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广东叙事铭记现实和历史
2021-09-14刘茉琳
刘茉琳
摘要:2020年广东纪实文学创作在多个方面交出了令人欣慰的答卷,庚子抗疫、小康社会、脱贫攻坚,这些属于时代的关键记忆,被第一时间捕捉、记录、书写;而红色记忆、人物传记、生态文明等其他主题的作品也在稳步推进。综观这些作品,广东纪实文学创作的深度、广度与自由度,以及时效性、思考性都有不俗呈现,在反映现实、揭示生活本质的同时也展现了岭南风貌、广东精神。
关键词:纪实文学;抗疫书写;小康叙事;广东精神
综观2020年广东纪实文学的发展,在广度、深度、自由度、专业性等方面都有不俗的成绩。就广度而言,在一个传播媒介空前发达、传播内容数量惊人却泥沙俱下的时代里,纪实文学必须在表现生活的同时适应时代的需要,填补时代的空白,校正时代的偏差。广东纪实文学面对重大公共题材反应迅速,张培忠、许峰的《千里驰援》,熊育群的《第76天》都是抗疫题材方面的代表作;深度上,无论是张培忠总撰稿、章石山写作的《奋斗与辉煌——广东小康叙事》,还是陈启文讨论深圳模式、反思生态文明的纪实文学,都有作者深刻的思考,文本的厚重不言而喻。
总体来说,2020年的广东纪实文学至少在庚子抗疫、小康社会、脱贫攻坚、红色记忆、人物传记、生态文明等方面都有突出的成绩,其他主题也有相当不错的作品。在这样一个特殊年份和特殊环境里,广东纪实文学就像是被召唤到前线的战士,在第一线的烽火硝烟中记录下这困境与希望并存、挑战与机遇同在的时代,发挥着它鼓舞人心、振奋精神的艺术功能。
一、广东作家的抗疫书写
2020年中国抗击新冠疫情无疑将成为中华民族历史上的史诗,波澜壮阔的抗疫应该有重量级的力作与之匹配,也应该有大量的文学作品共同书写。作为在2003年抗击“非典”的战役中有贮备经验的广东省,无疑在庚子年的抗疫战役中再一次扛起了大旗,而广东作家也毫不逊色地承担起了记录、书写的责任。
1.广东的抗疫纪实文学呈现出即时性与深刻性的统一
广东作家抗疫主题的作品相當多,质量也很高。熊育群先后创作的长篇纪实文学《苍生在上:钟南山》《第76天》可算是全国抗疫文学的扛鼎之作。张培忠、许峰讲述广东援鄂医疗队事迹的纪实文学作品《千里驰援》,刊登于2020年3月2日《人民日报》大地副刊“抗疫一线的故事”纪实文学专栏第一期;西篱的《庚子年广东战“疫”》《后方亦是战场》分别发表在《中国作家》与《羊城晚报》上;宋晓琪的《同心战疫——记驰援湖北的南方医院人》发表在《羊城晚报》与《华夏》上;张红霞的《我在武汉抗疫的那些日子》(口述整理)发表在《南方日报》上;唐德亮的《方舱医院的女诗人》发表在《文艺报》上;李迅、曙光合作的纪实文学《构筑雄关——2020年春韶关联合检疫队伍抗疫纪实》刊载于《广东文坛》;等等。反映抗疫战役、书写抗疫英雄,无疑是2020年文学创作的主旋律。
在2020年除夕至3月初的一个多月里,广东先后派出24批医疗队、2461名医务工作者驰援湖北,张培忠、许峰的作品《千里驰援》就是为他们完成的纪实文学作品,是速写也是特写,有群像也有个体,虽然时间紧迫,却准确传神。第一部分用白描的手法写了钟南山奔赴武汉,确定疫情的危急与险恶;第二部分用新闻笔法写除夕之夜奔赴武汉的广东医疗队133人,每个医务工作者都是咬紧牙关克服困难踏上征程;后面几个部分则分别写广东医疗队对汉口医院的接管工作,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援助武汉医疗队以重症床旁超声技术抢救突发气胸重症患者的一个成功案例……最后还写了武汉2月14日的大雪,留下一个充满期待的结局。《千里驰援》的细节描写非常到位,使得一篇副刊长度的纪实文学很有说服力,全文虽然分七个部分,却清晰而不破碎,每个部分既自有面貌又相互连缀成一体系,比如其中写到医生分秒必争抢救病人,事后医生一口气喝下500毫升果粒橙,这是穿着防护服高强度工作透支身体之后的一点小小安慰;又通过扎针的小细节写医患之间的互相体谅与信任,“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细致的客观描述,深沉的人道主义情感处处可见。除了《千里驰援》,张培忠在2020年5月份发表的《洛城战疫》从另一个特殊的角度展示了全球华人抗击疫情、万众一心的感人精神。文章分六个部分讲述在洛杉矶的华中科技大学校友为国内捐助抗疫物资的感人事迹,文中每一个细节张培忠都挑选了最具代表性的情境与人物,将“祖国是全球华人的坚强后盾”,全球华人与祖国同心协力抗击疫情的过程写得紧张、动人,传递出深厚的情谊。
西篱的纪实文学《庚子年广东战役》《后方亦是战场》,是抗疫纪实文学中难得的“科学抗疫”组成部分。在抗疫战役中,冲在前线的是医护,大量的关注投入到医护人员身上,大量的文字、镜头多方位呈现医护抗疫事迹,西篱的眼睛却比别人看得更远更宽,笔下抗疫也别有风雷。《庚子年广东抗疫》是一篇全面书写广东疾控面对抗疫挑战的报道。由于广东病例数全国第二,在抗疫过程中也是重要战场,可是广东不仅迅速有效地控制住了省内疫情的发展,还前后派出大量医护队伍援鄂抗疫,难能可贵。
2021年1月,熊育群的《第76天》入选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报优秀畅销书排行榜总榜兼文学榜的榜首。作品的畅销意味着这正是当前全国读者最想读到、最渴望了解的内容。这部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推出的作品,以时间为轴线,全景记录2020年武汉、湖北以及全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团结一心、抗击新冠疫情的动人历程,长卷式展现高浓度的抗疫史诗。在这部长篇作品中熊育群还写下了对于此类重大公共卫生事件的反思,从2003年“非典”到2020年“新冠”,何以有些问题仍然是反复出现,人们依然要面对相似的困境与悲剧?这种反思这些质问正是纪实文学作者应该秉持的品质。
2.广东抗议纪实文学展现了全景书写与深度报道的力量
熊育群的长篇纪实文学《第76天》是全景书写庚子抗疫的扛鼎之作。这部长篇作品以全方位的记录冲击读者:病情突现、疫情确定、武汉封城、医院抗疫、方舱建设、志愿服务……伴随各种时空线索的交织,从北京的中国疾控中心、国家卫健委到英雄城市武汉;从钟南山生活工作的广州到全国各地的抗疫工作者,全球提供帮助的专家、流落海外等待归家的武汉人……仅湖北省内重点出现的人物身份就包括医生、护士、患者、火神山和雷神山医院建设者、捐赠者、志愿者、公安干警、环卫工、社区工作者、下沉干部、外国友人等,熊育群的脚步所及从广州到北京到武汉,武汉的华南海鲜批发市场、金银潭医院、武汉市中心医院、火神山医院、雷神山医院、百步亭社区、中央指导组和国家卫健委专家住址。作品还涉及大量专业的医疗信息,从病床到ECMO(体外膜氧合器)、CRRT(连续性肾脏替代治疗)、呼吸机的操作,我们通过他的描述仿佛亲眼看到了患者的病历,看到导管里的鲜血,看到病毒入侵病人血液微循环后仿佛被烧伤的黑褐色的脚……当然也包括从病毒的基本知识到人类传染病的历史。如此庞杂的内容如何裁剪组织是非常考验作者的,孙绍振说过“从生活的原始形式上升为艺术的规范结构,最根本的原则就是将生活的无序性转化为艺术的有序性”[1],应该说这个转换过程就决定了文本的整体素质。
此外,熊育群通过大量的细节,比如天气、路线、环境、口音、姿态、心理活动,以及现场感的营造,专家开会的现场、医生诊断的过程、急诊救人的步骤、方舱医院的建设点滴、志愿者的工作过程等建构出让读者身临其境的疫区环境。“因为细节描写就是要写出人物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唯其是‘细’,是‘末’,是一些特写细小的生活情节,特别细微的生态和动作、情绪和心理,因之才得以构成极其逼真的生活画面和极其浓郁的生活气息,才得以产生强烈的艺术表现力和感染力。”[2]真实的细节大到涉及全社会的历史性大事件譬如新闻报道、复工复产、社会舆情、国际援助、疫苗研发、流行病学调查、科研工作,力求全方面覆盖,小到武汉封城当天的天气、钟南山的高铁车次、专家开会的路线、每个人說话的语气、口音等等,所有这些驳杂的内容构成了这部大部头的纪实文学作品,熊育群积累的长篇散文、长篇小说的功力帮上了忙,整部《第76天》呈现出美国大片的质感,情节紧凑、细节动人,但又保持住了纪实文学的写实、客观、全面的纪实本色。
3.广东抗疫纪实文学中的典型形象塑造成功
综观2020年广东省抗疫主题的纪实文学作品,典型人物的创作是这些作品中最为突出的部分,也是最为高光的部分。抗疫战斗中,所有的医护人员都被厚厚的防护服遮挡了面容与身躯,那是保护白衣天使隔离病毒的屏障。熊育群、西篱、唐德亮的纪实文学通过他们的文字为医护人员们脱下沉重的盔甲,摘掉窒息的口罩,精准、细致地为读者呈现了感人形象。熊育群笔下的钟南山、张继先,西篱笔下的杨杏芬,唐德亮笔下的方舱女诗人都是让人难忘的典型形象。
《苍生在上:钟南山》本身就是一部细腻动人的人物特写作品。从2003年的“非典”到2020年的“新冠”,从六十七岁到八十四岁,钟南山在本世纪初中国这两场抗击传染病的战场上始终站在最前线,新冠之后,人们送他“国士无双”的美誉,这样的一个人物无疑是值得书写的,也是应该被文字铭记的。在《苍生在上:钟南山》这部纪实文学作品中,熊育群特别突出了钟南山身上的两个特质:专业与深情。医者仁心,作为一位医生、学者,“专业”保证他的医术,深情保证他的仁心。作品将钟南山首先定位为“知识分子”这一形象的确是最符合其精神气质的。钟南山在医学上的专注与专业源于他作为知识分子对医学不断追求的毅力;他面对病人时的体贴与爱护源于他身为知识分子的人道主义情怀;在传染病、疫情的紧急情况下,他选择面对领导、面对媒体、面对大众绝不隐瞒是身为知识分子的道德情操。可以说他身上的每一个闪光点都是身为知识分子的使命与责任感在召唤。在整部纪实文学中,钟南山一生的线索被交织在抗疫岁月中,尤其是将2003年抗击“非典”时钟南山承受的压力,与2020年新冠疫情之初李文亮面对的情况并置,这样的书写与处理是对钟南山与李文亮的致敬,也是熊育群自身作为知识分子的良知驱使。
唐德亮的数篇纪实文学为清远援鄂医疗队留下了丰富生动又感人的资料。《北征壮歌》《慷慨赴荆楚》分别以群像的方式将清远援鄂医疗队的整体形象建构出来,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精神蓬勃又医术高超的队伍,投入战斗迅速,大胆使用中医疗法,医护细心耐心有爱心,在群像中又特意给部分医护人员以特写镜头,使得整个医疗队形象鲜明。在《方舱医院的女诗人》以及《方舱真情》两篇纪实文学中分别以黄华英与向淑仪为特写对象,前者为方舱带来诗意,后者为方舱带来真情。
总体而言,广东抗疫纪实文学在书写中彰显了鲜明的广东特色。广东在抗疫战役中不仅在关键时刻于本省内成效突出地完成了任务,还派出大量的医疗队伍援鄂抗疫,此后在延续至今的长期抗疫战役中,作为每天大量接收境外归国人员、入境人员的广东省仍在坚守抗疫阵地。在这些成果背后,一是有人,二是有术。人就是以钟南山为代表的一批岭南知识分子,术就是医学、科学以及管理经验与现代能力。广东作家非常准确地把握住了这些优势与重点,在纪实文学中高光凸显,也使全国读者在这特殊的环境里更深刻更全面地认识到了广东力量。
二、国计民生与广东精神
书写是人们铭记历史的方式,也是认识自我的过程。报告文学自诞生之日起,就能清醒而自觉意识到,要把重心沉放在人民的生活之中,反映人民群众生活的艰苦奋斗的生活,表现人民创造美好新生活的道德品质,讴歌国家民族伟大复兴的时代。[3]纪实文学总是在那些特殊的时代里焕发光彩,抗疫战斗中纪实文学没有缺席,四十年改革开放风雨兼程,小康社会、深圳力量、脱贫攻坚也都进入了2020年广东纪实文学创作的视野,产生了相当优秀的作品,这些作品饱含着作者的动人深情,具备史诗性格,突出了“广东精神”。
1.具备史诗性格
由张培忠总撰稿、广东12位作家参与撰写、花城出版社推出的四卷本、百万字的《奋斗与辉煌——广东小康叙事》既是对历史负责的史诗性纪实文学,也是对每一个身处其中受惠其中的个体的回应,是国内第一部全景式、史志式纪录小康工程的史诗性纪实文学,是广东现实主义题材创作的新丰碑。
这部书以“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为主线,分为“百端待举”(1978—1991)、 “风生水起”(1992—2001)、“攻坚克难”(2002—2011)、“逐梦飞扬”(2012—2020)四卷。全书内容围绕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五大方面展开,各有侧重又互相呼应,点面结合,重点突出,将广东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全面建设、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全面涵盖,也正是因为处处彰显人文关怀,写出了真正的“小康”。广东曾经被称为“文化沙漠”,被视为只有暴发户没有文化,可实际上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过程中,有了经济保障,文化小康也在同步推进。这部作品特别注重从讲述老百姓故事的角度来书写“文化小康”,也在“艺海拾贝”“美在花城”“奋进新时代”等章中,集中记录四十年来广东在流行音乐、影视、报纸杂志、时尚审美,以及图书馆建设、文博会、南国书香节等方面的成就。广东作为改革开放的先行地,作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实践者,它不仅是中国经济的领跑者,它也是人们思想观念转变、提升文化品位和精神维度的引领者。
另一部彰显史诗品格的作品则是海天出版社推出的陈启文的长篇纪实文学《为什么是深圳》。这本书用寻找答案的方式,记录深圳一步步走来的艰辛且辉煌的历程。“为什么是深圳”,在书的尾声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读者和作者一起见证了深圳成为特区、成为改革开放最成功的城市的历程。文本以任正非和华为,马化腾和腾讯,汪淘和大疆,陈宁和云天励飞四个案例作为主要书写对象,他们是深圳特区建立四十年来创业和创新的缩影,他们身上的共性呈现了深圳的特性,他们身上的特质又彰显了深圳的包容。陈启文用饱含深情的笔墨写下了深圳人敢闯敢试、敢为人先的先锋精神;用干净利落的话语描述了深圳人追求速度和效率,尊重人才、重视创新的成功之路;用一个个鲜活的例子让读者看到深圳海纳百川的胸襟,看到深圳的人文精神、法治精神闪烁的城市之光。
2.饱含动人深情
人们知道广东经济发达,却未必真正了解广东也存在严峻的贫富差距。客观来说,在远离珠江出海口的地方,在岭南山区的深处,广东也隐藏着大量的贫困。仅仅有深圳的成功不能代表广东的现代,仅仅有珠江口的繁荣也不能代表广东的文明,一个地区真正的进步会体现在对少数人的照顾,脚踏实地的文明也一定包括对弱势群体的关爱。脱贫工作要有一腔热血走到最深的地方,相关题材纪实文学作者也要能进山、驻村,发掘到最典型的人物、最真实的故事,而这类题材的纪实文学不约而同地都展示了动人的深情。
作家丁燕的目光一直关注在弱势群体身上,以前她写东莞打工人,今天她写精准扶贫,都能在字里行间看到大爱。《岭南万户皆春色》里她将目光投到广东的贫困乡镇,精准对位广东省连樟村、斜周村、海丰县等多个贫困地区,从“关键词”“时间”“空间”等不同方面切入,文字朴实但情感浪漫的文学性书写呈现广东省的扶贫事业。作品多处采用第二人称叙事:“他带你去看……”“你感到……”“你听到……”“她告诉你……”,这个“你”是谁?是丁燕也是读者,是今天、以后、每一位翻开这本书的人,都感同身受地和丁燕一起亲临现场,故事里的他或她直接和读者产生了关联,通过情感共鸣建立“人类共同体”的体验。充满文学性、艺术性的文字是丁燕的笔下精准扶贫纪实文学的最大特色。
《扶贫状元陈开枝》由花城出版社2020年底出版,讲述全国扶贫状元陈开枝24年矢志不渝帮扶广西百色的感人历程。这是用一本专著写一个人,可是《扶贫状元陈开枝》并非简单的人物传记,而是突出传主陈开枝在扶贫工作方面的感人事迹。整本书围绕着陈开枝心系百色、全力扶贫的工作来展开,将陈开枝个人的贫苦出身、不忘初心融入当下;更重要的是写出了陈开枝不是简单地将扶贫作为一项“本职工作”,而是将扶贫视为自己的终生事业:“作为共产党员的人生,扶贫助学,我永远不会打句号,句号就是生命终止、离开的那一天,之前永远都只打逗号!”陈开枝这著名的“符号论”并非只是一句感人的话语,而是成为统领全书的精神。
真正的扶贫不是蜻蜓点水,真正的扶贫文学的书写也不会是走马观花,而是要深入现实生活的第一线,与扶贫工作者一起深入扶贫的最艰难的地方,才能写出有深度的报道。陈开枝的典型形象是属于他个人的,同时又是属于全国扶贫工作者的。正如丁燕的在文本的结尾处回望1929年,澎湃因叛徒出卖在上海被捕就义,丁燕引用周恩来的悼词:“谁不知广东有彭拜?谁不知道澎湃是中国农民运动的领袖、土地革命的忠实领导者?”脱贫致富不是一朝一夕的眼前任务,而是中华民族长久以来的期盼,是对历史上所有热爱自己的祖国、以民族自豪的人们的最重要的回应,是对全世界的庄严回答。所以扶贫文本看上去是一村一人的故事,实际上却是今天与历史的对话,是当下与未来的责任。
3.突出“广东精神”
不管是小康叙事还是深圳书写,又或者脱贫攻坚的主题书写,广东作家的这些作品背后都有鲜明的广东精神。如果用《奋斗与辉煌——广东小康叙事》这部书的定义:“广东精神”就是“敢为人先”“开放兼容,务实进取”“不安于现状,不愿意小富即安,而是敢于冒险,勇于不断开拓”以及“用创新赢得未来,用创新引领小康”。这里的“冒险”也许不仅仅在于经济改革的大胆,也在于广东在脱贫攻坚、改革开放、走向小康的过程中面对困难与问题甚至面对腐败黑暗时的坚定决心。在《广东小康叙事》的文本中作者没有一味唱赞歌,而是以冷静、客观的态度,理性看待广东奔小康途中的一切问题。作品伊始,选择从大逃港开始写就是一个大胆的选择。作品还用一章专门写腐败,用一章写改革过程中的“资本凶猛”,还写了劳资纠纷、工厂倒闭、工人罢工等等“负面”事件。不仅歌颂成绩,还能直面现实,用发展的、辩证的眼光,真实地记录广东奔小康途中的各种矛盾,唯此它才有可能成为“信史”。
改革开放、小康建设以及脱贫攻坚的文本中,广东精神都是以宏阔的背景立在作品之中。广东精神既是历史对于广东各种成就的回应,也和时代精神达到了某种高度的同构。“时代精神,是一个具有特定内涵的概念,通俗而言,它是某个时代反映社会进步,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大多数人的思想感情以及他们的意愿理想。文学作品只有当它反映了人民大众的丰富的精神存在时,它才能为大众所接受,并且在接受过程中,本体与受体之间才有可能产生共振效应。”[4]文学作品并非只有阳春白雪,从延安时代的大众文艺路线开始,我国的当代作家就一直以能书写为人民大众所认可的作品为重要标准。全国脱贫的事业是最接地气的事业,纪实文学的笔触最应该也最容易探到这社会的深处、历史的痛处、时代的高光点。
三、主题纷呈的纪实文学
除了2020年难忘的抗疫书写,奏响时代精神的小康书写、深圳故事以及扶贫文本,在2020年的纪实文学中,广东作家的笔下还有历史纪实文学、人物传记文学以及生态纪实文学的优秀文本。这些纪实文学共同组成了2020年广东纪实文学主题纷呈的世界,在如何书写历史、怎样讲述人物以及反思人类与自然等方面都提供了新的思考維度。
1.历史纪实文学
历史纪实文学的书写是拓展纪实文学题材的重要途径,也是实事求是精神在文学创作领域的深刻反映,而对历史的叙述同时也是对民族认同的反复加强,红色记忆、党史题材的纪实文学是属于当代中华民族最特殊最有价值的记忆,对英雄精神的呼唤,是对过去的致敬,也是对今天的反思,对未来的信仰。在2020年广东纪实文学作品中,王心钢、梁观福合著的红色长篇纪实《赤焰——北江工农军征战记》是这方面的代表作。《赤焰》由暨南大学出版社出版,和《潜流》《锋面雨》一起合称为粤北红色三部曲。该作品反映了1927年上海“四·一二”反革命事件前后到1928年红军在井冈山胜利会师的全过程,书写北江工农军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参加南昌起义、广州起义、湘南起义的征战历程。马克思曾经说过:“个性的比较高级的发展,只有经过牺牲个人的历史过程来取得。……在人类也像在动植界一样,种族利益总是要靠牺牲个体利益来为自己开辟道路的。”[5]所以,在革命的浪潮中,牺牲在所难免,但是英雄先烈应当被讲述被铭记。红色历史是需要反复书写的,如何书写历史纪实文学是对新时代文化环境下的作者的考验,事实证明,艰难的革命历程尚有许多等待发掘的历史细节与真相。
如果说红色历史是不能遗忘的过去,袁瑰秋的纪实文学《万水千山你最美》则是应该铭记的当下。这部作品记录的是2017年12月28日至2018年1月4日的广东公安百名英模肖像摄影展,这部纪实文学是袁瑰秋对这次摄影展的全面记录以及深入解读。人们早已熟悉一句话:“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负重前行。”可是那些人是谁呢?他们的身影是模糊的,他们的面貌是虚焦的,这百名英模肖像摄影展就让平日模糊的他们真正走到观众眼前。
此外,还有彭名燕的《用爱吻你的痛》,讲述中国救助的深圳故事。以城市救管站中的救助者、志愿者和受助的生活无着者为书写对象,彰显深圳以及整个南方的现代文明,是一座现代化城市里的温度。纪实文学需要文学的艺术描写手法,但更注重实事求是的精神与对历史负责的严谨态度,这是纪实文学的本质体现,以上几部作品都寻找到了创作的平衡点,交出了较为满意的答卷。
2.人物传记文学
人物传记作品对作者的考验是全方位的,既需要大量的精力占据材料,更考验作者对传主的深刻理解,在此基础上选择材料,通过合理的想象,适当地填充细节,进而在文字中复活人物。年谱书写也绝不仅仅是资料的摘选,同时考验作者的文学储备与理论高度,于这些方面考量,2020年广东省出品的江先华、王心钢合著的《大宋名臣余靖》、陈启文的《如戏人生:洪昇传》以及庄园的《许广平后半生年谱》都是合格的人物传记文学。
江先华、王心钢的《大宋名臣余靖》以余靖一生中的重要节点为线索,全文前后呼应、草蛇灰线、引人入胜。在历史中写出了人情味,不管是文人之间的友情还是师生情,又或者君臣情义都很动人。余靖为官清廉忠贞,一颗赤子之心到老不变,尤其是他留任岭南,为岭南发展做出贡献更是今天岭南人不该忘记的。
作家杨黎光创作了一系列中短篇报告文学作品并获奖,包括关于习近平总书记视察深圳的中篇报告文学《难忘时光——总书记来到了咱社区》、关于“扶贫”的短篇报告文学《弱小与强大——在山沟里看到的一位客家女人》、关于甘肃河西走廊治沙工程的短篇报告文学《八步沙的触动》、关于革命英雄麦贤得事迹的短篇报告文学《英雄,并非都在战场上》(发表于《求是》杂志)、中篇报告文学《英雄和他身后的英雄》(发表于《北京文学》并获该刊年度优秀报告文学奖)。
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如戏人生:洪昇传》,陈启文在书写洪昇的人生经历中探索了身为知识分子的人生思考。全书清晰简约而流畅深入地叙述了洪昇曲折的人生经历,作者在恪守真实性的前提下,又不忘作为文学原创读本的追求,尽可能克服难题刻画出独特的人物形象,并且在字里行间传递自己对于文人知识分子人格特征的思考。他说:“一个是活在别人眼里的洪昇,一个是真实的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洪昇,这两个洪昇叠加在一起,才能还原洪昇完整的形象。”是的,一个完整的传主必须既符合别人眼中的形象,也符合他真实自我世界里的形象,但这两个形象有时又确实是矛盾的,甚至就因为这种矛盾才构成了一个个真实的人物。陈启文在书写中以最大的理解带领读者靠近洪昇理解洪昇。知识分子的“狂狷之态”是陈启文对洪昇的一个人格形象的定位,他准确地通过这种姿态定位了古代知识分子的可悲可叹之处,由此人们不仅能读懂洪昇,还能读懂李白,以及历史长河里许多命运相似的知识分子,他们的人生悲剧固然有时代的推手,但还有一大半是被自身的性格所书写,引人长叹。
《许广平后半生年谱》出自汕头大学女学者庄园。该作品旁征博引、力求翔实,结合相关时事做历史的立体推进。这样的年谱书写不仅将研究对象全面立体地呈现出来,也像一部长编的编年史一样厚重丰富。这部年谱以许广平1936年至1968年的个人命运、生活遭际、文章著述、社会活动为主线,兼及鲁迅家人——弟弟周作人和周建人、儿子周海婴、母亲鲁瑞、原配朱安、孙子周令飞等,鲁迅的友人——曹聚仁、曹婧华、瞿秋白、胡风、冯雪峰、萧红、晓君、徐懋庸、唐弢等……鲁迅是投注在水中的石块,扩散出去的波纹仿佛涉及整個现代文坛;其波及当代文学的影响,以及与之相关的文人的文学活动、生活轨迹共同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文学场域,使人目不暇给。年谱中许广平去世之前为鲁迅手稿被戚本禹私自拿走一事写信奔波,去世前后的情形由周海婴、周令飞、凌山、梅志等的回忆录共同搭建,在这文字中读者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1968年,许广平风风火火、办事利落干脆,但是在当时的环境下又不免忧心忡忡左顾右盼,导致在与朋友讨论书信追回保存鲁迅文物时,心脏病急性发作,又因为医院混乱无人值班拖延抢救最终离世,当中细节环环相扣。而书中1968年的第一篇就是当年一月底许广平对周海婴透露:《风子是我的爱》是她写给鲁迅的定情之作,之后不到两个月就因为保存鲁迅文物动情伤心去世,让人唏嘘喟叹。庄园这部年谱在资料上涉及日记、书信、文章、会议记录、电报稿、调查纪实、便条、书刊、回忆录……对这些资料进行综合的编排、组合、选取、解读,互相印证互为补充,层层叠叠推出历史真相,读此书的过程仿佛进入了丰富多彩的历史时空,鲜活的人物与事件宛在眼前,历史的现场感动人心魄,这样的年谱研究在学术上有重要意义。
不难看出,不管是江先华、王心钢写余靖,还是陈启文写洪昇,又或者庄园面对许广平,作者们都交出了非常有分量的作品,甚至可以说带着沉重感的文本。沉重感也常常是优秀感人的文学必须具备的品性,纪实类文学必须有真实的底色,有对生活的思考,以及作者不能片刻疏忽的理性,所以这类纪实作品、人物传记不可能是风花雪月的情调,只能是有着生命重量的沉重作品。掩卷之际,传主的人物形象在眼前渐渐鲜活,烟尘的历史时空在脑海里轮廓清晰,心中有了对人生、对历史、对社会的全新感动与思考,这就是作品与读者最好的共鸣。
3.生态纪实文学
2020年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陈启文36万字的纪实文学《中华水塔》,这是生态文明纪实文学方面的代表作品。“中华水塔”是指长江、黄河、澜沧江的三江源头,即青海三江源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该地区是长江、黄河和澜沧江三大河流的发源地,素有“中华水塔”之称。陈启文的这部纪实文学既是对三江源中华水塔的追溯,也是对三江源生态状态的追问,他直接面对中华民族长江、黄河的发源地。有水才有生命,这部作品就是直接面对生命的源头。高原、荒漠、无人区,这样的写作对象会让很多人望而却步,或者选择纯粹案头依赖资料来工作。陈启文却选择做一个“江湖浪人”走遍中国七大水系,穿越三江源中华水塔。不论是在实际的空间意义上,还是在地理文化学意义上,“长江”“黄河”“三江源”都有着不容忽视的重要价值,陈启文用这部《中华水塔》带普通读者走进三江源,走近中华水塔,同时也走过历史,走过几千年时间的文明发展,从文成公主到《格萨尔王》的史诗,这是关于三江源的纪实文学,也是中华民族在这片辽阔土壤上的勃勃生机。面对被破坏的环境,面对因为“保护”方式而被二次伤害的大自然,陈启文痛心疾首地大呼:“而我这个旁观者,只能唯愿,人类不要一错再错了,宁可愧对现实,也不能愧对未来啊!”人们不能忘记电影《可可西里》里为了保护藏羚羊牺牲的一张张面孔,《中华水塔》客观真实的描述却有着更为长久的持续的力量,能够唤醒读者内心的责任与信念。“在大自然中从来没有独立存在的个体,每个生命都是自然的一部分。这个世界,人类其实只是卑微的物种之一,哪怕人类真是万物灵长,也不可能主宰这个世界,更不可能征服大自然。”《中华水塔》的主题不仅与中国历史、中国文化、中国环境有关,也与全球生态文明息息相关。文本从地理学、历史学、人类学等多重方面切入,在客观书写的基础上,作者做出了深度介入之后的主体沉思,尤为难得。
结语
凡所过往,皆为序章。不管是2020年特殊的抗疫历史与经验,还是四十年走来的改革开放历程,又或者呼唤英雄的红色记忆,以及扶贫攻坚的最后战役,还有国计民生的点滴记录,纪实文学中的2020年已经被这些作家用文字记录,绘下它渐行渐远的身影。夏衍谈纪实文学时说过“说到底,还是那句老话,报告文学最可贵之处就在于真实,在于时代精神,而不在其他”[6]。2020年1月份拉响警报的这场庚子抗疫,实际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结束,全世界范围内更是依然面对着极为严峻的形势。这场席卷全球的残酷疫情仍在肆虐,而关于疫情的书写,2020年的纪实文学为人们保留下了最为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当然,关于疫情的书写仍有许多需要关注、思考、讨论的部分,比如对这次疫情的反思、应该吸取的经验、疫情后生态环境的保护、人与动物的相处、现代公共卫生、心理健康的保障、现代城市管理等等,大量的话题尚未得到深刻的挖掘,不过与其说这是缺憾,不如说这是人们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作者们创作成果的期待。疫情尚未完全结束,战斗的硝烟并未完全远去,在新闻结束的地方纪实文学刚刚开始,相信在优秀的纪实文学作品的召唤下,其他形式的文学创作也会追随纪实文学的脚步更有力地走来。
凡所将至,皆为可期。纪实文学必须处理好文学与时代、文学与生活、文学与人民的关系,这些是纪实文学的本质。当下浮躁的时代会影响到每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作者的考验愈加深刻;信息丰富固然提供了创作的材料,但信息复杂也加深了创作的难度,如何做到秉笔直书、客观对待是对纪实文学创作者永远的要求,也是当前越来越紧迫的要求。讯息万变的时代里,人们尤其需要全面、准确、客观与深刻的纪实文学,尤其需要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历史使命感的作者,将社会上最新发生的现象不仅仅是片面传输,而是深刻解剖给读者大众。同时,在当下这样一个时代,特别要求创作者们能沉下气来,稳住心态对待创作。在“快手”“抖音”小视频即时传播的今天,传播时间如奥运纪录被不断刷新,可是人们越来越发现在这些即时视频中往往只能看到事件的片段,现象的碎片,而生活中的重大事件有时反而被碎片淹没,被片段的传播所误导。正是在这种媒体环境里,纪实文学凸显出更重要的时代使命,因为纪实文学除了有新闻性与即时性,还要求更全面准确且从本质上揭示生活的特质,这就要求作者们不仅仅能抓住当下,紧跟时代,还要能在短时间内深入现象、沉入生活,并能保持冷静、开阔的视角与思考,才能拿出让大众信服喜爱的作品。相信在未来的时代里,纪实文学会有更广阔的视野、更深刻的思考、更贴近人心的温度,广东作家在可期待的未來一定会交给国家、交给时代、交给人民、交给历史一份又一份严肃认真又充满深情的答卷。
[注释]
[1]孙绍振:《美的结构》,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98页。
[2]周迪荪:《小说创作新论》,长江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138页。
[3]张陵:《报告文学与文学基本关系》,《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2021年第1期。
[4]丁晓原:《中国报告文学三十年观察》,作家出版社2011年版,第283页。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二),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124—125页。
[6] 夏衍:《关于报告文学的一封信》,见陈思和、王德威主编:《史料与阐释》(第5期),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243页。
本文系广东省创新强校工程“广东百年报告文学史”(项目编号2017WTSCX077)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