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草堂欧萍：一位古籍修复师的“进阶史”

张颖

四川成都浣花溪头的杜甫草堂内，建筑古朴典雅，园林清幽秀丽，不时能听到成群游客的喧闹声。但有一个地方却十分安静，去到那里参观的游客或是怕打扰工作人员工作，或是被那些为古书治病的“白衣天使”的工作氛围感染，都变得雅静、安然，这个地方便是杜甫草堂古籍修复展示馆。古籍修复展示馆被透明玻璃分隔成两部分，里面是古籍修复室，外面展陈着古籍修复的常用工具、修复前后的古籍等，游客在赏阅展品时，也可以透过玻璃观看修复人员的实际操作。

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一直致力于馆内外书画文物等纸质藏品的修复，早在上世纪70年代就设立了书画装裱室。2010年，杜甫草堂博物馆正式设立古籍修复室。2016年，跨系统联动申报成为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四川古籍修复中心传习所，并在传习所导师故宫博物院副研究馆员、古书画修复专家徐建华的帮助和指导下，在书画装裱、古籍修复的文化传承与发扬道路上迈进了一大步。

草堂的修复师欧萍是四川古籍修复中心传习所的导师助理，她于1986年进入草堂工作，30多年弹指一挥间，当年那个差点儿被“不收女徒弟”为由而拒之门外的小姑娘，如最初承诺的那般，不怕苦累，在热爱中坚守与远行至今。

执着：几经考验学修复

欧萍进入杜甫草堂之初，没有直接从事书画装裱、古籍修复，而是在陈列宣传部负责宣传与销售有关杜甫草堂的书籍和其他文化产品。1990年，经由四川省文化厅宋之正先生引荐，她认识了四川省博物馆书画装裱修复专家廖定一老师，并利用业余时间求教廖先生学习这门技艺。对书画修复装裱有了一定认识后，欧萍向草堂的领导申请调到书画装裱室工作，领导告诉她：“我没有意见，你去和张师傅说好了。”这位张师傅，便是杜甫草堂的“第一代”纸质文物修复师张润生。没想到的是，因为性别，欧萍在求学书画修复装裱的道路上屡屡受挫。先是被张师傅一句“我们这里不要女的”很直白地回绝，后求拜廖定一先生门下，同样遭到谢绝。廖定一先生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我不收女徒弟，是因为这个工作太累了，又要拿刀，又要拿棍，你们结婚后还要带孩子、照顾家庭，忙不过来的。”听到这番话后，欧萍并没有气馁，她告诉廖定一先生，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自己不怕苦累，也会将两者分清楚，并表示自己十分想学，请他收自己为徒。见欧萍坚持，廖定一先生便说：“拜师就不必了，你离这里近，若是想学，得空了过来就行。”那之后，欧萍每天晚上下班后都到廖先生处学习，耳濡目染地学到了不少知识。

因为想从事书画修复装裱这份工作，不久后，欧萍再次来到草堂书画装裱室向张师傅表达了自己对这个工作的喜欢，张师傅见她如此坚持，也不忍拒绝，便说：“那你去刷仿绫纸吧。”仿绫纸没有拉力，刷的时候极容易破损，“张师傅是在考我，但因为我有在廖老师那里学到的一些小经验，所以我细心刷出的仿绫纸很直、很平”。张师傅看到欧萍交上的“答卷”后，满意地笑了笑，说：“你还有机会哦。”欧萍便紧接着问：“那您同意我留在这里吗？”不爱说话的张师傅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进入草堂书画装裱室后，欧萍白天上班时间跟随张师傅学习，晚上下班后依旧到四川省博物馆廖先生处，与其沟通交流，并参与一些修复工作。2000年冬，国家文物局在江西婺源举办了为期3个月的“首期全国书画装裱修复培训班”，欧萍有幸成为18位学员中的一位。“当时授课的三位老师分别是张金英、徐建华、杨泽华，他们非常和善，对我们也非常有耐心，因为课上修复的书画文物十分珍贵，且学员们的修复水平不一，所以三位老师可谓手把手教学，让我受益匪浅。”也就是在这次培训班上，欧萍成为徐建华先生的徒弟，“那以后每每遇到较难的装裱、修复案例，我总会第一时间想请教徐老师。但那时通讯还不是很发达，加之徐老师经常外出授课，所以联系到徐老师很难”。

从婺源接受培训回到成都后，欧萍对字画、古籍等文物藏品的保护修复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坚守修复事业的信念愈加明确。

实践：因地制宜做修复

从事书画装裱、古籍修复以来，欧萍接触到的纸质文物“病因”大都是霉蚀、虫蛀、酸化，有时也会遇到不常见的问题，这时就需要请教老师们。据欧萍介绍，修复时曾遇到过“洋墨水”的问题，“洋墨水遇水便晕开，最后和水一起流走，消失不见”，但那是纸质文物上的重要信息，绝对不能丢失的。欧萍根据徐建华先生的建议，将宣纸夹在有墨迹的地方，以起到吸收撤潮的作用，“这样虽然还会有晕色的情况出现，但是效果会好很多”。2017年，在一次有关佛教典籍的培训班上，一位上海的法师询问欧萍，自己那里有一通掉“墨”的石碑，但不知掉的“墨”是哪里的，该怎样处理。“通过传拓所得的拓片是墨在上，墨色不应透过背部，但他描述的这块石碑是指表面有异物，会一并附着在拓片背部，我无法判断这种黑色粉末的材质”，于是致电赵嘉福老师询问。赵老师回复她说，古人喜欢用干粉似的东西抹在石碑上，抹上这些粉以后才能更好地雕刻，这些碑身上就会不可避免地留下一些黑色的墨粉，这便是欧萍询问的“不知名粉末”。“师父们见多识广，我还要多向他们学习。”欧萍感慨。

数十年的修复工作中，欧萍印象最深的就是《安县志》的修复。据欧萍介绍，她拿到那册《安县志》时，发现书破损得非常严重，第一页就是由一小块一小块的纸屑组成的，书名“安县志”完全无法辨认，“安县图书馆的馆长将这册书送来时说，‘尽力修吧，书名找不回来就算了’，但我不那么想，我觉得这册书既然交到了我的手上，我就一定要尽全力修好它。当时，我每揭下一小块儿，就先判断这一小块儿的具体位置，然后逐一按尺寸、顺序拼好，‘安县志’那三个字，在我日复一日的努力下，慢慢地显现出了字形……我清楚地记得仅第一页，我揭开就用了20多天的时间”。往往最难修复的书，在修复成功后，修复师的成就感就越大，当欧萍把修好的《安縣志》送回安县图书馆的时候，馆长的一句“我真不敢想象，‘安县志’这三个字还能找回来”，让欧萍更为激动。

书画、古籍的修复各有不同的注意事项，拓片也是。2007年，四川省博物馆曾策划举办汉代画像砖拓片展，但展期将至，需要修复的拓片却还有很多，“他们找到草堂帮忙，当时我分到了36张他们送来的有待修复的拓片，全部都是六尺和八尺的大型拓片”。欧萍介绍说，修复拓片需要“保字口”，“拓片上的那些字、画都是有凹凸感的，如果直接用刷子刷，它的字口会变形，对拓片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破坏。所以我们在修复时，首先要把字口打出来（目的是固定原本拓印的字形），这样修复完成后，拓片中的字体才不会变形”。

建设：草堂“日日新”

1986年，草堂书画装裱室只有张润生师傅和他的一名徒弟，但这名徒弟后来离开了草堂，自己开了一家裝裱铺子。“张师傅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草堂就又陆续招了两名修复师，1990年我加入后，书画装裱室一共是4个人。”欧萍介绍说，“那时，老师傅们还没有建设装裱室的想法，但我加入后就想，既然我们在做这件事情，那就要做好、做大。” 30年来，在欧萍等人的努力和草堂领导的支持下，书画装裱室（及古籍修复室）搬迁了3个地方，面积也从最开始的30多平方米增加到300多平方米，还陆续专门改造建设了书画修复室、古籍修复室，特设了古籍修复展示馆，人员也从4人增加到8人，“但草堂书画装裱室（及古籍修复室）的大踏步发展，还是从2007年开始的”。

2007年，“中华古籍保护计划”开始实施，古籍修复事业日益受到重视，草堂增加古籍修复的工作，开始修复馆藏和其他公藏单位的古籍。2010年，杜甫草堂与四川省图书馆成立了联合古籍修复室，共同开展有关古籍的修复及培训工作。联合古籍修复室自成立后吸引了有关领导以及文博单位的注意，随着影响的逐步扩大，2015年，杜甫草堂计划筹建文物保护修复中心，并邀请徐建华先生来指导工作在徐建华先生的指导下，杜甫草堂的文物保护修复中心顺利建成，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2016年，四川省图书馆联合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四川大学图书馆，申请并成立了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四川古籍修复中心传习所，在欧萍的介绍与联系下，徐建华先生担任传习所的导师，“20年后能再续我与徐老师的师生缘，且还可以惠及传习所的其他同仁，我十分高兴”。

影响：尽力发挥博物馆的社会作用

从事书画修复装裱30多年来，欧萍遇到过很多困难，工作上的困难尚可以求助老师，自己也可以通过努力解决，“但有时候，我的家人也会怪我因为工作忽略了家庭。比如修复时有些步骤是不能中断的，常常做完回家就晚上十点多钟了”。对于晚归，欧萍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告诉家人，可以去草堂的修复室看看自己的工作和工作时的状态。“他们见我一展开工作便彻底投入进去，也不好打扰，只是在我结束的时候问了一句‘你饿吗’，我说，‘现在感觉有点饿了’。医生在手术时中间不可以休息，我们也是，我经常打开一幅画，一站就是一天，等一个工序做完，天已经很晚了。”数十年来，草堂的门卫师傅倒是很理解欧萍，每天晚上八九点钟见她还在工作，师傅就拎着两壶热水给她送去，并轻声嘱咐，忙完早点回家休息。

书画装裱、古籍修复、碑刻传拓作为传统技艺，需要得到传承和发展，能够由家人而普及到社会是欧萍的愿望。近年来，杜甫草堂的宣传教育部门开展了“草堂一课”的博物馆社会教育公益活动，欧萍作为讲师，向不同年龄段、不同职业、不同国籍的人士展示传拓技艺、古籍制作以及简单的修复，“国务院副总理刘延东女士曾走到我身边观看演示传拓，还有许多国际友人也来体验过传统文化课程。在‘草堂一课’和我们的‘古籍修复展示馆’，我们可以感受到社会大众对传统文化的认知和参与度在不断提升，社会各个层面的文化交流也越来越频繁，我们会继续把文物保护修复工作做好的同时把公众教育也尽力做好，并扩大规模，启蒙学生、影响他人，尽力发挥博物馆的社会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