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白发校长”：为了留守的娃，回不去近在咫尺的家

尺素

他被网友称为“白发校长”，被孩子们唤作“校长爷爷”。白发丛生的背后，是他为农村留守儿童操碎的一颗心……

80后，却被叫“爷爷”

今年4月，河南“白发校长”张鹏程火遍网络。网友们看了他和孩子们在一起的视频后纷纷大呼：“这样的校长，快给我来一打！”

在抖音号“鹏程校长”里，有太多温暖有爱的画面：

一个小女生趴在张鹏程的背上，一根根地帮他拔白头发，他温柔地说“别拔了，拔不完的”;

张鹏程蹲在校门旁吃饭，孩子们端着饭碗围过来，有从他碗里夹走菜的，有往他碗里放肉的，不一会儿，他的碗就冒了尖儿;

孩子们和张鹏程拥坐在秋千上，一下一下地荡着，大人和孩子的脸上都笑容灿烂……

视频中的这些孩子在河南省周口市太康县清集镇二郎庙小学就读，在全校140多名学生中，90%是留守儿童。

校长张鹏程一直陪着这些孩子同吃同住。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总会围着一群孩子，他们一起吃饭、玩耍，相处得其乐融融，幸福得让一旁围观的人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些短视频都是张鹏程的妻子田丽歌拍摄的。其实，她申请这个视频号的初衷是想记录两个儿子的成长。所以她在上面发布的第一个视频，是小儿子帮爸爸倒垃圾。

然而，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她的初衷。

一天晚上，住在男生宿舍的张鹏程突然发烧，几个男生跑来通知田丽歌。她照顾他吃药睡下后，男生们还守在床边不肯离开。第二天早上，张鹏程醒来，一扭头，发现窗户上探出一溜儿小脑袋。

看到这一幕，田丽歌特别感动，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这些善良可爱的孩子，虽然父母不在身边，可是他们的童年也需要有人守护。为什么不给他们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呢？

所以，从2019年7月9日起，田丽歌开始随手拍摄一些孩子们生活、学习以及和校长互动的短视频。慢慢地，居然有不少粉丝关注他们。

“白发校长”出圈后，视频号的粉丝迅速升到84.8万人，视频点赞1005.1万次，屡次登上视频平台的热点榜。

随着了解深入，网友们震惊地发现：白发丛生的“校长爷爷”张鹏程，居然是一个“80后”！不禁纷纷留言，“虽同为‘80后，张校长的一头白发让人泪目”“青春献给了教育事业，爱与耐心给了学生，唯独白发与操劳留给了自己”……

确实，为了给这些留守儿童一个家，张鹏程真是付出了太多。

放弃20万元年收入，做个清贫教书匠

张鹏程的父亲是一位民办乡村教师。小时候，父亲每天拉着他的小手一起去学校。父亲站在讲台上讲，他坐在下面听。时间久了，他对“教师”这个职业满是憧憬。

2001年，19岁的张鹏程从河南华西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在二郎庙小学当了代课老师。

他热爱这份职业，看着孩子们在他的教导下逐渐掌握文化知识，成就感油然而生。但情怀总是被现实打败，一个月100元的代课费，让他生活得捉襟见肘，权衡再三，他决定南下打工。

在浙江，张鹏程从公司基层干起，仅用一年时间就做到了管理层位置，年薪3万元，还结识了许昌姑娘田丽歌。

2004年，两个情投意合的年轻人步入婚姻殿堂。婚后，小夫妻到郑州富士康厂区开了家小饭店。因为太忙，他们把儿子留在老家让爷爷奶奶照看。

雖然生活越来越好，但张鹏程并不开心。每次看到丈夫坐在角落里一脸落寞，田丽歌就知道他又想学生了。有一年春节回老家，张鹏程悄悄翻看一叠泛黄的纸，田丽歌开玩笑：“哟，情书？”他郑重地说：“比情书珍贵多了！”那是他当代课老师时，学生给他画的像、写给他的小纸条。他像宝贝一样珍藏着。

2011年回老家探亲时，夫妻俩一起接小学一年级的儿子放学。校门打开，一群脏兮兮的孩子跑出来，两人居然分辨不出哪个是儿子。儿子一看到他们就飞奔过来，抱住妈妈的腿默默流泪。张鹏程心疼地把儿子搂在怀里，比起城市孩子的自信，儿子眼里除了眼泪还有委屈和怯懦。田丽歌看见儿子脸上的鼻涕都结了一层痂，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其他孩子围着他们一家三口迟迟不肯走，眼里满是羡慕和失落，这些孩子都是留守儿童。因为从小缺少父母陪伴，性格无一例外怯懦、缺乏自信。

眼前的情景让张鹏程揪心，他忍不住恳求妻子：“农村的孩子太需要好的教育了，我一定要回来，既是为了咱们儿子，也为了这些孩子！”

回到郑州后，他马上拜托在教育行业工作的同学和朋友，留意家乡的教师招聘信息。

朋友很惊讶：“鹏程，你可想好了，回来教书要做好一辈子清贫的准备。”曾经因为清贫放弃教师梦的张鹏程，这次坚定地说：“我准备好了！”

田丽歌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可丈夫已经下定决心，她也心疼儿子，更被留守儿童眼里的无助震撼，最后同意了。随后，他们盘出了年收入20万元的饭店。

“鹏程，太康县招聘乡村老师，你回来参加考试吧。”同学传来的消息让他兴奋不已。张鹏程只身回到家乡并一举考中，成为国家在编乡村教师。离开11年后，他终于回归教师队伍，回到二郎庙小学工作。

从回来教书那天起，张鹏程就为学校的破败唏嘘不已：一栋老旧的教学楼、坑洼不平的操场、破旧的桌椅和27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成为乡村教师后，张鹏程月薪不到1000元。2013年小儿子出生，田丽歌为了养家，只得把不到一周岁的婴儿留在家里，独自去郑州打工补贴家用。

贴身陪伴留守学生，给孩子最缺的爱

2018年，张鹏程升任校长。他面临一个严峻的考验，二郎庙小学即将被撤并。他四处奔走，向上级申请保留二郎庙小学。

考虑到农村老人经常要干农活儿、忙家务，既没有时间陪伴孩子，也没有精力管教孩子，张鹏程提出可以让学生住校。自己不仅做校长，还要当孩子们的家长，陪伴他们，给予他们缺失的温暖和亲情。他垫资修缮教室、硬化路面、植树种花，学校的面貌焕然一新。二郎庙小学终于保住了，当年，学生住进了学校。

住宿生每人每学期缴纳1800元生活费，除去两个日薪130元厨师的工资所剩无几。当时，太康县是全国贫困县，国家给学生的用餐补助是一顿饭4元钱。为了保证孩子们的营养，张鹏程制定了三餐一点一水果的计划，补助费远远不够。短缺的资金，他拿自己的工资补贴。

但是，资金缺口实在太大，他只能辞退一名厨师，亲自给学生做饭。白天，张鹏程要讲课，晚上批改作业至深夜。凌晨3点，他起来去批发市场买菜给孩子们做饭。等孩子们吃完早饭，他又得赶紧准备上课……日复一日的辛苦操劳中，他华发早生。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头发开始白了吧！”张鹏程说。

有的学生刚开始住宿时不习惯，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张鹏程就把床搬到男生宿舍，最多时候，他的床上挤着4个孩子。

7岁男生小乐来自单亲家庭，性格胆小懦弱，一说话就掉眼泪。为了给他安全感，有段时间，张鹏程每天搂着小乐睡。一天晚上，他突然感觉身下冰凉，原来小乐尿床了。看着孩子惊慌失措的样子，张鹏程连忙把小乐搂到怀里安慰：“没事儿，尿床不丢人，老师不怪你。”为了培养小乐的自信心，张鹏程安排他协助自己给同学们打饭，让他学会承担责任。作为小助手，小乐认真负责，树立了自信。小乐不善言辞，但是每次返校都会站在校门口等着校长，把从家里带回来的美食塞到他手里，然后扭头就跑。

小学五年级男生子辉也是来自单亲家庭，周末看到同学们一个个被父母接走，他暗自流泪。张鹏程发现后，就经常在课间找他聊天。一说到爸爸妈妈，子辉又开始掉泪，张鹏程看着他的眼睛说：“父母早晚都会离开你的，你是男子汉，要让自己强大起来，过好自己的生活。将来你参加高考，我一定陪你！”子辉一把抱住校长流着眼泪说：“张校长，那等我结婚，您会来吗？”张鹏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许诺：“一定，必须去！”

孩子们在张鹏程无微不至的关怀下越来越自信，越来越胆大。张鹏程说：“我不怕孩子们和我没大没小，就是要给他们营造家的感觉，让他们出了校门敢和社会接触。”

他是“校长爷爷”，也是操碎心的老父亲

因为张鹏程的白发越来越多，孩子们开始喊他“校长爷爷”。“校长爷爷”的爱温暖着留守儿童，滋润着他们的心灵，孩子们也用自己的方式回馈着“校长爷爷”。张鹏程回宿舍晚，孩子们会争抢着帮他把被窝暖好，枕头摆整齐。奶奶包的饺子、妈妈做的罐头、爷爷种的新鲜蔬菜……每个周末，张鹏程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孩子们的礼物。

张鹏程对孩子们的好，乡亲们都看在眼里，对他也越来越信任。到2020年，二郎庙小学已经有5个年级共140多名学生。

对女生来说，张鹏程更像是一位操碎心的老父亲。对于低年级女生，他会进行生动的安全教育，让她们学会保护自己。每到暑假前夕，他就把高年级女生召集到身边，语重心长地叮嘱：“孩子们，你们在外面不要吃男孩子给的零食，吃人家嘴短。想吃什么回来跟我说，校长给你们买，千万不能早恋啊！”

为了督促孩子们好好学习，他每周末都会去家访，看看学生作业完成情况，家里有没有困难。去贫困学生家里，他经常悄悄放下一些钱再离开。

为了让村里的孩子们接受优质的学前教育，2018年，上级拨款未到位时，张鹏程垫资十几万元建起了幼儿园，学校管理加上负债累累，他的压力更大了，头发又白了不少。田丽歌心疼丈夫，毅然放弃月薪6000元的工作回村帮他。

村里孩子少，幼儿园开销大，总是入不敷出。张鹏程把信用卡绑定工资卡，先用信用卡给幼儿园老师开工资。等自己的工资到账，一分钱没见就被信用卡划走了。“两年了，我没有见过他的工资。”田丽歌苦笑着说。

说是说，每到月底田丽歌还是会想方设法维持幼儿园开销。“两年多时间，我们把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娘家姐姐看到她又来借钱一通数落，田丽歌只是笑着听。听到姐姐说要去她家里看看，她慌了：“别去！家里还没有装修，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他们是没钱装修。

虽然处处艰难，但是她看到学生脸上怯生生的表情消失了，变得阳光和自信，就知道丈夫做的事是有意义的，从心里认同他。和学生们在一起，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是单纯快乐。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和焦虑，幸福也变得简单起来。

张鹏程在网上走红后，好心人纷纷解囊相助，善款、物资向二郎庙小学涌来。河南省慈善总会还专门给二郎庙小学的孩子们开了捐款账户。短短时间，账户金额已经达到60万元。书包、文具、牛奶、水果、肉食……孩子们的伙食更加丰盛起来，张鹏程幸福得白发都熠熠生辉。

但是，过于幸福也会产生问题。孩子们开始不珍惜轻易得来的食物，吃不完就倒掉，反正食物会源源不断地送来。张鹏程敏锐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开始拒绝捐助，并呼吁社会爱心人士不要再捐钱捐物，让孩子们安安静静地学习生活。

张鹏程的家距离二郎庙小学只有100米，但自从2018年他住校后，就没有回过自己的家。两口子一个住男生宿舍，一个住女生宿舍。大儿子中考在即，张鹏程也只能晚上到儿子的宿舍看看他。小儿子晚上跟着爸爸睡，一次问他：“爸爸，别人家的爸爸就是爸爸，你为什么还是校长呢？那么多孩子都要你管，你都没有时间管我和哥哥了！”

兒子的话让张鹏程很内疚。这些年，他全身心扑在学生身上，自己的两个孩子明明近在咫尺，却得不到应有的父母陪伴。他们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成了所有学生的爸爸妈妈。

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装，张鹏程说：“农村孩子总要有人来陪伴。我只知道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也是一辈子要做的事！”

（为保护未成年人，文中学生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