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士丁尼大瘟疫下君士坦丁堡的民众反应
2021-09-13韦天娇
摘要:公元6世纪在东罗马帝国查士丁尼皇帝统治时期发生了一场影响范围甚广的大瘟疫,即查士丁尼大瘟疫。大瘟疫下的民众反应有这么五种:一是出现了极度恐惧绝望心理与本能地避疫行为;二是社会习俗发生了较大的变化,死人太多丧葬仪式被忽略;三是民众陷入生存危机,公众道德必然发生变化;四是瘟疫强化了人们的基督教信仰;五是人们对帝国繁盛不衰和皇帝神圣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关键词:查士丁尼大瘟疫;君士坦丁堡;民众反应
中图分类号:K13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16-0149-03
一、查士丁尼大瘟疫史料记载
关于查士丁尼大瘟疫有较多文献记载,信息最多的是有关该瘟疫第一波、第二波和最后一波的资料。其中最具参考价值的史料著作是由普罗柯比、以弗所约翰、埃瓦格里乌斯、提奥非尼和尼克弗洛斯所著。普罗柯比在其所著《战争史》中细致地记述了他目睹瘟疫在君士坦丁堡瘋狂肆虐的悲惨状况,以弗所约翰的《基督教会史》、埃瓦格里乌斯6卷本《教会史》和约翰·马拉拉斯(John Malalas)的《编年史》中也对这次大瘟疫的情况进行了相关记载,侧重点各不相同。
541年7月中旬这种疾病在地中海贝鲁西亚(Pelusium)出现,这里是尼罗河三角洲最东端的一个小集散地。瘟疫可能是通过桑吉巴和信奉基督教的埃塞俄比亚阿克苏姆王国从中非传播过来[1]135,一旦在北陆爆发,则可通过船只同时向西沿北非海岸以及向东到巴勒斯坦海岸两个方向迅速扩散[2]136。542年3月或4月期间君士坦丁堡应该说仍未受到影响,然而瘟疫很快到来,一到便在首都持续肆虐到8月。543年3月23日,查士丁尼①颁布法令,宣布上帝的“教育”(瘟疫)结束。实际上,就查士丁尼时代而言,这只是众多浪潮中的第一波,君士坦丁堡在558年再次遭到袭击,第三次浪潮于573—574年到达君士坦丁堡,第四次浪潮在590—591年爆发,罗马和安提阿伤亡惨重,第五次浪潮于597年夏天在塞萨洛尼基(Thessaloniki)首次出现,随后在599年传播到君士坦丁堡、小亚细亚和叙利亚[1]138。查士丁尼的世纪结束了,但瘟疫却远远没有结束,直到公元750年,这些疾病一直蹂躏着地中海世界。
这种疾病对拜占庭②和地中海世界的影响引发了历史学家更大的争议。历史学家所能获得的当时叙事资料——无论来自东方还是西方,用拉丁语、希腊语、叙利亚语或阿拉伯语写成,都一致描述了这场瘟疫的重大影响。据普罗柯比记述,瘟疫肆虐了4个月,并在此期间逐渐达到高峰,开始时每天约有5000名受害者,随着情况恶化,死亡人数达到每天10000人甚至更多。教会史学家以弗所约翰对此做了更为详细的记录:“当灾祸沉重地压在这座城市上的时候……在一天之内,就有5000到7000人,甚至12000到16000人离开这个世界……超过30万死者从街上被带走。查士丁尼任命负责管理鼠疫患者的官员在城市的山上挖了大坑,每个坑里埋了约7万具尸体。”[2]135计算如此庞大的数字或许不是提供现代意义上的精确定量记录,而是为了传达事件状况及其可怕的规模。
二、大瘟疫下的民众反应
对于从天而降的灾祸,有人试图解释其原因。比如,那些在这方面有所认知的人们编造一些理论,提出旁人无法理解的原因,即使明知所说不着边际,但只要论点能说服一部分人接受他们的观点,对他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恐惧绝望心理与避疫行为。情绪问题包括恐慌、焦虑、疑病等心理反应是民众面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突出的感受。史料表明,大瘟疫造成的拜占庭帝国和地中海世界人口损失尤为巨大。对于当时的民众来说,他们精神上遭受的打击以及焦虑更是刻骨铭心。教士埃瓦格里乌斯在其记载中沉痛提及在反复的瘟疫中失去的孩子、妻子、亲属和仆役[3]231。当时普罗柯比住在拜占庭,谣传超自然的幽灵化作人形并被很多人看到,只要和他相遇就会变成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人们试图躲避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地呼唤最神圣的名字极力摆脱幽灵。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就被疾病困扰[4]455。瘟疫对君士坦丁堡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力,普通民众面对这种疾病,感到生命健康受到极大威胁,在缺乏应付能力并难以解释的情况下,产生了高度的恐慌心理并本能地表现出了避疫行为。以弗所约翰作为查士丁尼瘟疫的见证人,在君士坦丁堡大瘟疫爆发期间带领同伴逃离城市,到乡村寻找避难所。民众全部应付能力被消耗殆尽后,便会陷入一种沉重的绝望与焦虑之中。重大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对民众的心理影响具有共发性和传染性,共同的体验容易引发人们的心理共鸣,消极情绪也会相互“传染”。
社会习俗的变化。关于埋葬问题的频繁讨论是查士丁尼大瘟疫资料文献的普遍话题。在541年,查士丁尼被迫任命了一位叫狄奥佐罗的官员来控制殡葬问题[5]92。中世纪编年史作家塞奥法尼斯(THEOPHANES)在其著作中提及:558年君士坦丁堡第二波瘟疫爆发时,没有足够的人员来埋葬死者。以弗所约翰记录了君士坦丁堡的民众离开家时佩戴有姓名标签的臂章的情形,如果他们突然死于瘟疫,就不会死在一个无名的集体坟墓里,也不会被丢在大街上腐烂。据普罗柯比记载,起初,民众埋葬自己家里已逝的亲人,为避免被旁人看见,将尸体丢弃在别人的坟墓里,城里一些有名望的人也有多天未被埋葬的。到处混乱无序,丧葬仪式已被忽视,不再以惯常方式为死者进行队伍护送,也没有唱圣歌,甚至随着瘟疫的流行,家家户户门庭紧闭,不再举行葬礼。
公众道德的变化。据普罗柯比记载,若有人遇见正要出门的人,他一定是抱着一个尸体。在拜占庭的大街上见到任何一个人并非易事,没被传染的人都坐在自己的房屋里,要么照顾病人,要么哀悼死者[4]469。当时,不同派系的成员放下彼此的恩怨情仇,共同出席死者的葬礼,自发地抬走尸体并埋葬他们。那些曾经可耻之人也主动承担起宗教一些职务。他们被正在肆虐人类的瘟疫吓得心惊胆战,以为自己马上就会死去,于是在一段时间内迫不得已地学会了体面尊重。然而当他们认为摆脱疾病,诅咒已转移到其他民族,他们处于安全之中时,其邪恶可耻便再次暴露,并更甚于以往。人们似乎还诚挚地强调,这种疾病,无论是偶然还是某种天意,正在选择最坏的人并让他们离开,这些事正在明显地展示给世人。
约翰·马拉拉斯在其《编年史》中表示由于人口和牲畜大量死亡,农作物即使在收获的季节里也无人收割。瘟疫流行对公众道德产生了灾难性的后果,政府无力应对食物短缺问题,导致流民四窜、哄抢盗窃等各种暴力活动激增。据普罗柯比的说法,整个城市在饥荒和大瘟疫共同肆虐下,民众陷入生存危机,拜占庭所有的活动包括生产、工商业活动都完全中断,拜占庭帝国的正常秩序和社会生活受到严重干扰,查士丁尼帝国行政管理体系陷于瘫痪。
宗教观念的变化。查士丁尼瘟疫强化了拜占庭人对基督教的信仰。从540年代起,宗教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明显地扮演了比以往更重要的角色。大瘟疫巩固了基督教在帝国主流意识形态中的地位,对上帝的恐惧不管在当时还是后来的作品中都表现得尤为明显。据以弗所约翰所说,君士坦丁堡的居民每当遇到一个修道士或牧师,就会嚎叫逃跑,因怀疑他们是死亡的化身,在一个牧师面前会惊恐地呼唤圣母和使徒的保护,这样的行为持续了整整两年③。拜占庭知识分子包括普罗柯比等把大瘟疫的爆发归因于上帝的惩罚。埃瓦格里乌斯写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清楚,瘟疫将转移到上帝指定的地方,受上帝的掌控,只有他知道瘟疫的起因和趋势”[3]232。查士丁尼时代作为正统基督教全面胜利的时代,大瘟疫强化了信仰基督教主流的官方意识形态。瘟疫作为一种流行病,被认为既形而上学又理性,形而上学被广泛接受。根据这种观点,人们认为瘟疫是神的惩罚,是个人或集体犯罪的结果。这是希腊和犹太大众思想的核心;因此,它跨越了最具影响力的拜占庭文化,即荷马和旧约。在《新约》中基督虽没有将疾病视为罪的必然结果,但基督教对疾病的解释明确地建立和强调了这种关系。
政治信念动摇。拜占庭帝国作为信奉基督教的国家,其官方信仰基于民众的个人信仰上。当大瘟疫肆虐整个基督教信仰占主流的帝国,由于人为力量的微渺无望,一方面人们更加相信上帝的力量。另一方面拜占庭民众对帝国繁盛不衰和皇帝神圣的信念产生动摇。大瘟疫极大地削弱了拜占庭帝国的统治,查士丁尼重建罗马帝国的计划遭到破坏,其缩减的军队无力保卫边疆。因此,野蛮人在战争中成功复兴,如斯拉夫移民到巴尔干和希腊;伦巴第人入侵意大利;柏柏尔人入侵拜占庭北非。大瘟疫所导致的人口减少造成的权力真空,促进了斯拉夫人后裔重现,权力从地中海向歐洲北部逐渐转移[6]。人们认为若皇帝是上帝的人间代表,那么像瘟疫这种惩罚就不会降临使人类受难。查士丁尼是一个多疑的人,宫廷内的尔虞我诈、阴谋篡夺是所有专制统治的通病,大瘟疫对拜占庭的全面冲击加剧了统治阶层的内乱,动摇了民众对帝国的信心[7]。在普罗柯比的轶事中,查士丁尼被称为“恶魔之王”,被认为是这场大瘟疫的唯一责任人。
古代社会人们对疫病的认识与应对是艰难、曲折和缓慢的,若不能以正确的方式应对伴随疫病而来的挑战,就不利于这个社会与文化的延续与发展。人类与瘟疫斗争中的被动地位使得瘟疫加速了社会内部各种潜在危机的产生和加剧,对整个社会造成巨大冲击。这种影响不仅是人口的伤亡和财产损失,同时加剧了人们面对瘟疫时的恐慌焦虑、社会秩序混乱和对行政管理活动的破坏,甚至加速了政权更迭、文明的消失和世界新格局的形成。
今天的我们仍在面对着全新的、传染性极强的疾病,人类与瘟疫的斗争没有结束,至少新冠肺炎的到来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查士丁尼大瘟疫对整个欧洲甚至世界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认识和把握瘟疫始终是人类社会难以回避的问题。在现在的时代背景下,面对传染病带给我们的恐慌和空前震撼,我们应科学地认识瘟疫,理智地应对瘟疫。希望从过去的教训、对现在的反思和对未来的规划中能够进一步加强对瘟疫的认识,在“和平与可持续发展的”生存环境里与大自然和谐相处,在认识到自身脆弱和局限的同时,能够以更开阔的心胸、更谦卑的态度看待历史与我们身处的环境。
注释:
①查士丁尼:即查士丁尼一世(又译优士丁尼一世,拉丁文:Iustinianus I;希腊文:Ιουστινιανóc;约482年—565年11月14日),东罗马帝国皇帝(527—565),史称查士丁尼大帝。查士丁尼一世早年辅佐叔父查士丁一世登基、治国,后作为其养子继位。在内政方面,他通过任命特里波尼安等人编纂法典(528—534)和发布新敕令(534—565),形成了欧洲第一部系统完备的法典《国法大全》;镇压尼卡起义(532),改革行政,加强中央集权;发展对外商贸,引进丝织业;干预宗教事务,迫害阿里乌斯派等异端;兴建圣索菲亚大教堂。对外,以名将贝利撒留等在东部与萨珊波斯作战,在西部征服北非汪达尔王国(533—534)、意大利东哥特王国(535—554)并占领西哥特王国南部(552前后)。晚年潜心神学,死后不久帝国在西方的领土便相继丧失。
②拜占庭帝国(Byzantine Empire,395—1453年),即东罗马帝国。
③John of Ephesos,Chronicle of Zuqnīn,ed.Witakowski,p97-98.
参考文献:
[1] MICHAEL MAAS.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the Age of Justinian[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
[2] BRYER A.HALDON J.Famine and pestilence in the late Roman and early Byzantine empire:A Systematic Survey of Subsistence Crises and Epidemics[M].London:Ashgate Publishing,2004.
[3] EVAGRIUS SCHOLASTICUS.Ecclesiastical History of Evagrius Scholasticus[M].Liverpool:Liverpool University Press,2000.
[4] PROCOPIUS.History of the Wars[M].translated by H.B.Dewing.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6.
[5] JONES A.H.M,Martindale J.R,MORRIS J.Prosopography of the Later Roman Empir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1:92.
[6] P SARRIS.The Justinianic plague:origins and effects[J].Continuity & Change,2002(2).
[7] 陈志强.“查士丁尼瘟疫”影响初探[J].世界历史,2008(2).
作者简介:韦天娇(1994—),女,汉族,广东茂名人,单位为山西师范大学,研究方向为中东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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