说他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象征——“过去”的黯淡与“未来”的渺茫。当时文学界仿佛正处于这样一种状态,这也象征着人类历史会面临的阶段。

韩少功塑造了丙崽这样的人物,他不加以历史的评判,不给这个人物附加任何东西,甚至是正常人的思想和行动,把丙崽放在鸡头寨这样的环境中做一种哲学式的还原,是对当时文化环境以及人类历史的一种思考。他本身的目的不是推出一种结果,而是让事情回到本身,从本身去捕捉意义,所以读者从丙崽身上所寻找和捕捉到的东西会不一样。

在写作视点上,韩少功并非是用全知、全能的视角进行写作,而是从主体认识的有限性进行写作。韩少功采用的手法是交替视角叙事,他以审美感觉掌握叙述的分寸,在能够唤起情绪的地方打住,而不是给自己规定一个或几个固定的视角,这样的写作视角能够直接把握住人物的“知觉特征”。

在塑造人物的时候,韩少功并没有给丙崽这样的痴儿以人道主义关怀,相反,众人会调侃他、骂他、打他,甚至丙崽的娘有时也会对丙崽不耐烦。给弱者足够的人道主义关怀似乎是应当的,却不太真实,韩少功所描述的众人对待丙崽的态度更加符合人类的真实情感,逗乐、调侃、谩骂,当然文中也有温情的一面,比如最后仲满拉着丙崽回家的时候说“我就是你爸爸”。人性是多面的,韩少功这样的人物塑造更加还原现实世界中人类的情感与态度。

三、反文化回归

“寻根派”作家在面对自身文化价值定位的时候,有意识地将目光放回到自身的文化之中,虽然这样的选择会受到民族文化背景的制约,但这事实上也是一种反叛,对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反映论”认识模式的反叛。在新文学重要转折之时,“寻根派”作家不想重新成为一种认知工具,于是在回归传统艺术的同时,也在寻找群体人格的追求。在“寻根派”中人们不难发现,他们更多的书写是去“自我”的,《爸爸爸》写一个山寨的一段历史变迁,其中每个人的行动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他们始终都服从命运、服从传统意志的安排,就算是新派的支持者仁宝都无法逃出鸡头寨的日常生活,仲满及最后寨子中的老弱们,也只能饮下毒水,听从命运的安排。即使小说中描写了各个人物和事情的矛盾冲突,但这些在民族历史的变迁之中都化为了无足轻重的日常,最后鸡头寨的年轻男女也只能背上家当,牵着牛马迁到另一个地方去,历史的变迁就这样于日常的更换中更新。

文学的寻根实际上是在厚厚的文化堆积下寻找真实的日常生活、真实的人生,韩少功在《爸爸爸》中以巫楚文化为背景,实际上书写的却是在民族文化之下的人生态度。生活在鸡头寨的人们活在古老的民族传说之下,而生活各有各的困苦。“寻根派”的回归是多方面的,它掀开文化堆积的表层,一层层地回到真实的关于人的经验。

四、结语

关于寻根文学的讨论大多注重民族文化的阐释,虽然韩少功的《爸爸爸》是一部带有魔幻神秘意味的另类寻根作品,但是他在文本书写以及人物塑造上蕴含着现象学的“还原”,他在书写时将现实经验与文本写作之间的区间表现为此种神秘的性的书写,使得“寻根”表现出另一种哲学式的写作反思。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作者简介:李睿(1996-),女,广西北流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写作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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