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树下

贵必翠

“天空蓝得醉人，天边有白云，无风，白云静成一堆明晃晃的雪山，我希望那是送爽的雪山……可惜不是！热浪翻腾着向人扑来，除了屋檐，还是屋檐，你只能藏身屋檐下，才不会被烈日灼伤，可屋檐下也还是有热浪;如果此时给我一片山，山上种上树，无论什么树都好，浓荫下，我是不惧太阳的，哈，这样的夏天会是让人极爱的……”读着90后好友瑄的微信，我不由自主地笑了。

此时，我正坐在三台核桃林里一挂秋千上，触目即是密密匝匝的核桃叶，藏于叶间的是同色的核桃果，嘿，这绿，且叫“核桃绿”吧，是那种把一切都吸纳进来静止时光的颜色。

我说，瑄，来吧，你所描绘的这里都有！这里的核桃林似是汇聚了天下所有的核桃树，一眼望去，满坡满箐，郁郁苍苍，老树新叶，时光似已停留。老时光镌刻在老核桃树上，这里排得上编号的核桃树都是有着上百年历史的，据说精挑细选出来的六百棵古核桃树“认购活动”在网络上着实火了一把。你先别忙着上网查找，先猜猜编号“001”的最古核桃树有多老？——八百多岁！天，那是多少代人才能累加的岁月！隔着屏幕，瑄吃惊得小嘴成了满月。还未完呢！你猜猜一棵核桃树树冠覆盖面积可以达到多少？五间瓦房大不大？一个小篮球场面积够不够？瑄发挥了足够的想象。

镜头移近，我把秋千的倩影最后推给她。

果然，满满的羡慕嫉妒恨让瑄可爱得要死。

“谁挂的秋千？”“谁会把秋千挂在核桃树下？”“核桃树下的秋千到底寄寓着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满脑子奇思妙想的瑄让我无暇回应。

到底是爱听故事、爱编故事的年纪。

我无法想象挂秋千的手是怎样的一双巧手，但它绝对来自大山，受过山风的吹拂，受过雨水的冲刷，在泥土里浸泡过，十指间有洗不掉的污垢。嗯，听说剥核桃的手是洗不净的，每到核桃成熟的季节，伸出手来就知道他是不是来自大山，家里有没有核桃，有多少核桃，越黑的手越骄傲呢！瑄哧哧笑说。

还是说秋千吧。当他把这挂秋千挂在横着长出来的粗枝上时，许是为着妻子的纳凉，为着爱玩耍的小女儿的渴盼，为着累了时可以坐在这里向远处望望……远处有什么？有山啊，重重叠叠的山。山上有什么？有核桃树啊，一棵接一棵，成片，成林，成一个核桃绿的世界。

那他看不到除核桃树、除山之外的景致，岂不是寡味得很！瑄被我带入了情景。

我也被她带入了情景。

设若我就是那挂秋千的他。我挂好秋千，惬意地坐在秋千架上，木板上有支棱起来的毛刺，我是要细细把它清理干净的，我不能让它刺挠了我心爱的妻和心头肉上的小女儿，我试着荡荡秋千，那高度，嗯，妻子坐上去恰好，可小女儿会不会太高了点;再调高度吧，妻子又嫌矮了。那就在另一棵树上再架一个吧，一个给妻，一个给女儿。它们不能隔得太远，是呼吸相闻、笑颜可见的距离。

荡起来的秋千把天上的阳光扯得一小片一小片的，它们那么顽强地透过密密匝匝的核桃叶，碎银般照在仰着脸的鼻尖上、下巴上、牙齿上，经过叶片的层层过滤，阳光失却了灼人的热度，清清凉凉地调皮着、优雅着。

男子想抬头看天，可天空就是这种让他一辈子沉醉的核桃绿，这个夏季都沉沦在这抹绿里了。

挂秋千的男子满意极了，深情地看着他的杰作，再看看把太阳藏起来的核桃树，核桃树叶间累累缀着的都是饱满的核桃果，那可是他们一家来年生计的大部分希望！是妻子身上的鲜衣，是孩子舌尖的美食，是案头充足的美酒……那果实也是深情得让人目眩：它们很少单独结果，基本都是两个、三个，头并头地结在一起。

我是个不速之客，我的贸然来访可能唐突了一颗纯粹的初心，把一架秋千赋予了小资矫情至极的浪漫。

农事没有浪漫，农事是沉重而繁杂的，除草、保墒、施肥、防虫、防霜、摘果、选果、销售……都需要一双坚实的手、一双坚实的脚、一副坚实的脊梁。无数的劳动下，一棵核桃树接着一棵核桃树，一代人接续一代人，山林一天天饱满起来，富足起来，“核桃之乡”的美名就是这样一天天、一桩桩、一件件做出来的。

可是，我还是相信，如若没有一颗朴实之外、装满柔情的心，这两挂秋千是断然不会出现在核桃林里的。

我也愿意相信挂秋千的必然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他身旁有妻，身后有女儿。为了她们，他把天地爱着，日子爱着，核桃林是他爱的固化物，在这触目即是核桃绿的天地间，他要用一挂秋千把碎银般的阳光请进他爱的空间。

核桃林里有水么？我怎么听见有淙淙的水流声。还有好几种交汇的鸟鸣！瑄再次兴奋地叫起来。

这小妮子爱山爱水爱着一切可爱之物，也是个有趣又可爱至极的人儿！她该知道，如果树是山的主角，那水就是山的灵魂，在这里，水是充沛的、圆润的、厚实的，犹如一位肌肤丰盈、肢体柔韧，周身蓊茵着自然红润光泽的彝家女孩。这水，流过高高的山峰，许是来自彝州最高峰——百草岭;再经过若干树木的亲吻、留恋，若干岩石的缠绵、牵引，带着歌、带着旋律与欢笑、梦想与激情，就那么欢欢快快地到了你面前，你掬起来的，是一手心的清凉与清亮，是润喉润肺把每个毛孔都打开来的接纳与吸收，此时，你成了一棵挂着果的核桃，也是一身清清凉凉、明明朗朗的核桃绿！

至于你听到的鸟鸣，可能就是鸟在啼叫，这里的鸟实在太多，好多都是我叫不出名字的，等你来了，要有兴趣，需得逐一去识别;也可能是一些我所不知道的小虫子在呼朋引伴。我就曾听见一种叫得很热烈但又有些惆怅的抒情音调，当地的老农告诉我，那是最会抒情的大黄蛉的叫声。有一种声音听来耳膜隐隐作痛，许是受到威胁，发出嘶嘶声来警告敌人的成体捕鸟蛛发出来的;稍远一些，像吱吱作响的皮革发出的摩擦声的是一只肥硕的雌蜘蛛在捕食……嗨，这里的声音哪里说得完呢！其实，这里就没有绝对的静止，這是一个混响的世界，鸟会鸣，虫会叫，石头也不甘寂寞，叶片的喧闹是你想不出的;仔细谛听，就连你的每一根发丝、每一个细胞都在欢腾，这就是所谓的“天籁”吧，瑄说。

嗯，这就是“天籁”！这里有一个办得挺不错的民宿就叫“天籁”，“天籁民宿”的主家是地地道道的本地居民，还有一个山庄叫“唯彝人家”，吊脚楼傍着高大而古老的核桃树，那两挂秋千就在山庄的核桃林里。

原来如此！瑄说，把详细地址告诉我，我要逃离这热浪滚滚的屋檐，去寻那挂秋千！

大姚县城往西北行走七十余里，在夏季，有一块把核桃绿演绎得满目生动的地方，她有一个动人的名字——三台。

来吧！我坐在核桃树下的秋千上等你！

责任编辑：李军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