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最亮的星
2021-09-22张顺
张顺
古时候,人们倾吐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就会找一棵有洞的樹,对着树洞说出来。如今,一些遭遇痛苦的人把网络平台当成了树洞,“树洞行动救援团”通过人工智能技术在互联网上寻找并挽救那些想要轻生的人,让我们来听听志愿者们挽救孩子生命的故事。
只是一场大手牵小手
我一直认为,这场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救援,称不上是什么案例或故事,只是一个小朋友和一个大朋友的友谊。
去年6月的下午,我正在上班,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我走到办公室落地窗的葱葱盆栽边,接起电话。窗外的阳光洒进来,照在翠绿的叶子上,几颗水珠晶莹剔透。
“喂……张老师吗,我的女儿小星有双相情感障碍,还有轻生倾向啊!”来电的人是一位妈妈,从声音听得出,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后来,树洞救援团的其他老师给了我小星的详细信息。小星是个初中生,今年才16岁。在初三毕业考试结束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快乐起来,而且总是有轻生的念头。经过了解,原来小星在学校遭到校园暴力和同学的排挤,升高中的学业压力也很大,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小星妈妈发来两张小星的照片。一张她站在湖边的柳树旁,地上有一片好看的小白花和小黄花,而她正准备向前走。照片里的小星,安静恬淡,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悲伤,和其他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但我知道,越是深海,表面越无波澜,小星脸上越是平静,内心的悲伤也许就越多,我决定直接跟她交流。电话接通后,我噼里啪啦地介绍自己的身份,她只是“哦”“嗯”“唔”。不感兴趣?我决定转换方向,从吃的和玩的入手。“我在S市上班,这里有超级多好吃的,还有很多主题乐园,你平时都喜欢干什么?”
她终于有了回应:“哪有女生不喜欢好吃的啊!我还喜欢打游戏,你知道《幻城》吗?”
我语塞:“还不会啊,你能多教教我吗?”“哈,30多岁的大叔了,还不会打《幻城》?那我来当你的老师吧!”她笑了起来。
解不开的心结
好几天了,每天都能收到小星丫头发来的微信。“大叔,你还在上班啊,你每月挣多少钱啊?”“我昨晚3点才睡……”“大叔,我还是无法接受中考失败,想起来压力就很大!”小星是个懂事的孩子,只在我工作空闲的时候才说话。她刚刚参加完中考,发挥较差,很可能会进入一所不太如意的高中;假设她勉强自己进高中学习,以她现在的心理状态,也依旧无法跟上学习的进度,结果依然是退出。
获得她妈妈的首肯后,我开始劝说她先安心开始进行心理治疗:“小星丫头,你知道大叔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很在意学习成绩的吗?”“废话啦!哪个初三学生不在意成绩呢?毕竟还要考高中、考大学,不然哪里有好的未来啊?”这个上进的孩子回答得理直气壮。
“可是,小星丫头,拥有未来的前提是先有健康。如果一个人不健康,享受不了美味,也玩不了游戏,自然无法感受快乐是不是?”我小心地询问她的想法。她沉默了一下,然后大声嚷嚷起来:“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想劝我去看医生,我不想去!”她挂断了电话。
果然失败了,但我不会放弃。小星这么聪明,她应该也能意识到,我关心她的健康就是为她的未来着想,我相信她会回头的。
两天之后,“大叔,你怎么天天上班啊,都没有休息日吗?”小星发来信息,看来,这丫头好像想明白了一些,我也不强求她立刻问诊治疗,打算顺其自然,先当好她的朋友。
直到有天,我接到她发来的照片。照片上是被割破的手腕,一条条血痕还渗出血珠来,旁边是几片血迹斑斑的纸巾。“小星丫头,你这是怎么了?”打电话,她不接。微信发过去的时候,我心疼到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似的,生气、担心、忧虑,我简直要哭出来。
“没什么的,只是和同学起了些争执,割破手流了血,我的痛苦好像才能减轻一些。不要和妈妈说好吗?求你了!”“好,我答应你。你赶快去医院止血,回头再细说发生了什么,好吗?”
接下来的两天,她音信全无。我每天只能给她发微信问候,期待她能回我:“小星丫头,太阳已经醒了,你还在沉睡吗?”“小星丫头,赶快起来啊,给你发一朵小红花吧!”“小星丫头,你看这视频里的小猪是不是很逗?”一只嘴上叼着笛子的粉色小猪,捏捏猪身子,它就会发出可爱的“哼哧哼哧”的声音。
“哇……真可爱呀!”小星终于说话了。
我与善良的会面
“大叔,我也给你发个小视频吧。”小星在微信里说。
接下来我打开手机,画面上满是粉色的闪动着的可爱小花,然后是小星自己的笑脸和招手时的一声问候:“大叔,早上好—啊!”然后她学了学那只粉色小猪,发出了可爱的两声“哼哧哼哧”。
我感动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其实那段时间,我的工作和生活也不顺利,每天都感觉是拖着疲惫且沉重的步伐经营着一切,但小星的这个视频,却像阴天里透出的一缕阳光,更像漫长黑夜里一颗最闪亮的星,让我突然看到了一丝很微弱但足以温暖我的美好。我下定决心,一定要陪小星到她康复。那天,我们聊了两个小时,小星接受了看医生的建议,很快和妈妈去了S市的医院完成了一次诊治。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要回S市复诊,也会告诉我最新进展。
我很盼望着能真真切切地见小星一面,和她面对面聊一聊,就像一个大朋友和一个小朋友那样,开开心心、无忧无虑。我也想见小星的亲属一面,之后才能一同帮小星更快康复。
机会很快到来了,小星要到S市复诊待两三天,然后顺道参加一个动漫展。那天,我如约跑到她在S市落脚的地方,开门的是她嫂子,一进门,她看到我,眼睛里闪出光来。“大叔!我们可算见面了,都微信聊了那么久……你怎么跟我想象中长得不一样?”她很开心,又有些疲惫。“是吗?小星丫头这两天玩得怎么样?动漫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吗?”我笑着回应。
“哪有啊,光走路了。但是我找到了这个,送你!”她从包里开心地掏出一个小东西,用手攥住放在我跟前。我瞪大眼睛瞧着她的手逐渐松开,原来是一只可爱的粉色小猪。
一刹那,我又有点眼眶湿润。小星这丫头,总是会细心体贴地记住大家的喜好厌恶,非常在意别人的看法,也许正是如此,她才更容易受到伤害吧。出于隐私保护,我不便透露太多她被同学排挤的细节,因为这对谁来说都是一件残忍的事,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用我全部的耐心和温柔,去对待她这颗在夜空中闪亮的星。
“我们拍一张合照吧!”咔嚓,照片里,我戴着眼镜、眼眶微红,旁边是梳着小辫、笑靥如花、比着剪刀手的小星。
转眼又是一年。我的工作依旧繁忙,参与救援的案例也越来越多,跟小星的联系已经少了很多,听她妈妈说,小星已完成了所有诊治,正在持续康复中,我和她时不时问候着、关心着。
救援,是一方对另一方的陪伴与疗愈,也是两方心与心之间的交流。我陪伴了小星,她也温暖了我,每当想起这段救援经历,我便不由得哼起逃跑计划乐队的那首《夜空中最亮的星》: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Oh~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