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点线间漫游
2021-09-13廖少华
廖少华
2020年7月12日,《人民日报》文艺副刊第8版“名家新作”发表了笔者《夏山飞云图》。这幅山水见报后,朋友们认为“气象新”“笔墨亦不同”。同年冬,笔者参加湖南省文史馆主办、省当代中国画创作院参与的《红色潇湘——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创作启动》活动,在新化县油溪桥村的笔会现场,省里随行记者当时问我:“廖老师,您的画法为什么不同?”由于时间仓促未能详细解释。但这两件事一直搁在心里,故而将平时探讨的一些体会,借《文艺生活》与读者交流。
一、山水画中的“点”
中国画作为文化形态、意识形态的综合产物,无论多少变化都离不开自然的启示。黄宾虹先生在《虹庐画谈》中有许多论述艺术创作的精湛之言。他认为:“道法自然。……自然就是法。中国画讲师法造化,即是此意。欧美以自然为美,同出一理。不过,就作画而讲,有法业已低了一格,要通过法而没有法,不可拘于法,要得无法之法,方有天趣,然后就可以出神入化了。”
中国山水画中的点,也源于自然。在大自然丰富的景象中,许多细碎而生动的植物都可以通过点来表现。尤其在塑造山川地貌的草、苔与树叶等方面,运用十分广泛。中国绘画史上于此具有重要影响者众多,而以五代南唐董源、北宋范宽、米芾最为突出。范宽所用点,形态质朴厚实,状如豆瓣、雨点、钉头,点形略长,用笔以中锋为主,墨分浓淡。用来表现山石较多而地表仍有植被的西北山地,十分符合气候与地理环境的特征,《溪山行旅图》中的点法堪称经典。董源为南方人,他的点法与范宽不同之处,在于点形倾于圆润,湿笔较多,适用于南方丘陵地区雨水充沛、草木华茂的画面,《潇湘图》之作可见一斑。而米芾的米点皴,同样表现南方的山水,但点形圆而偏扁,有人谓它为落茄皴,笔点的方向比较单一,湿笔触纸,笔笔有连,对于雨后青山的描写非常有效。遗憾的是米点之法后人虽然知者多,但承袭者寡,元代高克恭算是接此衣钵而有成就者。
二、为何将厾笔引入山水
厾笔从技法上讲,多指花鸟画,一般概念指笔或手指直击纸面,力度较之普通用笔稍大。薛永年先生曾经在电话中对我说:早年间,我在给学生讲绘画史时,给学生讲过花鸟画里厾笔的这个技法。很多花鸟画家在画花的茎叶或根部、地面石头或地表时,以厾点增加画面的生动性。
我将厾笔这个技法引入山水画有一些原由。创作之初,并非特意将厾笔点转成为山水皴法。1988年创作《峡江清晓》参加山东省美术家协会主办的“牡丹杯”國际书画大赛,我用仿米芾的米点笔意作皴,创作过程中由于米点适宜横幅,而自己这幅山水是竖式,所以即兴将米点做一些变化,成为不规则的一种点法。此作被评为优秀作品奖,这对于一位走出大学校门不久的青年画家来说,是一种激励与鞭策。
1990年夏天,我从江西志愿调入青海任教,在青海民族师专一边教学,一边坚持创作。面对广阔无垠的草滩与山川,之前的传统皴法都无法表现这种地域特点。我在观察那些被风刮过而留下的处处斑痕后,尝试以厾笔之点塑造这些奇特的地貌,创作了一批厾点山水,先后发表于《青海日报》《西藏日报》和江西的一些刊物。这让我逐步走出山水创作的困境。
三、厾笔在山水中延伸
三年后,笔者因身体严重不适应高原气候而回到江南。1996年冬,在天津出席全国首届中国画发展战略研讨会,我回答关于“山水画体貌差别与艺术表现语言”之问时,明显暴露了我们艺术教育过程中对山水自然形态与艺术形态关系的辨析不足。后来我在《中国书画报》和《美术大观》等刊物,连续发表了多篇文章阐述自己的看法,对青年学生有所助益。在教学的同时,我正式有意识地扩大厾笔作为山水画皴法的探索。将厾点变化成点、线结合,使厾点不单纯仅在丰富对象表面形态上起作用,而在表现自己审美观念上有更多的语言选择,增强了山水画创作的学术意义。李松先生认为这是“意境上的出新”,意与匠的进步(艺术只有意则单调,只有匠便容易落俗)。厾笔用来作山水画的皴法,形态更为生动,符合表现各种地貌特征的多种需要,从而加强了厾笔在山水表现上的适应性与探索意义。
德国著名雕塑家、理论家阿道夫·希尔德勃兰特在《造型艺术中的形式问题》一书中指出:“艺术不仅要靠知,而且也要靠行。行把知置于实践之中。……只有艺术家遵循创造的自然进程时,艺术才能繁荣。”对这些问题,黄宾虹先生概括得更直截了当,他说:“画理与物理相结合,艺乃大成。”笔者拙见,在当代中国画革新如火如荼的今天,空喊一百句变革求新,不如脚踏实地探究传统、细察自然,融自然之特质与艺术之理法在作品中更有意义。
我时常温习黄宾虹老先生1944年所言“力学,深思,守常,达变”的箴言。以厾笔为主的山水画创作一晃三十余年。1999年8月,笔者创作的《清江晨雾》《武陵秋景》应邀参加在日本举办的“第二届日中水墨画研究交流展”;2009年第5期《国画家》杂志发表翟墨先生对我厾笔山水的评论及6件作品;同年11月《中国教育报》海外版发表李松先生对我山水创作形态的分析及3件作品,2010年2月《美术报》转载此文及新作;2020年7月《人民日报》发表《夏山飞云图》。这些都成为我不同阶段厾笔山水画的答卷,给逶逶前行探索厾笔山水30余年的我几分自信。
艺术创作与研究需要漫长而寂寞的过程。藏族朋友扎布博士在我离开青海时赠言“润物细无声”,伴我一路走来。《夏山飞云图》见报后,我回复友人今后的设想时用一首打油诗表示: “厾笔千点写自然,敬畏艺术识在先。有法无法行须力,即便漫游也勿闲。”厾笔用于山水画创作的探索,就是我人生旅途中的一种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