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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学术史的珍贵史料

2021-09-16刘进宝

敦煌研究 2021年4期

刘进宝

内容摘要:孙儒僩先生的口述史《菩提树下》,既是70年来孙先生敦煌石窟保护和研究工作的真实记录,又从一个侧面展现了敦煌研究院70年学术发展的丰富内容。如1950年敦煌艺术研究所更名为敦煌文物研究所、1958年由国家文物局管理变更为甘肃省管理、60年代初常书鸿任兰州艺术学院院长兼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等,都是敦煌研究院院史的珍贵史料。50年代初炳灵寺石窟的考察、60年代前期莫高窟的加固工程、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学术活动和敦煌壁画颜料问题的探索、80年代初中央经费的下拨等,孙先生都是亲身经历者或者就是当事人。他的口述提供了许多敦煌研究院院史和当代中国敦煌学学术史的重要信息,值得重视。

关键词:孙儒僩;《菩提树下》;敦煌研究院史;敦煌学学术史

中图分类号:K870.6;G2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1)04-0142-08

Abstract:Under the Bodhi Tree by Mr.Sun Rujian not only provides an authentic record of the authors research and conservation of Dunhuang caves, it also contains a rich history of the academic development of the Dunhuang Academy over the past 70 years. The academy was originally known as the Dunhuang Art Institute, but was renamed Dunhuang Cultural Relics Research Institute in 1950. Administrative authority of the institution later changed hands from the State Administration of Cultural Relics to the government of Gansu Province in 1958, following which Mr.Chang Shuhong was appointed president of the Lanzhou Institute of Arts and director of the Dunhuang Cultural Relics Research Institute. All of these are extremely important events in the history of the Dunhuang Academy. As for events of archaeological significance, Mr.Sun experienced firsthand the investigation of the Binglingsi Grottoes in the early 1950s, the reinforcement of the Mogao Grottoes in the early 1960s, the exploration of paint pigments in the murals of Dunhuang, and the allocation of funds from the central government in the early 1980s.His colloquially narrated account provides a wealth of valuable information about the history of the Dunhuang Academy and the academic history of Dunhuang Studies.

Keywords:Sun Rujian; Under the Bodhi Tree; history of the Dunhuang Academy; academic history of the Dunhuang studies

敦煌研究院孫儒僩先生,1925年出生于四川新津。1946年毕业于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1947年来到莫高窟,在敦煌艺术研究所从事敦煌石窟的保护和艺术研究。曾任敦煌研究院保护研究所所长、甘肃省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将主要精力投入敦煌石窟的保护工作;60年代参与莫高窟的治沙工作,曾先后负责莫高窟第254窟等早期洞窟的试验性抢修加固工程的设计与施工、莫高窟全面维修和加固工程的勘测设计与施工监理;1975—1985年主持了榆林窟、西千佛洞和莫高窟南区南段石窟的加固工程;上世纪90年代前期,为了生活的方便,才从敦煌搬到兰州。他在敦煌工作、生活了40多年,一生经历了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敦煌文物研究所和敦煌研究院三个时期,也亲身见证了敦煌研究院的发展壮大和敦煌石窟保护的艰难历程。此前,孙先生曾在《敦煌研究》发表了多篇学术回忆文章,出版了《敦煌石窟保护与建筑》[1]等学术专著,其中就有一些个人生活和学术工作的回忆。

现在,由孙儒僩先生口述,齐双吉、杨雪梅撰写的《菩提树下》作为《敦煌回忆录丛书》之一,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了。这既是70年来孙先生敦煌石窟保护和研究工作的真实记录,又从一个侧面展现了敦煌研究院70年学术发展的丰富内容。

一 小细节中反映的大历史

孙先生口述的是个人的生活、工作经历,但在不经意间的小事中可以看到壮丽、宏大的历史场面,以下仅选取孙先生的几件小事来说明。

1. 明末流民与人口迁徙

孙儒僩先生于1925年出生于四川新津县,但据孙先生自述:“我的家族不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而是从湖北移民过去的。明末清初,四川遭张献忠之乱,各州县人民死伤无数,人口骤减。清政府下令从湖北、湖南、广西、广东移民四川,所以十个四川人,九个说自己是湖广人,而且大多是湖北省麻城县孝感乡人。我猜想孝感乡可能是个转运站,移民在这里登记、领点费用,然后出发。我们家人也说是从孝感乡移民四川的。”[2]通过孙先生家族从湖北迁徙到四川的史实,为探讨明末清初人口的流散,尤其是明末的流民问题提供了绝好的素材,进而可看出社会动荡对普通百姓生活的影响。

2. 工薪制下的“米代金”

1950年8月,西北军政委员会文化部文物处赵望云、张明坦两位处长代表中央文化部来敦煌接管敦煌艺术研究所。接管这几天,工作内容很多,其中之一是“宣布研究所人员实行工薪制。新中国成立时间不长,货币不稳定,我们的工薪叫‘米代金,用当月小米的平均价格折合成货币,政府对我们的待遇是比较丰厚的”[2]85-86。“8月24日到25日每天下午都在讨论工薪问题。每个职工的情况不同,确定的工薪标准也不同,我只记得我的工薪标准暂定为每月1100斤小米。当年我们曾在敦煌参加过‘减租反霸运动,多少了解一些敦煌的情况。敦煌土地肥沃,又是水浇地,每亩地一季才收两三百斤小麦,我们每月1100斤小米,是农民三四亩地一年的收成”[2]86-87。

当时实行大区管理,全国分为西北、西南、东北、华南等大区,由各大区代表中央政府行使職权。敦煌文物研究所的接管是由西北军政委员会文化部负责。由于币制改革还没有开始,工资既有货币工资(如1951年5月由学习书店出版的《敦煌》,是76页的小32开图书,其定价就高达4900元),也有“米代金”。从个人的角度说,“米代金”是比较好的,也体现了党和政府对知识分子的重视。如先师金宝祥先生于1951年8月由西北师范学院评审,西北教育部审批为教授,其工资也是“米代金”,每月小米830斤。同时评审的两位副教授,一位是小米750斤,另一位则是700斤。如果与金宝祥先生的经历与职称相比,孙先生每月工资“1100斤小米”确实是比较高的,所以孙先生才说:“政府对我们的待遇是比较丰厚的。”

孙先生说:“1956年有一次大的工资改革,改革后变成了正式的货币工资。1956年我的工资是140多元,我老伴是120多元,我们的工资是比较高的,是大学生工资的两倍多一点。段文杰是170多元,常先生是300多元。”[2]168

不论是1950年实行的工薪制,还是1956年的工资改革,敦煌文物研究所研究人员的待遇都是比较高的,这可能是对他们扎根西北边陲,在艰苦、边远、高寒环境中工作的一种补偿吧。

3. 由财政部划拨经费

在国民政府时期的敦煌艺术研究所,其“办公经费和工资,是国民党(编者按:应作‘国民政府)财政部根据教育部的安排每月拨款。拨款时财政部直接给研究所发一个拨款通知书,中间没有其他的部门经转,没有层层剥削,但有时连续几个月时间只收到拨款通知书,却拿不到钱”。因为“一纸国库拨款通知书,用邮寄的方式从南京寄到敦煌,等我们收到时已经是一二十天以后的事了”[2]61。由此可知,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虽然人数不多,级别也不高,但由财政部直接拨款,省去了许多的中间环节,节省了时间和精力。

4. 职称评审

孙先生评审职称的经历也很有启发意义和借鉴价值。“1982年开始评专业技术职称了,这次评了两个研究员:段文杰院长和史苇湘,副研究员记不清评了几个,我和老伴都是副研究员”[2]216。1987年,孙先生62岁,又开始评研究员了。这次评审,除了考外语(文物系统可以考古汉语)外,还要有代表性成果。孙先生由于事务繁杂,尤其是他长期从事的石窟加固工程,设计单位都是铁道设计院。只有第四期加固的30个洞窟是他设计的,所以孙先生就提交了敦煌石窟第四期加固方案。“评定职称时,省里对我提交的加固方案做不了鉴定,甘肃省找不出既搞工程技术又搞文物保护的评委专家”。敦煌研究院就到北京请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的文物保护专家祁英涛工程师写了鉴定意见。“如果没有这个方案,就拿不出评定职称的硬件了。1988年,我和老伴都晋升为研究员,那年我63岁了”[2]217。由一篇没有正式发表的加固方案,并由一位专家审读提供意见,孙先生就被评为研究员,说明当时行政的力量还不是很强大,学术界还有诚信可言,学术权威的意见能够得到尊重,也没有今天所谓论文和刊物级别、专著和权威出版社、项目和奖项国家级、省部级的硬性要求。由此也让我们想到1946年武汉大学唐长孺先生评教授时,提供的也是一篇未发表的《唐书兵制笺正》,也是由陈寅恪先生一人审查通过而评上了教授。说明现在的“破五唯”的确是应该和及时的。但“破”了以后如何“立”,“立”什么?又是值得认真探讨和研究的。

二 敦煌的生活和工作

孙先生初中毕业时,恰逢抗战后期的艰难时刻,再加上父亲去世,“家中经济更紧张了,不足以维持我继续上高中、上大学,所以初中毕业以后,我自作主张报考了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2]10。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是抗战初期兴办的一所学校。抗战时期,四川、云南是西南大后方,很多美术家、音乐家流亡到此。四川省教育厅厅长是留法归国人员,他喜欢艺术人才,收留了一批音乐家、美术家创办了这所学校。由于这一原因,大多数老师是留法归国人员,而且都是一流的大家。其中不少人还与常书鸿先生同时期留学法国,彼此都很熟悉。

1. 从重庆到敦煌

当时的四川艺专,除了音乐、美术外,还有建筑专业。孙先生就选择了就业面相对宽的建筑专业。艺专毕业时,抗战已经胜利了,孙先生就到重庆的一家建筑公司上班。有一天,他收到了还在艺专读书的学妹加恋人罗丽舒发来的电报,大意是:“学校里传出一个消息,敦煌艺术研究所常书鸿先生要招一批同学到敦煌工作,其中指定要一个学建筑的,你愿不愿意去?”[2]15关于敦煌和敦煌艺术,“上学的时候,我听老师约略谈起过敦煌,但根本没有在意;也在成都看过张大千临摹的敦煌壁画展览,对敦煌有一点朦胧的感受”[2]16。但要到四五千里外的敦煌去工作,家里人还是很担心。他们就去请教艺专建筑系的辜其一教授。据辜先生讲:“敦煌是一处规模很大的古迹,有很多壁画、雕塑和古建筑。那里有一个研究所,所长是知名画家常书鸿。你去了以后可以收集一些古建筑资料,也可以学画画。但那里太偏僻,可能比较艰苦。”[2]16正是由于对敦煌的朦胧憧憬,孙先生抱着出去闯荡一番的心态决定去敦煌。

1947年7月31日,孙先生与艺专的同学黄文馥、欧阳琳、薛德嘉三位女同学一起踏上了奔赴敦煌之路。临行前,各家的家人和亲戚朋友都来送行。没想到送行的人中还有李承仙,当汽车开动前她大声说:“敦煌见!”孙先生说:“我们以为她是说着玩的,到了敦煌才知道,李承仙与常书鸿先生早已有了婚约。”[2]19

从成都到敦煌基本上是汽车,而且得走走停停,要一段段的找车,有时在某个地方可能会等七八天。正因为这样,他们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了敦煌。

孙先生到了敦煌后,与之前已在敦煌的常书鸿、范文藻、段文杰、霍熙亮等先生见面并相识,开始了莫高窟的生活。

2. 研究所的初期生活与工作

到敦煌艺术研究所的最初时期,孙先生除了设计研究所的小型陈列馆和参与修建了职工宿舍外,还根据常所长的安排,进行了洞窟测量工作。1947年的整个冬天,由于天气寒冷,其他的工作不好开展,就在常书鸿的主持下,对洞窟进行了编号。“以前张大千大概编了309个号,我们编到465个号。编号牌是我设计的,写在厚纸板上,刻出来再添颜色”[2]46。到了1948年春天,孙先生又开始测量莫高窟保留的5个早期窟檐。在测量窟檐的同时,他还把窟檐本身以及窟檐上留存的彩画画成图。70多年过去了,“研究古建筑的学者认为那几张彩绘是比较珍贵的资料。这些窟檐测绘资料及彩绘图,在梁思成先生的著作中也被引用了”[2]46。

当时莫高窟的生活虽然十分艰苦,但“所里同事特别是常先生,对我们这些年轻人非常关照。莫高窟工作人员不多,大家像一家人一样,互相之间没有什么矛盾。我们房间都没生火,天冷了,每到礼拜六晚上,常先生就把我们新来的几个以及段先生、范先生等都叫到他家里,大家围炉谈笑。常先生和李承仙还做些小吃给我们品尝,感觉很温馨”[2]55。

在艰难的环境下,大家也想方设法改善生活,如1948年春天,孙先生和段先生合伙买了一头母牛,这样就有牛奶喝了。后来由于莫高窟没有好饲料,再加上每天喂牛很麻烦,他们就将牛卖了又买了羊。

三 敦煌研究院院史的珍贵史料

作为敦煌研究院70年发展的见证人,孙先生讲述的一些细小事件,从一个侧面提供了敦煌研究院院史的珍贵史料。

1. 研究所变更管理单位

1945至1946年,曾有撤销敦煌艺术研究所的动议,后在各方面的努力下,由撤销变为改隶,当从教育部管理改为由中央研究院管理后,傅斯年向国民党国防部长陈诚要来了一辆“斯帝派克”的美制十轮大卡车。“常所长有了这辆大车,买了些物资,开始招兵买马。他在重庆招来了郭石清(画家)夫妇、凌春德(雕塑家),在成都招来了四川艺专的霍熙亮、范文藻及漆器工艺教授沈福文夫妇,到兰州后又加入了段文杰,一路浩浩荡荡回到敦煌”[2]67。

2. 政权变更前的经济困境

“1948年下半年,解放战争进行到决定性阶段,国内经济状况严峻。史苇湘先生这时来到莫高窟,常先生明确告诉他,目前时局紧张,我们的经费很困难,不能正式聘用他,但他可以在这里无偿工作。1948年,史苇湘在莫高窟无償工作了几个月,到了1949年还是给他解决了工作问题,因为常先生看到史先生的工作能力还是很强的”[2]59。关于史苇湘先生1948年到莫高窟工作遇到的这种尴尬境况,以前还没有见到记述。

莫高窟虽然在偏远的西北边陲,交通又非常不便,但政权变更的脚步还是影响到了敦煌。当时敦煌艺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是一年一聘,1948年秋天,与孙先生同来的薛德嘉离开敦煌回四川了,后来才知道她当年没有收到聘书;1948年,重庆人周星祥向常先生申请自费来莫高窟临摹壁画。由于研究所提出的条件比较苛刻,“他在莫高窟工作了一年,很艰难地临摹了几幅画,也回四川了”[2]59。在这种背景下,孙先生也决定与范文藻一起回四川,但家里汇他的路费却由于阴差阳错地写错了地址而被退回,这样只有范文藻一个人回去了。美术人员萧克剑也回了临洮老家。一些家在敦煌的工人走了,窦占彪也走了。

3. 政权变更后的接管

1949年8月26日,兰州解放,国民党的残兵败将和一些机构撤退到了河西走廊,敦煌由新疆警备司令陶峙岳部的一个警备营驻守。9月25日,“陶峙岳通电起义,新到任敦煌的正副县长私自潜逃,由驻防敦煌的警备营受命维持治安”[2]73。9月28日,解放军在敦煌召开群众大会,宣传敦煌和平解放。“大概是10月5日,解放军独立团召开庆功大会,常所长被邀请到部队大门前操场上的主席台就座,到场的还有敦煌名人吕钟、支前委员会主任等。段文杰、史苇湘、欧阳琳、黄文馥和我在主席台下就座,操场上一边坐着独立团的战士,一边是敦煌警备营的士兵”[2]76。

敦煌解放后,“虽然地县党委对我们十分关照,但在关系上却不能直接挂钩……研究所的归属、生活待遇、人员安排、业务方向等都不明确,也不知道向哪里去打听,大家都在等待”[2]79。“8月22日下午,西北军政委员会文化部文物处赵望云、张明坦两位处长代表中央文化部来敦煌接管敦煌艺术研究所,省里陪同前来的有文教厅文管会主任何洛夫和酒泉专员公署王鸿鼎科长……8月23日下午及晚上正式召开全体工作人员会议,赵望云、张明坦二位宣布他们代表中央文化部正式来这里办理接管工作,并对全体人员表示慰问,宣布从1950年8月1日起‘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更名为‘敦煌文物研究所,为文化部文物事业管理局的直属单位,常书鸿继任所长”。张明坦处长说:“这次到敦煌来,主要目的是看望和慰问大家,接管不过是补办一个手续。实际上,从敦煌解放那天起,地方党政领导一直就在领导你们关心你们。”[2]83-84

“8月25日,接管的主要程序基本完成,下午就开了庆祝大会。……接管工作到8月底就算是结束了,常所长随接管组去西安参加西北第一次文代会。接管组的意见是:研究所今后暂设美术组、石窟保护组、总务组”[2]87。敦煌文物研究所“是部属单位,现在应该由国家文化部管理,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行政体制是在西安设有西北军政委员会,下设文化部,考虑到管理的方便,就由西北文化部代表国家文化部代管敦煌文物研究所”[2]90。

4. 由国家下放到省上

“1959年,敦煌文物研究所下放到甘肃省文化局管理。我在省文化局看过下放协议,即国家文物局给甘肃省文化厅下放敦煌文物研究所的管理协议书,规定得很清楚:每年保证敦煌文物研究所有多少经费,有哪些事情须转报国家文物局,等等。我们先把报告报到文化局,文化局将其转到国家文物局,国家文物局也决定不了,就报到了文化部”[2]139。

从国家部委管理变更为各省市区的工作,开始于1958年,如西北师范学院也是1958年由教育部管理变更为甘肃省管理,并改名为甘肃师范大学。1958年8月7日,文化部向甘肃省人民委员会和江苏、湖北、四川、辽宁、黑龙江省发送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函送文化部移交单位的协议书(草案),请提出意见答复”的函件:“根据中央批准的‘文化部关于进一步改进文化工作管理体制的请示报告,文化部应将在各省市的直属文化事业企业单位全部交由当地政府管理。”其中移交甘肃省的只有敦煌文物研究所,并要求15日前给予答复,以便签订正式协议,并按协议书办理交接手续。这就有了《文化部、甘肃省人民委员会关于交接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协议书(草案)》,规定敦煌文物研究所由文化部交给甘肃省人民委员会后,“甘肃省可根据地方需要增加其任务。如须改变原有任务,事先与文化部协商后确定。敦煌文物研究所下放后,全部工作都由甘肃省全权领导,但在业务上同时受文化部的指导”(两件协议书见敦煌研究院编《坚守大漠 筑梦敦煌——敦煌研究院发展历程》第22页,图33—34,甘肃教育出版社,2020年)。孙先生看到的应该就是最后签订的协议书。

8月11日甘肃省接到此函后,即作为“急速件”处理,由甘肃省人民委员会办公厅拟议:“即转请文化局(请与宣传部研究后,提出意见,以便复文化部)。”接到办公厅转来的函件后,“八月十二日下午,由(中共甘肃省委宣传部)阮(迪民)部长主持同常书鸿进行了会谈,同意本文件所提出的办法”。经过相关的程序,敦煌文物研究所于1959年由国家文化部交到甘肃省文化局管理。

5. 常先生任兰州艺术学院院长

1960年,“常书鸿是兰州艺术学院的院长兼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他不在的时候是李承仙负责所里的工作”[2]135。“1961年冬天,蘭州艺术学院被撤销了,常所长是兰州艺术学院的院长,有些人就随常先生调到敦煌文物研究所了。最早到来的是施娉婷,稍后是贺世哲,还有潘玉闪、刘忠贵”[2]146。

施娉婷和贺世哲先生于1956年考入兰州大学历史系。在1958年的“教育革命”中,兰州大学撤销了文科的历史、中文等系,1959年春天,兰州大学历史系老师合并到了甘肃师范大学。历史系学生施娉婷和贺世哲等也于1959年并入甘肃师范大学,1960年在甘肃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分配到兰州艺术学院。

常书鸿于1959年任兰州艺术学院院长兼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长。1961年后期决定撤销兰州艺术学院,所以施娉婷、贺世哲先后调入敦煌文物研究所。

四 丰富了敦煌学学术史的内容

孙先生的口述,还提供了一些敦煌艺术研究所和敦煌文物研究所时期学术活动的珍贵史料,有些是我们以前似乎知道又比较模糊的,如永靖炳灵寺和天水麦积山的调研考察,孙先生曾有《甘肃石窟考察杂记——我参加过的几次石窟考察》,记述了他参加炳灵寺、麦积山、安西榆林窟和武威天梯山的考察经历。但在这本口述史中,仍然提供了一些细节。

1. 考察炳灵寺石窟

“1949年之前,炳灵寺石窟是被人遗忘的瑰宝。1951年冯国瑞先生调查了炳灵寺和麦积山石窟并撰文报道,强调炳灵寺既没人做过调查,也无人管理,引起了文化部文物局的重视。1952年,文化部将中央美术学院、西北军政委员会文化部、敦煌文物研究所三家单位组成炳灵寺石窟考察团,人员中有中央美术学院的吴作人、肖淑芳、李可染、李瑞年、张仃、夏同光;西北文化部的赵望云、范文藻;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常书鸿、段文杰、孙儒僩、窦占彪;甘肃省文教厅的冯国瑞、曹陇丁。团长为赵望云,副团长为吴作人、常书鸿。大家紧张地工作了近10天,分别开展了石窟内容调查、历史和艺术分析、壁画临摹、摄影、测绘等多项工作。集中这么多大画家、这么全面地考察一处石窟,据我所知还是第一次”[2]101。“结束炳灵寺的考察之后,大概是冯国瑞先生和赵望云处长、常书鸿所长商量,决定利用考察炳灵寺的人力趁热打铁,紧接着考察天水麦积山……参加麦积山考察工作的人员有西北文化部文物处的范文藻,省文教厅的冯国瑞,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常书鸿、段文杰、史苇湘、王去非、窦占彪、孙儒僩等人”[2]106。

由于孙先生长期在莫高窟生活,对敦煌石窟非常熟悉,也到各地考察过其他的石窟,而且他在考察其他石窟时,往往能举一反三,将其与敦煌或中原艺术进行比较。所以,他不经意的几句话,可能会给我们带来许多思考。如考察麦积山后说:“天水临近中原,直接受中原和南朝文化的影响,造就了这所不朽的艺术殿堂。”[2]110河北磁县的北齐“响堂山石窟是鲜卑族人高氏所建,但继承的是中原文化的优秀传统。中原文化确实优秀,莫高窟除了一些个别的洞窟,大部分洞窟是一般的,毕竟敦煌石窟文化的根在中原”[2]248;山西的一些古建筑,屋顶使用琉璃瓦,“莫高窟中唐第158窟壁画建筑有几种不同的瓦,几种不同的颜色,说明唐代已经有了琉璃瓦,而且还铺成一定的花纹。莫高窟唐代壁画一般是绿色的房脊、灰色的瓦面。灰色的瓦面可能就是普通的瓦,绿色的就是琉璃瓦”[2]249。

2. 莫高窟的加固工程

关于莫高窟的加固工程,常书鸿、段文杰先生都曾有简单的记述,但比较笼统。

孙先生是莫高窟加固工程的当事人和见证人,许多事情就是他具体经办的,所以其记述更加具体,也更具权威性。“1962年8月底,文化部副部长徐平羽带着一大批专家来莫高窟考察。专家队伍里有雕塑家刘开渠,雕塑家、文艺理论家王朝闻,古建筑专家陈明达,治沙专家李明刚,地理学家赵松乔,文物保护专家胡继高……徐部长觉得应该先加固石窟,把治沙留到后面,石窟加固了,流沙对石窟的影响就会小一些。他做出决定后,给甘肃省委书记汪峰打电话,请省里派工程专家到莫高窟来勘察。省里很快派出铁道部兰州第一设计院地质处总工程师和桥隧处工程师到莫高窟,由我带他们二人去洞子勘察。……勘察后,徐部长说:‘国家现在经济还十分困难,就给十几万块钱,加固一部分危险石窟。徐部长回去后,很快跟铁道部部长吕正操联系,吕部长给兰州铁道部第一设计院下达了承担勘察的任务”[2]140-141。

“1962年是三年困难时期,国家对铁道设计院投资很少,但铁道设计院派出了120多人的勘测队伍”[2]149。他们于11月到达莫高窟,开始地质钻探和地质测量等前期工作。1963年6月,“施工队伍进入莫高窟施工现场,承担施工任务的是铁道部西北铁路工程局(驻乌鲁木齐)哈密第一工程处。铁道部是半军事化组织,工作任务是以命令的形式下达的。这次下发的命令很严肃:莫高窟加固工程是一项政治任务,希望组织一个技术和政治过硬的队伍到莫高窟来。”[2]150

“工程办公室的总负责人是常书鸿所长,他兼任甘肃省文联主席,但在工程加固期间待在敦煌的时间比较多,我是作为甲方的代表。……整个工程经费是与敦煌文物研究所脱钩的。另外,文化部派来了余鸣谦作为监理工程师,他所在的单位是文物保护研究所(现在的文化遗产研究院),也就是说,工程的监理、工程决算的审查、经费的开支都要经过监理工程师”[2]151。

“国家经济困难,文化部徐平羽副部长口头说对第一期工程先定个15万元的预算,但正式预算是75万元,是之前预估的5倍,国务院还是批了。第二期比预估的又差了20多万元,最后是90多万元……从1963年6月开始施工,到1966年7月基本结束,不包括前期的勘测和设计,加固工程持续了三年多”[2]154。

3. 研究所的学术活动

关于20世纪60年代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学术活动,我们都知道北京大学宿白先生在敦煌的学术讲座及其《敦煌七讲》,但对宿白为什么来敦煌讲座的背景却不知道,以前曾对此有所记述的段文杰、贺世哲、姜伯勤、樊锦诗等先生,都对此没有涉及。读了孙先生的口述史,才知道也与文化部徐平羽副部长有关。

“徐部长在莫高窟考察期间,业务人员反映‘莫高窟地处偏远,环境闭塞,交通不便,资料缺乏,对开展学术研究十分不利,与外部的学术交流活动很少,研究工作上不去。徐部长对此非常重视。经文化部联系推荐,有几个文物界的专家来莫高窟进行学术交流。1962年,考古专家、南京博物院院长曾昭燏来莫高窟进行学术交流。1962年,陕西省博物馆馆长,在国家文物局专家罗哲文(古建筑专家)陪同下前来讲学。后来,北京大学考古专家宿白来莫高窟,把他的研究成果做了系统的学术报告,包含七个方面的内容,用时比較长。敦煌文物研究所有关人员把这七次报告整理成文字资料,叫‘敦煌七讲,为我们打开了学术研究的大门。这些都是徐平羽副部长为我们解决的问题”[2]141-142。

4. 敦煌壁画颜料的探索

关于敦煌壁画的变色问题,常书鸿先生记述,方毅视察敦煌时,他向方毅副总理汇报了壁画的变色情况,认为“首先应了解壁画原来所用的颜色,再研究壁画变色的过程,进一步经过科学的论证,使壁画能复原到当年绘制时的光辉面目。方毅副总理认为,现今兰州科学院涂料研究所有条件开展此项研究”[3]155。

孙先生则主要讲述了壁画颜料的问题。1980年,国务院副总理兼科委主任方毅来敦煌文物研究所视察,并委托甘肃省科委关注敦煌文物研究所的科研工作,特别是关于壁画、塑像保护的科研工作。正是因为如此,从1981年开始,敦煌文物研究所与化工部的涂料研究所合作,对壁画颜料的种类进行分析,想找到壁画变色的原因。“实际上,敦煌壁画的颜料种类并不是很多,但是经过画家的巧妙调和,得以绘制成绚丽多姿的壁画。涂料所的分析基本上弄清楚了变色的颜料——大多是铅白颜料。中国古代的炼丹术产生了铅白和铅丹,可以成为白色,也可以成为朱红色。铅丹是人工冶炼的颜料,提炼比较容易,比朱砂便宜得多,所以在洞窟上大量使用。但是对于铅白,古代的画家都知道要返铅,即从白色变成黑色。铅丹从红色变成棕色,进一步变色就变成了黑色。洞子上有些壁画变色严重,模糊不清,就是铅颜料造成的。铅颜料与别的颜料混合后也变色”[2]211。

5. 中央经费的下拨

关于邓小平同志视察敦煌和对研究所的经费支持,段文杰先生曾有记述:1981年8月8日,邓小平视察莫高窟,同行的有王任重、王震、肖华、冯纪新等领导。当段文杰向小平同志汇报工作中谈到研究所需要建办公楼和改善职工生活条件时,小平同志问“办这些事需要多少钱?”段先生回答说:“最少得三百万。”邓小平就向王任重说:“你给他们解决一下吧!”[4]后来中央相关部门按照邓小平的指示,给敦煌拨了300万元。其中的拨款过程恰好孙先生参与了,“那年秋天,我正好出差去兰州,住在文化厅招待所。文物处打电话对我说:‘有个好事情,中央已经决定给你们一笔钱,但是先要写个报告,说明为什么要进行扩建。文物处处长是(敦煌文物研究所)原革委会主任钟圣祖,他对我说:‘老孙,你赶快写,就半个钟头,马上要报上去,今天必须报上去。我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快速草拟了有关扩建原因的文稿。中央很快批了300万元基建费”[2]213-214。

从孙先生的口述可知,根据上级的安排意见,甘肃省文化厅向国家文物局提交了报告,国家文物局在此基础上向国家相关部门上报了《关于敦煌文物研究所几个问题的请示》。10月10日,王任重同志在请示报告上批示:“拟同意文物局的报告,修建费问题,我只根据小平同志的交待……请万里同志批示。”正是因为有邓小平同志的指示,王任重的批示又很具体,所以“十一月全国计划会议期间,经国务院批准,国家计委、建委在‘部商项目中同意给敦煌拨三百万元的基建费,主要用于改善敦煌文研所工作条件和职工生活条件方面。一九八二年先拨一百万元,两、三年内拨清”(甘档093-003-0167-0013)。当11月全国计划会议批准给敦煌的经费时,已经到了年底,经费的筹措比较困难了,就先拨了100万元。为此,还引起了常书鸿先生的误会,以为300万元全部拨了,“甘肃省挪用了一批,没有全部给敦煌”。

孙儒僩先生的口述《菩提树下》,虽然字数不多,内容也比较庞杂,似乎没有系统性。但通过字里行间的描述,可以发现有许多敦煌研究院院史和当代中国敦煌学学术史的重要信息,值得重视。另外,孙先生的口述比较真实、客观、具体,达到了回忆录、自传或口述史的最基本准则,即“别人看了不摇头,自己看了不脸红”。

参考文献:

[1]孙儒僩.敦煌石窟保护与建筑[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7.

[2]孙儒僩(口述).菩提树下[M].齐双吉,杨雪梅,撰.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9:1.

[3]常书鸿.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1994:137.

[4]段文杰.敦煌之恋[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7: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