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田知贞医学论文的整理与研究
2021-09-13宫文婧
宫文婧
摘 要:日本一六四四部队成员在医学类刊物发表了大量学术论文和研究报告,文中涉及“人体实验”“细菌武器”等详细数据,发表时间和研究内容反映了一六四四部队在备战细菌战过程的六年里研究范围、程度和学术轨迹。其中又以一六四四部队首任部队长增田知贞最为典型,据笔者视野所及,其公开发表论文超过20篇,文章带有强烈的殖民侵略军事目的,公开引用了多项反人类的细菌战人体实验数据,研究范围涵盖细菌战攻击及防御两个方面,相关成果直接应用于日本对华细菌战,给中国军民和生态环境造成巨大创伤。其研究成果在战后亦作为重要的参考资料,在日本医学界广泛流传和引用,贻害无穷。对增田知贞论文的考察,是对一六四四部队现有研究的重要补充,对于了解一六四四部队反人类、反文明的战争罪行亦有裨益。
关键词:一六四四部队;增田知贞;石井四郎;细菌战;人体实验
中图分类号:K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1)08-0049-03
围绕一六四四部队的研究,学术界主要从细菌战、人体实验等罪证学的角度进行论证,就笔者视野所及,尚未有以一六四四部队长公开发表论文为视角展开的专题研究。1931年至1945年,一六四四部队长增田知贞在《军医团杂志》《防疫研究报告》等医学类刊物发表了诸多论文,不仅涉及细菌学、传染病学、病理学等内容,而且引用了人体实验详细数据,包含大量细菌武器、特殊防疫、细菌战等信息,具有重要的史证价值。
一、增田知贞其人
增田知贞于1939年至1942年3月任南京一六四四部队代理部队长,作为初建阶段的负责人,给一六四四部队日后的建立与发展定下了基调。增田知贞作为石井四郎在南京的代理人,从当时的历史背景和实际需求来看,完全符合石井的预期。“他是那个时代日本的模范医生兼‘科学者,绝顶聪明,富于才干,但是在进行实验时,不管对象是动物还是人,他没有任何良心上的不安和伦理的束缚,只要能有科学的名义或国家的军事需要。作为石井长期的朋友和门徒,他正是石井需要的那种人”[1]。
增田知贞,1901年1月1日出生于日本石川县金泽市寺町,在东京地区接受了初中级教育之后,于20年代初进入了京都帝国大学医学院。此后,增田知贞与七三一部队长石井四郎选择了一条惊人相似的人生道路。1926年毕业后从军,在东京近卫第四联队担任军医,值得注意的是,这是为那些在陆军军医部队里将担任要职的出色者预备的职位。三年后,增田回到京都帝国大学攻读微生物学博士学位,1931年京都帝国大学通过了他的博士论文《有关沉降反应中沉淀子量的研究》,并获得博士学位。该论文被保存在日本国会图书馆,查询编号为UT51-59-T449,包括6篇主论文,10篇参考文献[2]。增田以微生物学论文获得了医学博士学位,又有在部队中担任军医的经历,这说明增田在细菌学、医学领域具有一定的专业水准,这也为增田知贞在日后研制细菌武器、探索细菌攻击方式、准备细菌作战奠定了重要的学术基础。
与此同时,增田逐步得到石井的青睐与赏识,开始参与七三一部队早期筹建工作。此后,直至1936年,增田先后在陆军军医学校、陆军省医务局任职。1937年开始,增田正式在七三一部队任职,同年九月起,被任命为七三一部队大连临时防疫所的负责人。1939年,被任命为刚刚组建的南京一六四四代理部队长。浏览日本昭和十一年(1936年)《陆军军医学校五十年史》一书会发现,增田知贞与石井四郎曾两次共同署名发表医学论文。但我们也在该书中看到,截至1936年,石井四郎发表论文仅5篇,而增田知贞则发表论文多达18篇[3]。可见增田知贞是研究能力很强的新秀(增田知贞比石井四郎小9岁),所以他后来成为石井四郎进行细菌战最为得力的助手及理论专家。由于一六四四部队的秘密性质以及日本战败之际大肆销毁证据,增田知贞的论文鲜有人问津,长期被学术界忽视。
二、增田知贞医学论文的主要内容
1932年至1945年,以七三一部队、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军阵防疫学教室、防疫部、陆军省医务局为主体,开展了大规模的细菌实验、军事医学、免疫学等多方面的研究,其研究涉猎的范围之广、规模之大、时间之长,前所未有,且伴随日本侵华始终。通过对《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报告第2部》中增田知贞论文的梳理与解读,以求揭示一六四四部队研制细菌武器、发动细菌战的历史罪行。
关于增田知贞的论文以《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报告》中收录的最多。该报告是日本当时权威医学机构——陆军军医学校的内部刊物,主编是七三一部队长石井四郎,该报告分为I部和II部,主要刊载了陆军军医学校、陆军省医务局和七三一部队成员撰写的医学论文。《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报告第2部》共刊载847篇论文,其中关于鼠疫菌、霍乱菌、伤寒和副伤寒、结核菌、鼻疽菌、炭疽菌的论文为数较多。从研究范围上看,这也与一六四四部队的机构设置相吻合。一六四四部队为加大对鼠疫菌、结核菌的研究力度,专门设置了鼠疫研究班、结核研究班等。一六四四部队的一科大楼,共四层,就是专门从事霍乱、斑疹伤寒、赤痢、鼠疫菌研究的部门。
《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报告第2部》(以下简称为《报告第2部》)收录了增田知贞撰写的六篇论文:1.《结核菌的液体培养相关研究》;2.《防疫苏联情报第39号细菌战(翻译稿)》;3.《永久冻结地带的水管铺设(翻译)》;4.《防疫苏联情报第63号1938年全球性流行鼠疫的相关流行病学研究(翻译)》;5.《防疫苏联情报第64号1938年发生在东部的霍乱(翻译)》;6.《防疫苏联情报第66号哈巴罗夫斯克痢疾传染病学微生物学资料(翻译)》。
第一篇《结核菌的液体培养相关研究——关于在血清加液體培养基中,咳痰中的结核菌的发育状况及临床的应用价值》[4]编号第288号,受理时间为昭和17年即1942年3月17日,无“秘”字样。由军医中佐增田知贞、军医少佐物江敏夫合著。本篇论文共计21页,包括绪言、研究方法、研究成绩、考察及结论五部分。文中包含大量实验数据表格,内容涉及在牛血、马血、山羊血及各类家畜中培育结核菌的结果比较,以及在健康军人咳痰中结核菌培养的结果,结核病携带者咳痰培养结果、开放性肺结核患者咳痰培养结果等五张表格。增田在论文的结论中指出:在证明结核菌培养法时,废弃了以往经常使用的固型培养基,试图培养出价格更低廉、更容易制作的液体培养基。论文研究了该培养基能够迅速、准确地证明结核菌的方法,我们找到了在培养基内添加血液作为基础培养基的方法,在蒸馏水中添加1%柠檬酸钠、2%的甘油制成液体培养基,再往培养基中加入各种动物的血液。通过观察在加入百分比不同的血液的培养基中结核菌的发育状况,进而与各种动物血清加培养基,以及在加入百分比不同的血清加培养基中,结核菌的发育状况进行观察比较,最终确认5%的马血清加液体培养基(柠檬酸钠1.0g、甘油2.0cc、马血清5.0cc、蒸馏水100cc)为最佳方案。
第二篇《细菌战》[5]编号为304号,同时收录在《防疫苏联情报》中编号为39号,受理时间为1942年5月2日,由军医中佐增田知贞撰写,村田礼一(应为村田礼二此处疑为印刷错误)、久保正翻译,文章封面标有“秘”字样。二战后,在美军调查日本细菌战期间,增田知贞将此文提交给美军,经美国德特里克基地基础科主任、微生物学家埃德温·希尔翻译为英文,因此该篇论文作为重要的日本细菌战情报同时收录在位于美国马里兰州的美国国家档案馆II[6]。全文共计18页,包括序言、细菌战定义、细菌战特征、细菌武器类型、细菌武器的使用、历史上的细菌战事件及结论七部分内容[6]。
第三篇《永久冻结地带的水管铺设(翻译)》[7]编号339号,受理时间为昭和17年即1942年5月2日,类别为翻译,文章封面标有“秘”字样。由增田知贞选取,萱场坚翻译,村田礼二编辑。该文原出处为《给水与卫生技术》1941年7-8期载,原作者为苏联技师,该篇论文共计6页,从二十六个方面,论述了永久冻结地带的水管铺设问题,并附有较为详细的图纸说明。作者认为,在永久冰冻地带铺设输水管道设施的各种问题已基本解决。当然,目前的状况我们还不能完全依赖技术解决,但是在此条件下立案的话,在研究建设方案及简化建设方案方面,技术方面的意见将会影响今后的发展。通过对6年来必须铺设的输水管道设施的资料的研究,阐述了在永久性冰冻地带铺设输水管道设施的问题。七三一部队对中国东北地区水利资源和水源地情况开展调查,为侵华日军开展大范围强制移民做前期准备,根据1936年“满洲”水利水源调查图纸的记载,该图纸详细标识了东北地区的重要水源地和湿地所在位置,以及已经实施移民地区和适合移民地区的水源地状况。
第四篇《1938年全球性流行鼠疫的相关流行病学研究(翻译)》[7]编号363号,受理时间为昭和17年即1942年7月1日,类别为翻译,出自《红军军阵卫生杂志》1940年第四期,由苏联一等军医正尼古拉,以国际联盟卫生局的公报为依据所著。同时收录在《防疫苏联情报》中编号为63号,由军医中佐增田知贞选取,村田礼二、久保正翻译,文章封面标有“秘”字样,全文共计六页。报告中指出1938年度,是全世界21世纪鼠疫发病率最低的一年,本年度世界各国患病死亡者总计30200人。绘制了三份数据表格,分别记录了1936~1938年鼠疫患病率、1936~1938年亚洲各国的鼠疫患病人数、1936~1938年拉美各国的鼠疫患病人数。通过数据分析,得出三点结论。一是从存在于各大陆的地方性病菌,以及动物流行性病症的情况来看,认为对于传染病学的状况,鼠疫是不安全的传染病菌。二是在各海港及重要的沿岸地区、江河流域,人类及鼠类发生了大量的鼠疫病患。特别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频繁爆发鼠疫的原因,说明了鼠疫传播的恐惧性。三是要强化对海港的检疫工作,特别是在海港城市,必须实施灭菌措施。
第五篇《1938年发生在东部的霍乱(翻译)》[8]编号369号,受理时间为昭和17年即1942年7月1日,类别为翻译,出自《红军军阵卫生杂志》1940年第四期,由苏联一等军医正尼古拉,以国际联盟卫生局的公报为依据所著。同时收录在《防疫苏联情报》中编号为64号,由军医中佐增田知贞选取,村田礼二、久保正翻译,文章封面标有“秘”字样,全文共计五页。这篇文章是苏联一等军医正尼古拉,依据国际联盟卫生局的公报,对1938年在亚洲东部的中国、法属印度支那(越南、老挝、柬埔寨、缅甸、泰国、马来西亚等)、英属印度、阿富汗发生霍乱的情况开展调查,并附有三幅地图:分别是1938年度在中国流行的霍乱、1937年度在印度流行的霍乱患病人数10万人、1938年度在印度流行的霍乱患病人数10万人。文章结尾得出五条结论:一是从1937年开始,到现在仍在东部继续进行的霍乱流行,作为典型的战争瘟疫,正在向中国和日本蔓延。二是在英属印度,旧有的霍乱病菌,有扩大区域的倾向。三是在阿富汗(1938、1939年)以及伊朗(1939年)爆发的霍乱,与印度的霍乱病菌之间有一定的关系。四是战争酿成的状况,促使和平的国家实施必要的预防方法,以防止霍乱疫情蔓延到自己的国家。五是1938年度的经验证明,在阿富汗和我国同时实施的预防方法是绝对有效的。在对关于霍乱的不健全的疫学状况进行研究的同时,国境地区保健卫生机构的课题是,保持高度的警戒以防疫病的入侵和保证预防工作的正确性。
第六篇《哈巴罗夫斯克痢疾传染病学微生物学资料(翻译)》[9]编号375号,受理时间为昭和17年即1942年7月29日,类别为原著,出自《细菌学传染病学防疫学杂志》1940年5-6号,由苏联一等军医正尼古拉,以国际联盟卫生局的公报为依据所著。同时收录在《防疫苏联情报》中编号为64号,由军医中佐增田知贞选取,村田礼二、久保正翻译,文章封面标有“秘”字样,全文共计五页。该报告收录了哈巴罗夫斯克市立细菌检查所收集的1940年度发生的赤痢资料,是根据对小儿科医院的患者以及托儿所的健康儿童的检查所得出的结果。6月至9月期间,我们在小儿科医院做了400多例检查。将患儿分为0~1岁、1~3岁、3~5岁、10岁以上四组。经过观察取样,得出三点结论。一是赤痢的感染源,基本上是0~3岁的幼儿。二是在传染病学中,其危险性是,少数健康幼兒和他们在一起相处2~3个月,其赤痢菌的保有率就到达10000分之20.4,而后仍会继续增长。三是通过对全体儿童的检查,发现主要的细菌是希斯氏菌(异型痢疾菌属之一)。
总体来看,防疫研究报告的类别包括原著、记事原著、蕞报、综说、杂报、抄录、翻译7种。原著为作者本人原创,多数为实验报告。蕞报日语“蕞”通小,即“小报”,为会议、访谈及情报调查记录。综说即综述,是对以往资料的搜集整理。具体到增田知贞的论文,因为部分封面标识有误,分析论文的具体内容后可将其归类为原著2篇:288号结核菌液体培养相关研究、304号细菌战;翻译5篇:339号永久冻结地带的水管铺设、341号彻底驱逐法西斯爪牙、363号1938年全球性流行鼠疫的相关流行病学研究、369号1938年发生在东部的霍乱、375号哈巴罗夫斯克痢疾传染病学微生物学资料。原著的论文偏重于细菌实验本身以及细菌战理论方向。翻译的论文主要来自苏联学术期刊,是由石井四郎指导,增田知贞择取,陆军军医学校嘱托村田礼二、久保正翻译完成的,可以说是防疫研究室的团队科研成果所得。
三、总结
由于一六四四部队的隐蔽性和特殊性,关于增田知贞的公开资料非常少,本文所选档案多为新资料和新证据,有效弥补了此前相关资料的不足,对于提升和细化学术界对于一六四四部队的认知,深化日本细菌战问题的学术研究有着重要的补充作用。通过梳理增田知贞撰写的医学论文,可以从一个侧面证实日本从事细菌战研究与实战,并非一时的盲目行为,而是有步骤有计划地逐步展开。增田作为众多参与日本细菌战军医的缩影,具有相似的成长路径,从早期石井四郎在日本防疫研究室时期的重要助手,到七三一部队筹备阶段的主要成员,最后成为日本细菌战的支持者、鼓吹者和實施者。他们历时多年从事的医学研究成果,本应用于治病救人却直接转化为杀人利器,不仅使用活人进行人体实验,更将实验结果逐步改进最终形成细菌武器,发动大规模细菌战造成大量无辜平民失去生命。
更值得注意的是,增田知贞撰写的医学论文,至今仍可在日本医科院校的图书馆中检索查阅,甚至作为重要的学术参考资料,在日本医学界广泛流传和引用,贻害无穷。由于其特殊身份和地位,战后美国在调查日本细菌战问题期间多次审问增田知贞,并形成独立的问询记录,这些档案以及增田本人提交的细菌战报告,既是该部队从事细菌战与人体实验的重要佐证,也是研究日本二战殖民地医学的重要文献,至今仍保存在美国国家档案馆中。日本国立公文书馆以及美国国家档案馆,来自加害国以及第三方国家的档案资料,与我国学者发现的史料档案相互印证,进一步说明日本细菌战问题的真实性,历史不容掩盖。
参考文献:
[1]Sheldon Harris. Factories of Death:Japanese Biological Warfare 1932- 1945,and the America Cover- up[M]. Ist Edition:Routledge,1994,P173.
[2][日]西山胜夫.战争与医学[M].东京:和平出版社,2015:154.
[3]北岛规矩朗.医学校五十年史[M].东京:大日本印刷株式会社,昭和十一年(1936年):504-544.
[4]增田知贞.第288号:结核菌液体培养相关研究[Z]//『十五年争秘料集.23[3](医学校防疫研究告第2部』(刻版).京:不二出版,2004.
[5]增田知贞.第304号:细菌战[Z]//『十五年争秘料集.23[3](医学校防疫研究告第2部』(刻版).京:不二出版,2004.
[6]Masuda Tomosada: Bacteriological Warfare; Location:2910,RG#IWG Ref.coll, National Archives Ⅱ of USA,Maryland.
[7]增田知贞.第363号:1938年全球性流行鼠疫的相关流行病学研究(翻译)[Z]//『十五年争秘料集.23[3](医学校防疫研究告第2部』(刻版).京:不二出版,2004.
[8]增田知贞.第369号:1938年发生在东部的霍乱(翻译)[Z]//『十五年争秘料集.23[3](医学校防疫研究告第2部』(刻版).京:不二出版,2004.
[9]增田知贞.第375号:哈巴罗夫斯克痢疾传染病学微生物学资料(翻译)[Z]//『十五年争秘料集.23[3](医学校防疫研究告第2部』(刻版).京:不二出版,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