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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和星光

2021-09-12廖伟棠

中国新闻周刊 2021年33期
关键词:电光雷公关山

廖伟棠

去年我去过台东关山的电光部落,当时并不知道这就是三叉山事件死难的雷公火阿美人之乡。但那晚我看见了久违的满天繁星,直到今天,看到小说家甘耀明用《成为真正的人》最美的一幕:原住民少年哈鲁牧特夜宿救生船之所见所闻,替我补充了一年前的无言。

——“眼前的银河,也是宇宙中的台风,有著晰亮星墙。

他也是星河中的孤船,晃荡漂浮,无处下锚。

又是孤鸣,那是来自山棱线、天地间的呼喊。”

和那寂静相对照的,是当天下午的雷公火之役纪念表演。据记载:雷公火之役,是1896年5月24日,发生在台东雷公火(现关山镇电光部落)的战争,交战方是阿美族卑南族联军和清军,最终原住民获胜。此战阻挡了清军南下袭击卑南平原。近年电光部落阿美族人将雷公火之役改编成戏剧,期望后代时时记住先辈们曾经的勇气与坚毅。

表演就在卑南溪东岸平原上露天展开,时近黄昏,风起云涌。阿美族人在秋收后的田野上搭起草木棚屋,架起火炮,重演百年前的小战争。演出高潮,是火炮真的发射,棚屋真的燎起冲天大火,烈焰和浓烟交织着随风上升,更显得天地苍茫。

这种苍茫,在大半个世纪前也曾降临此地,直到不远处的三叉山。那又是另一段戏剧化的历史。

“1945年9月10日,二次大战日本宣布投降后,一架从菲律宾起飞的军机,载满已释放的美军俘虏,在三叉山东北方撞毁,机上26人全部罹难,又造成由日军警组成之搜救队(前中后三队)前队有26人在途中遇难,前队生还者仅宪兵曹长后山定1人,史称三叉山事件”。

这是空难又是山难,后者的牺牲不可谓不悲惨,其搜救队前队多为布农族、阿美族组成,死者有12名阿美族人,包括取了日本姓名“山元光大”的关山镇电光阿美族部落头目。他的儿子黄健德是现在的阿美族头目,仍记得父亲只带了一包米、一条咸鱼干,还有一块木板就上山了;木板是要当简易棺材,将罹难的美国军人就地掩埋。但结果,他们在搜救过程中遭遇诡异突变的暴风雨,山上气温骤降,准备不足的搜救队员纷纷冻死,死无葬身之所。

这是一个无法让任何人释怀的悲剧。其悲剧感,完全符合古希腊悲剧的要素。明明战争结束了,从冲绳飞往菲律宾美军基地的盟国战俘却失事坠落台东高山,从片刻的自由落入地狱;明明“解放”了,被歧视和奴役的原住民却充任搜救队前锋,为寻找曾经的“敌国”死者的尸体而献出自己火辣辣的生命。这都像是神的玩笑。

去年底,尚未读到这个大悲剧的我,在电光部落隐隐嗅到的忧伤气息是從何处来的呢?是弥漫在夜色里焦糊的庄稼灰烬的气味吗?是阿美族炮手经过我身边他短袍上的火药味吗?还是在当晚小学操场全村庄的巴歌浪盛宴(巴歌浪是阿美族语,意指完工庆祝,大伙聚在一起吃饭,欢庆一年丰收,也祈求社区一家共同迈向崭新的一年)上,我身边某个阿美族少妇也许就是山上游魂的后代,忧伤来自她苦寒的微笑。

布农族在哪里?我曾冒昧问阿美族的青年教师。他伸手指向卑南溪对岸的连绵深山。山上有嘉明湖,被誉为“天使的眼泪”,那里就是少年哈鲁牧特夜宿救生船所漂荡的星光倒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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