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地与多米尼加:咫尺天涯
2021-09-14陶恺
陶恺
海地首都的太子港港口
在刚刚过去的7月,除了持续的疫情与姗姗来迟的奥运会,让大众产生“环球共此凉热”的唏嘘之感外,还有那么一则国际新闻湮没在其中:当地时间7月7日凌晨1时左右,53岁的海地总统若弗内尔·莫伊兹在家中遇刺身亡。
总统遇刺身亡的新闻,听起来总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散发着昏黄的旧日气息,似乎完全不像是一场发生在2021年的悲剧。而海地,又是极无存在感的国家。
在这片长期被忽视的、贫瘠而窘迫的土地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曾经沧海
1804年,在美国独立和法国大革命的双重浪潮下,海地黑人通过不断的反抗,终于建立起海地共和国,并将太子港定为首都。脱离了法国殖民统治的海地,一跃成为美洲仅次于美国的第二个独立国家。
在此之前,海地大量种植甘蔗、咖啡等经济作物,虽说是生活在“殖民”之下,但社会环境良好,经济作物收成丰厚,一度是世界上最富裕的殖民地之一。按照一般的逻辑,这样得天独厚的“底子”,独立之后应该迎接的是翻身做主人、专心搞发展的光明前途。
可惜的是,独立后的海地没能按照期望中的方向行进,甚至殖民地时期的秩序也开始崩塌。取得了莫大权力的昔日黑奴,还没有学会怎样跟权力共生,就首先陷入了报复白人的怪圈中—没收白人财产、农田,不分青红皂白地打砸抢。面对界限模糊的权力分配,最高统治集团内部又矛盾频出,互相拆台。而波旁王朝在法国复辟之后,又强加给海地1200万美元的债务。
昔日寄予腾飞厚望的首都,也成了一座巨大的贫民窟。海地的贫困问题极为严重,大量人口只能来到看起来有更多机会的首都。但首都也同样岌岌可危,人口的重压之下,无论治安还是交通、卫生,都成了问题。
国内政局一片混乱,国外又在海地以农业为主的经济中“再插一刀”,独立后的海地在经济崩溃与政治混乱的夹击中一蹶不振。
“人祸”难解,“天灾”也在不断惩罚着这片土地。2010年、2018年两场大地震,2016年、2017年两次飓风,都造成了大量海地百姓伤亡。
在历史遗留问题与悲哀现状面前的海地,有60%的人口生活在极度贫困线以下,是完全吃不起粮食的贫困程度。他们甚至只能吃土—不是我们常常挂在嘴边的自嘲,而是无奈的真实。
2016年10月21日,海地莱凯遭飓风“马修”重创,街道积水严重
2021年7月26日,海地太子港,群众游行呼吁为遇害总统莫伊兹伸张正义
从河道里捞出来的黄泥,简单过滤,加入少量“珍贵”的黄油、盐、糖等佐料,放在太阳下晒干,就成了一份用来充饥的泥饼干。
以土为食,营养不良怎么办?河道里的黄泥污染严重,引发传染病怎么办?这些问题,海地的贫困人口已经无暇思考了。吃土也无妨,只要能够活下去。
富有的邻居
“海地”不仅仅是海地共和国。如果打开地图,能够看到海地共和国所在的“海地岛”,其实有两个国家:海地共和国和多米尼加共和国。
身处同一座岛屿,同为国际舞台上似乎“名不见经传”的小国,两国的命运却截然不同。拿2020年的人均GDP来比较,海地的人均GDP为1176美元,多米尼加共和国的人均GDP则是7268美元。
海地的人均GDP为1176美元,多米尼加共和国的人均GDP则是7268美元。
为何会出现这样悬殊的贫富差距?
“天赋”的参差是一个先决条件。在海地,75%的土地是山地,平原窄窄地分布在一些沿海区域,并不利于发展农业。但因为落后,海地有70%以上的人口只能从事农业,这造成了效率的低下和持续的贫困。而多米尼加境内的山脉则要友好得多,有大量肥沃的谷地分布其间,又有海岸线平原适合大量种植甘蔗。
太子港貧民窟前的街道
而另一个无奈的事实是,贫富差距的种子可能早在殖民时期便已种下。因为地形的原因,海地境内多山,以咖啡种植闻名。一直以来,海地以种植业和原材料出口为基础,几乎不涉及更具价值的加工工业,是“剪刀差”的十足受害者,毫无工业基础。
多米尼加共和国则不然。殖民时期,这里就大兴城市和工业,独立后,岛内的白人继承了这个发展思路,以工业促进种植业更“聪明”地进步。无论是纺织、制糖这类的轻工业,还是石油、造船这类的重工业,多米尼加有着全面的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也自然水涨船高。
此外,最重要的依然是两国社会环境的差异。
经常发生政变的海地,政权频繁更替,社会严重混乱。枪支、毒品泛滥,饥饿长期伴随,医疗环境落后,海地人的平均寿命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受教育程度更是堪忧,海地全国只有一所公立大学,而更多的孩子,可能都没有机会上小学。
反观多米尼加,则可以称得上“岁月静好”。国内政局稳定,社会治安有序,人口受教育的程度也很高,国民素质反哺经济发展。多米尼加人懂得如何发展工业,与环境共处,如何管理政治,让国家安宁。而海地对生态环境大肆破坏,政治环境每况愈下。
两国相邻,命运迥异,既是“命运”使然,也是“各食其果”。
何处是未来?
总统都可以被暗杀的海地,是一块早已被暴力和犯罪浸透的土壤。根据美国去年的一项调查报告,2019年海地共发生787起凶杀案,其中81%都发生在首都太子港。
一年365天,每天都会在首都发生2起凶杀案件—这样看下来,戒备森严的总统被暗杀,也没有那么令人诧异了。
海地似乎永远处在危机当中。
多米尼加城市街道
2018年11月,因为帮派斗争,太子港的一处贫民窟遭到枪手袭击。枪林弹雨后,施暴者犹嫌不够,又用砍刀补充,无差别地袭击,残忍杀害当地居民,是为“2018太子港大屠杀”。
2020年,一名22岁的海地女学生被当地混混绑架,被勒赎1.5万美元。贫苦的家庭自然拿不出,匪徒将她监禁、轮奸,残忍杀害,鲜活的生命最终只剩下面目全非的尸体。而她只是海地“70%的女性在其生命中某个阶段会遭受性侵”“居住在海地太子港贫民区的女性50%都遭到过强奸”这些冰冷数据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2021年3月,一名最普通不过的海地摩托车司机,在外寻找工作机会时被暴徒打死。他和他赖以生存的摩托车一起被暴徒焚烧成灰—那一天,本是他的生日。他没有鲜花、蛋糕和礼物,顶着烈日走上街头,不过是想好好赚钱生活。
海地“70%的女性在其生命中某个阶段会遭受性侵”。
2021年4月,匪徒又在太子港绑架了包括两名法国籍教士在内的10名宗教人员,并索要100万美元赎金,甚至在社交媒体上做起了直播。后来,人质被释放,交了多少赎金并不为外人所知—我们知道的是,平凡民众不会有这样虎口脱险的幸运。
并不是所有生活在海地的人都如此凄惨。
海地整个国家的财富,其实掌握在占人口约2%的精英人士手中。他们从事政府、房产、技术等领域的工作,在海地之外也有自己的产业。也正是这种极端的不均,杂糅着帮派林立的格局,让海地在混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在海地獨立后的217年间,到若弗内尔·莫伊兹被刺杀为止,一共拥有过74位总统—每一位平均执政时间2.9年。
不到3年的时间,他们或是被刺杀,或是被轰下台,或是被驱逐流亡;不到3年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实施推进某项政令,也来不及让满目疮痍的海地喘一口气。
总统的命运是浓缩的铁证。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下一任总统会是哪个帮派的人?他会幸运地善始善终吗?他能让海地贴近邻国多米尼加的模样吗?他能不能超越平均执政时间不足3年的魔咒,抚平这片土地上的痛楚,带领民众走向至少不再吃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