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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食器

2021-09-22南在南方me

视野 2021年18期
关键词:食器烧水锅盖

我们乡下人到城里,喜欢带点乡下的东西,铜壶,陶罐,粗碗,竹筛,葫芦瓢。有一回在朋友厨房看见一个木锅盖,挂在墙上,猛一看像盾牌。我们坐在那儿说谈话,柴火灶啊,一把青菜下锅,那滋溜一声儿最销魂。这样的话题只要起头,一下就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了。他说起母亲的饭菜,忽然落泪,从前想着总有机会吃,这下母亲没了……他缓缓站起来,指着墙上的锅盖,没有水汽油烟的熏陶,已经干裂了,他说有时想母亲没有着落,看着这个锅盖还不够,得咬一口……

这一幕挥之不去,有天我在书房里看着烛台,也是老家带来的,那时没有通电,烛台上放个油灯,一家人坐豆大的油灯下,一粥一饭来之不易,除了秋收冬藏,还要用各种式各样的食器,有点恍然如梦,那些旧食器,暌违久矣。

古人云,美食不如美器,有点买椟还珠感,不过,于我们这两样也只是传说。那时的食器,不过是把原粮变细,然后生米煮成熟饭,再变点花样,来点佐料调味,如果有几盅淡酒,已经足够。

旧食器大概可以分为石头的、陶的瓷的、金属的、竹木的、草的。

石头做的,除开公用的碓窝,家用的大家伙要数石磨,磨小麦、磨玉米、磨豆腐,想磨什么就能磨什么。石磨是麻石料,坚硬耐磨。再耐磨,用个三五年得请石匠来“洗”,说是洗,却是用铁凿来凿深磨齿。石匠都戴眼镜,防着石屑溅进眼里,没人眼里能容沙子。石头做的,还有辣子窝,小小的青石臼,捣辣椒大蒜用的,辣子锤也是长圆石头,硬碰硬,一会儿把辣椒大蒜捣得服服帖帖,从石臼里舀出来吃,哎呀。

陶的瓷的,大些的陶罐,可以提水,也可以炖肉,炖豆米。小些的陶酒壶,只能装二两酒,合适独饮,放在火边煨,热了,嘴对嘴就把酒喝了,利索。不大不小的耀州黑碗,碗里上一半黑釉,碗外也一半黑釉,看起来像半成品,纯朴可爱。瓷的差不多是白瓷,在当时,白瓷盘是金贵东西。老辈说一个人啥都好,只有一点小缺点,爱说一句话:好好的一个白盘子,边上碰了个豁儿,美中不足。

那时家里有红白喜事,盘子碗不够用,桌子板凳也不够用,得满村子借,这样,管事的要在盘底碗底用漆打上记号,桌子板凳底下写名字,我家板凳上头有的写着祖父名字,有的写着父亲名字。

金属的,像铁壶,铜罐,都用来烧水。家里有一只铜罐,几代人烧水,壶把锃亮,壶身漆黑,里头水垢结得一公分厚,祖父舍不得剔,有生之年,他喜欢用这只壶烧水。铁器里头还有碾槽,花椒八角大茴小茴可碾,芝麻荏子菜籽也可碾。

木头的,锅盖,案板,擀面杖,豆腐架。竹的,竹刷,竹笊,竹筷,竹篩。这些食器如今常见,不用细说。

有一样东西如今不用了,竹酒篓。人常说竹篮打水一场空,可竹篓能装酒,得借了皮纸和土漆。土漆是漆树汁,得熬成熟漆,皮纸刷满熟漆,一张接一张贴在竹篓里头,有点像裱糊。等它干透,再贴一回。贴七八回,滴水不漏。我家里两个酒篓,至今近百年了,还能装酒,只是不装了。

土漆是妙物,除了染家具,我小时学吃饭用的草碗,是太祖母用龙须草编的,也是涂了土漆,黑黑的有光,拿在手里轻便,主要是不怕摔。我出生时,太祖母就过世了,太祖母一生苦,新婚不久太祖父过世,祖父是个遗腹子,纺线织布置了几亩薄田,得闲用龙须草,编草墩,编草碗草盘子,手巧得不得了。她留下的草碗草盘,如今还在,没有再用,放在那儿看。

旧食器还有一些不好分类,比如葫芦瓢,只是等着大葫芦老好,摘回来挂在墙上,等它干透,一锯两开,放在水缸里当水瓢,老话说按住葫芦浮起瓢,有点慌乱,有点不能抑制。葫芦瓢还有象征意味,古人结婚要喝合卺酒,两个人一人半瓢,合二为一。还有一样是丝瓜瓤,等丝瓜老了,取下来当锅刷,好用。

孔子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亦在其中矣。赞美弟子颜回说,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两句话,每回看见,就想起那用着旧食器的年代,苦是真苦,乐是真乐。只是,我们到底离开了乡村,父母住在县城边上,我们天南地北,老家只是锁了门,各自带了钥匙。心里想着,只要钥匙在,什么都在。有点像掩耳盗铃。

(玫瑰摘自微信公众号“南在南方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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