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区典范”的缔造与澳门文学的发展创新

冯倾城 王如利

摘要：粤港澳大湾区建设是新时代国家全面开放新格局下的重大发展战略，对国家实施创新驱动发展和坚持改革开放具有重大意义。湾区建设为粤港澳文学的合作交流提供了广阔平台，也为澳门文学的发展创新提供了极佳契机。澳门的新诗创作领域自“回归”以来，充分发挥本土性与开放性兼具的特点，涌现了众多为海内外诗坛认可的佳作，是澳门当代文学中成绩最突出的文类。核心成员为粤澳诗人的七剑诗群创作的《七剑诗选》既是湾区乃至更广阔区域内文学合作交流的成果和典范，也为澳门文学，尤其是澳门新诗创作的发展创新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模式。

关键词：粤港澳大湾区;澳门新诗;《七剑诗选》

粤港澳大湾区由香港、澳门两个特别行政区和广东省广州、深圳、珠海、佛山、惠州、东莞、中山、江门、肇庆九个珠三角城市组成，总面积 5.6 万平方公里，2017 年底总人口约7000 万，是我国开放程度最高、经济活力最强的区域之一，在国家发展大局中具有重要战略地位。[1]粤港澳大湾区建设是新时代国家全面开放新格局下的重大发展战略，对国家实施创新驱动发展和坚持改革开放具有重大意义。其目标是进一步深化粤港澳合作，充分发挥三地综合优势，促成区内的深度融合，推动区域经济协同发展，建设富有活力和竞争力的一流湾区和世界级城市群。

湾区建设为粤港澳文学的合作交流提供了广阔平台，也为澳门文学的发展创新提供了极佳契机。正如“粤港澳大湾区文学丛书”主编蒋述卓所说，“粤港澳三地同根同源，尽管文学体制不一样，但源头都是岭南文化，共享相同的文化资源，三地文学可以互鉴、互动、互补， 创造新的文学样式，新的文学观念，形成大湾区的文学特色”[2]。澳门的新诗创作领域自“回归”以来，充分发挥本土性与开放性兼具的特点，涌现了众多为海内外诗坛认可的佳作，是澳门当代文学中成绩最突出的文类。核心成员为粤澳诗人的七剑诗群创作的《七剑诗选》既是湾区乃至更广阔区域内文学合作交流的成果和典范，也为澳门文学，尤其是澳门新诗创作的发展创新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模式。

七剑是七位诗人的合称，分别为澳门大学中文系教授龚刚、广州仲恺农业工程学院外国语学院院长李磊、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朱坤领等粤澳两地及其他地区诗人，在《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报月刊》《香港文学》、美国双语诗刊《诗殿堂》等报刊上发表有诸多诗歌，获得过“建国四十周年”新诗大赛一等奖、湖北“楚天杯”诗歌比赛一等奖等奖项，并有诗作入选《2003 中国年度最佳诗歌》，所从事的职业包括大学老师、中学老师、公司经理等。“七剑”分别生活在澳门、广州等五座城市，相识于网络，因诗而结缘。七剑既有共同的诗意追求，又性情、诗风各异，近年来在微信群交流频繁而热烈，在诗歌界颇有异彩，2018 年 12 月于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出版了首部合集《七剑诗选》，由龚刚、李磊主编，诗坛泰斗谢冕、芒克题写书名。

《七剑诗选》是一部体现了网络化、全球化时代特点的新型诗集，其创作、出版建立在以网络为媒介的广泛而深入的交流切磋的基础之上。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杨克在《七剑诗选》序言[3]中指出：七剑与许多其他诗人群体的创作高峰期、交往兴盛期乃至如今的结集出版， 其时间段都在新世纪特别是近几年，我们身处的社会和文化环境：经济空前繁盛，教育普及，重视文艺，对外来文化融会贯通，对文化遗产继承发扬，通过网络自媒体实现交流互动的诗歌理念和实践，文化环境相对包容宽松。七剑和许许多多诗人团体，拥有了自发（当然也主要得自费）的交流环境。当代诗人借助移动通讯，随时随地能和亲朋知己分享文字、声音和图像，七剑也不例外，除了偶尔的当面聚会， 其诗歌交流更主要靠的是每天线上交流。他们建立七剑诗群，虽然天各一方，却能时刻互晒诗作，切磋诗艺，经常发表、交流对诗歌、诗学和世界的理解和看法;偶尔也相互和诗，或者诗歌接龙。他们沉醉其中，苦心孤诣，互相鞭策，不断尝试各种体例，探索各种风格，糅合各种要素，甚至可以说呈现了一个有共同创作导向，有核心人物乃至具标志性作品的群体。

《七剑诗选》中的诗作，虽然都署名一人，很多作品其实是经过七人互相点评反复修改而成， 其创作灵感和生活素材等也往往是分享交流所得，可以说是通过七人思想碰撞和相互给养所孕育出的优秀成果，体现了传统创作中所不具备的协同效应。以粤澳诗人为核心创作成员的《七剑诗选》的结集出版是湾区文学合作交流的缩影，也是互联网时代背景下新的文学创作、交流和传播模式的突出代表。

花剑的《七剑的一天》[4]以风趣的笔触刻画出身处五城的七位诗人的日常生活动态与彼此间的相知相契：

刚降落，一场雾霾等着我

幸好心里流淌着，柔剑的伊河霜剑和问剑，据说躲在山中 现在也不知干了什么

断剑的上海，华灯初照

远远望去，一条流不动的河 论剑在香港逛逛，满脸幸福 陪伴的，是霜剑的最美丽师母没想到灵剑也在飞机上

去纽约，明天

在美利坚，给美女们讲七剑向山姆叔描绘诗意的中国 而我还在去虹口的路上

不忧伤，也不快乐

七剑兄弟，在三大洲纵横

天空辽阔。灵剑在美洲讲哲理论剑在购物陪老婆

柔剑在康河授课，霜剑在银行问剑帮女人洗碗

断剑在谈生意，打乒乓球 唯有我花剑，在漫漫车流中

等待，肚子还饿

七剑就是几个奇怪的家伙见面很少，也许在人群中还互不相识，擦肩而过 却像哲人一样思考

又像凡人一样生活

茫茫人海，“云”中相会，像这样跨越千山万水，身处三洲五地的实时沟通与交流使个体诗人的思想灵感更加活跃，创作素材更加广泛，也使整个诗人群体更加丰满、有趣，使他们集体创作的合集像复调音乐一样交响出和谐多元又更加恢弘震撼的效果。

《七剑诗选》也是一部体现创作形式风格多样化和表现当代社会丰富多元面貌的全景画卷。七剑诗人中的绝大多数从事外语教学， 作为专攻中西翻译、文化交流与比较文学研究的他们，业余坚持着现代新诗的个性化写作， 以自由诗为主，兼攻组诗、仿古诗、乃至汉俳等。他们书写的题材囊括古今中外、形上形下、七情六欲、宏大微小。不管是“上海青”“一棵白菜”“一片茶叶”，还是“直到火抓住风”“认识萨特”“关于人性”，大俗大雅都闪耀着性灵的光辉;别管是“浪子归”“喝酒吧，兄弟”， 还是“回家”“我的伊河”，又或“谈起巴河我泪流满面”“我的妹妹”，乡情、友情、亲情、爱情都饱含真挚的深情。他们在学养和诗歌理念上有许多相通之处，同时又各具鲜明而个性化的创作风格。从灵剑的《七剑诗行》和霜剑的《七劍饮酒诗》这两首，可以集中概括地看到七剑的生平际遇和创作特色。论剑语言凝练，气韵生动，哲思丰富，“大趣若智”，“穿越了古今中外，闪电了每一个腐朽的意象”;花剑叙事和抒情交融，诗意深厚，“珍藏着爱情、热血和滚烫的心”，“轻盈地抵达真实的痛感”;断剑笔锋犀利，讽时刺世，“磨砺诗意的锐气”，“用凛冽的剑锋猛砍”“世事的无奈和荒诞”;问剑贴近百姓，乡村意象突出，“点燃泥土、小草和山羊，给底层生命披上美的诗行”;柔剑想象力丰富，诗意灵动，“一片冰心”“轮回于灵的空间”，信手拈来“诗歌的骄傲”;灵剑长于思辨， “浸没于浪漫的冥想”，书写“满纸思辨酒香的诗篇”;霜剑抒发真性情，俯拾生活点滴，从平凡见真纯，以微小显大义，有“内圣外王”的风范。鲁迅文学奖得主曹宇翔大校称许这部诗选说：“古今中外有许多诗人间的友谊佳话，他们惺惺相惜，求其友声，心灵与心灵、诗篇与诗篇相映生辉。《七剑诗选》是七位诗人作品合集， 也是友情之聚，自带一种人世暖意。他们声息相通，又各具鲜明特色，真是剑法各异，乱花照眼。”七剑的创作如武林高手“以气御剑”， 不拘一格，又浑然天成、直指人心。在他们的诗歌中，强烈地流露着当代中国人对中国式问题的洞察、对中国式生存的慰藉、对中国生命的守护和热爱，甚至于在更宽广、更深邃的维度去开掘诗性、灵性和神秘性的精神世界。

《七剑诗选》是一部兼具古典精神和现代

风貌的新诗集，七剑诗人所倡导的新性灵主义诗观是对中国古典诗词创作传统和诗学精神的批判继承和改造发展。通常新诗创作需要的情感更浓郁，爆发力更强，古典诗词则适合传统的、有大气象的主题。但是，“无论创作新诗或古典诗词，都不要故作惊人，而是在平易表述中自然流露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精炼的笔力，提炼出诗意和境界”[5]。唐代缔造的古典文学、文化盛世高峰至今难以超越，而新诗作为百年前新文学运动的产物，承担了以百年光阴实现三千年古典诗歌传统涅槃重生的艰巨任务，没有也不可能与传统遗产割裂。在继承中改造、在批古中复古，实际上延续着自春秋以来时移世易、波浪式向前发展而未曾中断的汉语诗歌发展史。以七剑诗群中的澳门成员龚刚为例， 其诗歌《关于阿罕布拉宫》《从苍白的平静中揪出梵高》《你要在市侩的额头写诗》《风再起时，兼怀 Leslie》等等，题材关涉中外古今、三教九流，却都是现代语言包蕴古典精神，性灵之外，兼具史诗的厚重。新性灵主义诗观即由龚刚首先提出，孕育于其研究课题《徐志摩文艺思想研究》及七剑在文学微信群里的创作实践， 是自然生长的，而非标新立异的凭空虚构。其《中国现代诗学中的性灵派》[6]《新性灵主义导论》[7]二文，已初步搭建起新性灵主义的理论框架。明清性灵派崇尚“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创作自由，究其实质，是以《礼记·乐记》所谓感于物而形于声的“心物感应说”为思想根源，以人的自然本性、生命意识为核心，以佛教“心性”学说为推动，强调文艺创作的个性特征、抒情特征，追求神韵灵趣的自然流露。新性灵主义之“新”体现在三方面：1）不认为性灵纯为自然本性，而主张书卷见闻与抽象思辨皆可化为性灵。也就是说，性灵中可包含哲性，有后天修炼、参悟的成分。性灵者，厚学深悟而天机自达之谓也。2）肯定虚实相生、以简驭繁是诗性智慧，肯定维柯《新科学》一书所揭示的感性洞察力。3）主张对浮华的世俗情感表示怀疑的冷抒情，反对情感外露，热情外溢，不知节制和反思的热抒情。[8]七剑之一的张小平教授认为，“如果只是灵感与性情，就成了浪漫主义诗歌了。加上顿悟（epiphany），就有性灵说的‘闪电’”了。”不为诗而诗，不为艺术而艺术，有感而发，融入哲性与智性，正是新性灵主义创作观的核心精神。“渊明不为诗，写其胸中之妙尔”，七剑的创作和诗观正是对中国优秀古典诗歌传统的批判继承和发扬光大。

明代科学家徐光启在《历书总目表》中提出“欲求超胜，必须会通”的观点。新性灵主义诗学就是会通旧性灵主义和艾略特所代表的反浪漫主义的产物。艾略特认为，“诗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不是表现个性，而是逃避个性。自然，只有有个性和感情的人才会知道要逃避这种东西是什么意义。”如何在独抒性灵、弘扬个性与逃避感情、逃避个性之间确立必要的张力，即是新性灵主义诗学的用心所在。所以新性灵主义主张厚学深悟，主张智以驭情，主张一跃而起、轻轻落下。作为一种创作倾向，新性灵主义崇尚顿悟和哲性;作为批评倾向，新性灵主义崇尚融会贯通基础上的妙悟。长久的体验，瞬间的触动，冷静而内含哲性的抒情，即是新性灵主义诗风。而李贽、金圣叹的性灵化批评，加上会通古今中西文白雅俗的知识视野和美学参悟，则是新性灵主义批评。

《七剑诗选》主编龚刚在《新性灵主义释疑》一文中提出，金庸武侠小说最大的贡献是一大批灵光灼灼、个性鲜明的侠客。爱金庸小说的人，应当重情重义，应当珍惜个性之灵。七剑诗群可以说是诗界的新性灵派，是认同诗歌应有闪电般的照亮，并彰显个性之灵的一群， 绝不受单一风格、单一角度的约束，所以，新性灵派实为非派之派。论剑的《扬州帖》[9]一诗较能代表新性灵主义诗风：

无 鹤 无盘缠

亦非烟花三月

感君怜才意来做广陵人

那一夜的酒 如高山流水 那一夜的杯盏

有金石之声

河虾入口

依稀是瘦西湖的草香豆干與花生同嚼

确有火腿的滋味

说到八怪

即是说到了风骨当浮一大白

说到江湖

即是说到了恩义当浮一大白

说到汉书与酒

即是说到了君臣相得快意平生当浮一大白

声 洪 如 钟 将 醉 未 醉 玉玲珑酒店一枝独秀

瓜洲古渡月色三分

犹在十里之外

临行之际

与运河彼端的隋唐握手作别

语言自然天成，形式简约灵动，内容哲思

深蕴，感情诚挚动人，气韵流畅贯通，这首诗充分体现了性情抒发 + 哲性反思，又力求以气韵胜的新性灵主义诗学主张。初读之，如看行云流水，听谈笑风生，扑面一股不拘格套、从心而出的清奇自然之气。细品之，宛若一幅历史画卷展开，古今际会、千年风骨皆蕴含于百余字中。此之谓“厚学深悟而天机自达”，“不等而等，不期而至”;此之谓“智以驭情，气韵为先”，“一跃而起，轻轻落下”。[10]

北大中文系主任陈晓明教授指出，“七剑” 以诗为剑，刺透了空洞而平庸的日常表象，直抵生活的最深处。新性灵主义以真诚的自我讲述，遥承“独抒性灵”的历史脉络，推开了灵魂与世界之间厚重的屏障，在日渐迟钝的现代感官上敲出了一记清响，悠长而透进人的心灵。

中国社科院黎湘萍研究员认为，诗坛七剑倡导新性灵主义，以理论探测灵魂的深度，以诗的天籁唤醒喑哑麻痹的感性。清气奇绝，启人天眼。

《七剑诗选》出版后，引起了热烈反响， 首印本在十日内售罄，加印本也旋即售罄。在当当网 2019 年 1 月销量排行榜中，《七剑诗选》位列中国当代诗歌类前五及团体新诗集类第一。其中论剑所创作的《你要在市侩的额头写诗》等 6 首新诗在《诗刊》微信公众号（2019年 2 月 27 日）转发后，迄今录得近 1.2 万阅读量，受到广泛好评。中山大学中文系特邀七剑主持诗歌论坛。广州电视台《开卷》栏目介绍《七剑诗选》。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继出版《七剑诗选》之后，就已将由龚刚、李磊主编、收入七剑新作及七剑之友（主要为粤港澳大湾区的广东作协副主席杨克、香港诗人郑炜明等）代表作的《新性灵主义诗选》列入出版计划。这是七剑诗群所倡导的新性灵主义诗风获得认可的标志， 也是粤澳合作以至大湾区学术文化合作与交流的结晶，展示了澳门文学发展创新的新维度。

[注释]

[1]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一），《城市规划通讯》，2019 年第 5 期。

[2]唐贵江：《“粤港澳大湾区文学丛书”亮相南 国 书 香 节 》 .https：//www-chinalibs-net.vpn.muc. edu.cn：8118/ArticleInfo.aspx？id=462842.2019/8/16。

[3]杨克：《七剑诗选·序》，龚刚、李磊主编《七 剑诗选》，暨南大学出版社 2018 版，第 1-6 页。

[4]首发于新性灵主义诗城网 http：//www.xinxing ling.com/index.php？m=content&c=index&a=show&c atid=30&id=67。

[5]龙扬志：《冯倾城：新体诗与旧体诗要“比翼双飞”》，《羊城晚报》，2019 年 12 月 8 日。

[6]龚刚：《中国现代诗学中的性灵派》，《现代中文学刊》，2017 年第 1 期。

[7]龚刚：《新性灵主义诗学导论》，《北方工业大学学报》，2019 年第 6 期。

[8]龚刚：《新性灵主义诗观》，龚刚、李磊主编《七剑诗选》，暨南大学出版社 2018 年版，第284 页。

[9]首发于新性灵主义诗城网 http：//www.xinxing ling.com/index.php？m=content&c=index&a=show&c atid=23&id=47。

[10]引文均为论剑语，参见新性灵主义诗城网诸条论剑诗话。

作者单位：澳门大学南国人文研究中心;中央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