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鲁湘：从《生命》到《尘寰》：直面现实，不再苟且

“墨语”这个“墨”字当然是中国水墨的意思，但这个墨字按照汉字的训诂来说，所有的同音的汉字在意义上都具有同根性，因此墨语的墨也可以说是沉默的默（silence），沉默的意思也就是玄冥的意思，也就是英文中的dark，也就是黑暗，黑暗也可以继续引申为死亡，death。“墨语”在当时的语境中就已经具有了多种解释的可能性。

如果说《生命·墨语》是对发生在2008年地球上一个局部地区的一次非常惨烈的大地震对生命的无情的剥夺的追忆，那我现在要说《生命·墨语》是对八年以后这一次新冠大疫情的一个冷酷的预言。它预言了这次大疫情无分国界、民族、宗教、文化、贫富而对生命的大扫荡。事隔八年之后张江舟又一次推出《尘寰·墨语》，在表达的思想和感情上，我感觉比八年前更绝望、更悲观。因为八年以前的《生命·墨语》虽然表现出了艺术家无言的大悲痛，但艺术家还是能够与逝者产生同情并与逝者的灵魂共语吟唱，因为还有天国，那些灵魂，那些逝者的灵魂还有一个天国在等待着他们。可是八年以后，张江舟却从与逝者的灵魂向天国升腾的过程中，降落到了尘寰。在这个尘寰中间，他看到了什么呢？他看到了物欲横流，看到了人情冷漠，然后看到了灵魂之间的隔阂，看到了各种放纵、虚假、无助、沉沦、自恋、自闭、自嗨以及由此引起的绝望。

我想，这个可能就是张江舟要把这一次他的展览命名为《尘寰》的用意所在。尘是尘土，非常、非常小的颗粒；寰，寰宇就是我们这个世界，我们这个宇宙。一个极小的存在和一个极大的存在，尘与寰，二者组成为一个名词，这是汉语很有趣的地方。我们这个世界既很大又很小,它在圣人、在上帝眼里是一粒沙尘，但对一个世俗的人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复杂的世界，我们所有的生命在这里头浮游和沉沦。

在“生命·墨语”系列中，张江舟用的是宣纸，以及轻盈的羽毛式的线条和笔法，画面中升腾的身体具有某种透明感；而此次“尘寰·墨语”，他用的是皮纸，皮纸和宣纸相比，墨像不具有透明感，而且这次江舟还在画面中大量使用了“手”这一元素，那种无助的、绝望的、用单手掩脸或是双手抱头的姿态在他的画面中反复出现，看不见人的脸，但是总会有一只惊恐的大眼睛在黑暗中看着你，注视着你，而且画面中经常会无来由地飘过一到两个甚至更多的面具，我想这一定是有象征意义的，表达了艺术家张江舟对于“尘寰”的描述，以及对这个我们不得不在其中生存的这样一种无奈的现实的思考和尖锐的批判。一般来说，中国水墨画家很少在作品中表达自己对现实的思考和批判，思想和观念是中国水墨人物画稀缺的素质，但张江舟的“墨语”系列，从《生命》到《尘寰》，终于直面现实而不再苟且，这是他的艺术迈向自由的见证。

张江舟《阙·戌》 130×130cm 纸本水墨 20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