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体

空白赋

牧青

鸟儿最懂得留白

每天只梳理一小片天空

留出一大片，就让它在那儿空着

空出来的部分，同样也能拧出惊雷和雨水

父亲生前种庄稼，也懂得留白

每个季节都要大致计算种子的密度

留出的行距，就让它在那儿空着

空出来的部分，成全庄稼长出更多的慈悲和惊喜

我说话的时候，也学会了留白

一句话往往只说出一半

剩下的一半，让他们去猜

其实他们不知道，那一半

就像半根鱼刺卡在我的喉咙里

但我们终究不如那些逝者无私

他们除了自己占去的三尺黄土

其余的部分，都留了出来

牧青，本名李昌醛。曾获《诗刊》社征文奖。作品见于《星星》《绿风》《青年作家》《四川文学》等刊。

一棵桑树，

在山岗上吐纳丝绸的光芒

王志彦

1

在家乡，桑树随处可见

像黄土地上那些身披灰尘的人

他们辗转，奔波，像激荡的流水

他们低吟，抽泣，像矜持的山脉

“一棵桑树怀揣永恒的善良和慈悲”

是它看到了更多的人填埋了最后的一口井

越走越远的人，弹起旧琴

越听越伤感的琴声，多像大雪纷飞的乡愁

一棵桑树，在暮色垂临时抬高了手臂

它的温柔之心，比夜空中的北斗七星明亮

2

乡土渐远，一棵桑树

已是故乡不可或缺的一个偏旁

那么多人背井离乡，让灵魂在月光中震荡

那么多刀斧，将桑树分割、剥落，抵达寒冷

谁能像桑树一样，安慰黄土

谁能把乡愁从桑叶中抽回

一切生命，皆是光阴的隐喻

沧桑于岁月中的桑树，正在表述我们遗忘的部分

3

进入春天，桑叶迎风舒展

在一只又一只春蚕眼里，这是一个巨大的比喻

是的，一棵桑树不管不顾地把新绿当作残局

这该是多么深刻的呈现，让春天渐次下沉

江山万里，离家远走的人心中只有一座空山

一树桑叶散尽，再现的是时光璀璨的丝绸

在一棵桑树下怀旧，桑叶让一种物质更加纯粹

也让尘埃里的黄叶，欲言又止

4

故乡，我生命的温床呵

当我老态龙钟，像落日走回，并接近你的胴体

我看到的依旧是颤栗、盎然、朴素

和敦厚的光芒

那么多的锋芒靠拢了镰刀

那么多温和的庄稼相互致意

那些田间小路佩戴在你的腰间

多像四季的纹理，井然有序

5

那些老屋就是时间的另一张脸

它拯救灵魂也哺育脆弱的生命

你看，阳光躺在田野上

一些伤口，也在荡漾乳汁

每天都有一群女人，在朝霞的帷幔上

写颂辞。轮回，鸟鸣，米饭

终于安心的桑叶，当她们写到

柳笛声声，春天的另一现场

就有母亲的慈祥溢出白发

而女儿忽略过生活的死角

妻子就会递给她一面镜子

和一粒纽扣。乡村越来越风光

春风十里，有人叫出果园的名字

有人揣着星光，为心中的爱人送信

6

六月的午后，桃子们抿嘴在打瞌睡

几只蚂蚁搬运着一个季节内心的甜蜜

天空越来越淡，麻雀在枝叶间临摹丰收

叶子的画板紧贴着时光的表面

微风拆掉了围栏，一棵桑树轻轻扭动着

笨拙的身子，大地的温暖幸福了一个村庄的灵魂

我由此感恩一阵素不相识的风

在我的背后不断拍打，才不至于错过这美景良辰

7

一到秋天，我在乡村的怀抱

在酩酊的岁月深处等待一些旧时光

等待一些梦想善意地还给暗夜

一些露珠还给草芥卑微的呈现

等待一声呢喃剪开坚硬的西风

一些种子在低处高过汗水和奇迹

等待一树梨花还给春天此起彼伏的清白

一些河流在皱纹中打开土地的纠结

等待一枚苹果说出爱情的方向

一些雨水带走石头内心的寒凉

等待皓月中天母亲的身影不再孤单

一些井水浮出乡愁中盐的沧桑

8

有光线拉着秋风的手过来

金黄漫向花草，仿若梵高泼墨

父亲低头捡拾谷穗，旷野铺开

让勤劳的人临写丰收的碑帖

家书和旧址泛着秋水之光

一群羊模仿圣贤齐聚在午后

在乡村，心安胜过天意

落日浩大，溢出酒杯

9

已是冬月，一棵桑树仍用身子

在黄昏的山岗上吐纳丝绸的光芒

“无论北风有多凛冽

都不能动摇它滚沸的内心”

落日体内，已装满岁月的回声

一棵吐尽秋霜的桑树，骨头并没有松动

它对应着村上一缕缕炊烟

召唤着来年的一只只春蚕

王志彦，山西屯留人。已在《十月》《诗刊》《北京文学》等刊发表诗歌千余首，曾获奖若干。诗作入选《中国年度诗歌精选》《中国诗歌排行榜》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像虛词掉进大海》。

我从秋天的边缘走过

阮宪铣

多少年了

我都在季节之外行走

此时  我正从秋天的边缘走过

远远地  看见

父亲在田里躬身收割

油光发亮的脊背汗流如雨

一粒粒  闪烁着谷子的光芒

好多的打谷机一起亮开嗓子

在满脸沟壑的

山垄上

一丘一丘收割质朴嘹亮的民歌

锃亮的镰刀一把把我割倒

流出稻秆满身浓浓的汁液

直抵生命的根部

我看见

自己来时的道路

赤足的脚印如此清晰又模糊

我想回到乡亲收割的队伍

舞动他们一生仰慕的丰收

或者被幸福地割倒在父亲的怀里

在金黄的风上

完成一次颗粒饱满的表述

阳光  泥土  谷粒

这些儿时的伙伴已经长成

新鲜的面孔

我已无法抵探  粮食内心全部的秘密

多少年了

我都在季节之外行走

此时  不过从秋天的边缘走过

阮宪铣，福建省作协会员，诗歌散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潮》《草堂》《诗林》《江南诗》《中国诗歌》《福建文学》等刊，入选多种年度诗歌选本，出版诗集《站在时间的枝头》。

我是工地上的一粒砂

胡庆军

我是工地上的一粒砂，除了忙碌的身影

我看见了文字以外的故乡，听见了五湖四海的乡愁

体会到忙碌之后闲的幸福和温暖

我与碎石为伴，我将成为房的底梁、路的基石

会在渴望里托举众志成城的信念

在争分夺秒的工地上，我遥想一座城市的过往

那些悠悠的日子里，历史谱成厚厚画册

此刻，我却不能去翻阅解读

在不同的程序里，我见证探测、施工、验收

在不断延伸的量化指标上，我迎着烈日，迎着风雨

我和许多的我牵着手，肩并肩

从春到冬，从南到北，穿过光阴的

滚动的轮子，转动的轴承，在时间的流动中幸福地发展

搭建最初的心愿，铺开一道道亮丽的风景

我是一粒砂，侧耳听，有鸟的清脆

我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停顿片刻

然后渐渐在视线里在金色阳光中变成剪影

那些和我一样来自异乡的人，他们埋头苦干

他们的脸上堆积起微笑，他們相信日子会苦尽甘来

打拼的路上，从来都不惧日晒雨淋

云在天际慢慢地飘，汗水一粒一粒滴进眼里

划过脸颊，湿透衣背

一身衣服像被雨淋湿一样

从来，像没事儿一样，累了就大吼一声

那声音穿过堆满砂石的料场，故乡一定听得见

胡庆军， 1969年生。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潮》《散文诗》《天津文学》等刊。著有诗集多部。

亲爱的厨房

郝小峰

妻一大早从地里摘回来的新鲜青菜

还静静地挤在菜篮

一簇簇，金黄盛开的菜花

像生活无私的馈赠

引得窗外三两只蜜蜂悄悄飞来

久久萦绕在洒满了晨光的厨房

又是新的一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孩子们都起床了，该洗刷的洗刷

厨房的灶炉喷射着蓝色的火焰

一口锅支起一家人的一日三餐

一位早起的女人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给一个家倾注着无声的温暖

一个个烟熏火燎的日子里

一间不足四平方米的厨房

一直以来是妻单枪匹马的战场

很多次我想跑进厨房

伸手轻轻从背后拦腰抱住她—

这位也爱美，更爱生活的女人

给我一个有温度的家，和每日简单的幸福

郝小峰，1981年生，湖南人。作品发表于《绿风》《草原》等刊。现居广东东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