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的那束光
2021-09-10彭环环
彭环环
泰戈尔曾说,最好的,总在不经意间出现。我却觉得一切的出现,在偶然之余,也有必然。
如今已是我走上教师岗位的第十个年头了。今年,我又一次任教于紧张的高三。结束了“晨兴入班读,带月与人归”的一天,我走出办公室。秋风渐起,校园里的绿树婆娑起舞,飒飒秋声,掠过耳畔,为南国增添了几许秋的凉意。我下意识地缩了脖子,拉起衣领。这一熟稔的习惯动作,恍惚间,又把我拉回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在无数个熟悉感觉的刹那,我总是那么容易想起内心的那个小女孩,想起和她一路走过来的酸甜苦辣,也想起了那些给予她很多帮助的可敬的老师们。
我小时候便十分向往教师这个职业。家里的姨母是位小学语文老师,节假日每次去姨母家走亲戚的时候,我总要拉着表妹去姨母所任教的班级的教室,装模作样地学着老师的样子,认真地在黑板上留下几行字。姨母看到了也不吝啬她真诚的赞美,让幼小的我很是得意满足。现在想来,这应是最早的那一束光,温暖又光亮,照进了我那颗对教师充满无限向往的懵懂的心。
在漫长跌宕的中小学读书生涯中 ,让我感念至深的那一束光,是来自一位知性又善良的语文老师杜红梅女士。正是这位语文老师,给当时“为赋新辞强说愁”的那群敏感、迷茫的中学生们奠定了坚实的语文基础,更无微不至地呵护了我们当时那颗脆弱的“玻璃心”。
初三时,家里因新修房屋的债款仍未还清,家境颇为窘迫。尽管如此,我还是咬牙坚持,终于上了县一中。县一中高大的教学楼、宽阔的操场、藏书丰富的图书馆,曾让我兴奋不已,可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鲜明感受到了城乡差异。许多老师习惯性地屏蔽了农村学生的存在,似乎只有杜老师才注意到了我们对“存在”的渴望。在那个落差巨大的现实世界里,我微弱的存在感是杜老师给予的,杜老师便是我黯淡高中生活里的那一束光。至今,我感念的仍是,在每个早读课上,她用工整漂亮的正楷,板书出深入人心、抚慰灵魂的名言警句的坚持;我感念的还是,在每个人的笔记本里,她以真诚细腻的问候,传达出直抵人心、传道解惑的文学精神的付出;我感念的更是,在每个学生身上,她以耐心智慧的教学,接纳了正在成长、一直努力的弱势学生的胸襟。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或许是受杜红梅老师一言一行、一颦一蹙的影响,读大学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师范类的汉语言文学专业。
我的母校河池学院在广西宜州,那是一个有“广西小桂林”之称的山清水秀的南方小城市,而我更愿意把这里当成我精神的第二故乡,它是我情感得以丰富、个性得以锤炼的摇篮。携着第一次远离家乡而出省求学的憧憬和忧愁,带着第一次坐上绿皮卧铺火车而独有的激动和欣喜,怀着对家依依不舍的惜别和对未知的恐惧,我迈入大学。第一节课,我便谨记了班主任老师的诚恳忠告:“文学世界的学习和鉴赏,重积累,讲勤奋,不可入宝山而空回。”大学四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而这一时期,却是我求学路上收获最多的一个阶段,心智、情感从幼稚浅薄趋于成熟深刻。从昏暗迷茫到略懂人事,少不了几位恩师的影响。
黄猛先生教授外国文学史,他不善言谈,课堂上几乎无一句多余的话,表情也是不苟言笑,初次接触会认为他严肃得紧。可黄老师讲冷笑话的功夫是惊人的。他十分慷慨地把讲义放到他的博客里,让我们课余去学习揣摩。他的讲义内容旁征博引,诙谐幽默,很富哲思与理趣,是引领我得以初识多彩深刻的外国文学的一个窗口。刘雨过先生是我们大学四年的班主任,我们还是他的首届学生。他的课堂极富激情和诗意,带领我们深入领会到了中国古代文学的精深微妙。印象最深的是刘老师每周让学生创作古诗,他会根据钟嵘的《诗品》来给我们的诗给予诸如上上品、上品、中上品、中品、中下品等级的评定,那时班里创作古诗的风气也甚为浓厚。因为年龄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刘老师是我们的良师益友,毕业后我们一直都保持联系。还有一位恩师,仅仅是因为大四前夕我去旁听了两个月的文学批评课程而结识的邓伟龙教授。邓老师教会了我从文論的高度,分析一切泛文化现象。他的课堂内容含量大,极富思辨性,可谓思接千载又神游八荒,纵横捭阖又鞭辟入里,听他的课极为享受。如果说我本科时能积攒下一丁点的学术精神,也是得益于和邓伟龙教授的师徒缘分。最后是一位十分特殊的女先生——教授明清文学的秦玮鸿女士。秦老师因为早年的意外,少了一只手臂。她每次都会提前来候课。上课的时候,我们总爱望着她一只空荡荡的衣袖发呆,可秦老师从来不以为意。她说话轻柔极了,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每次总会用春风化雨般的语言把我们拉回课堂。记得上《红楼梦》时,讲到里面的判词,她一时兴起,还给我们从容悠游又深情款款地吟诵出来,那抑扬起伏、细软绵长的平仄声调令我们陶醉良久。
这些先生与我相处的时间,短则几月,多则四年矣。在漫长的人生际遇里,这似乎微不足道,但他们深厚的学养、严谨的治学、大气的格局对我日后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多年以后,我所感念的也正是这束光啊。
本科毕业后,我如愿以偿,实现了多年的夙愿,成了一名高中语文老师。记得第一次走上讲台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当年杜红梅老师的影子。
2012年6月,在湖南老家一所民办高中工作了两年后,我来到了深圳,成为深圳一名普通的高中语文老师。几番辗转,又从民办到公办,不知不觉,我已在深圳的教育热土里深耕了八个春秋。而从参加工作到如今,我也已经结婚生子。这期间我前后考研三次,在考虑现实便利等因素后,今年我选择了深圳大学师范专业继续深造,成为一名在职研究生。
我深知教育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宏伟大业。这些年,我也见到了无数和当年的自己一样迷茫又渴望的眼神。深圳的生活节奏快,生活成本高,很多学生因为家庭原因未必有当年我们读书时的安稳和从容。而整个社会文化环境早已不同于当年,在信息化、网络化无处不在的今天,学生易沉迷于手机、网络、游戏而不可自拔,人生兴趣单一,人生目标虚无,一不小心就错过了关键的成长期。如何让学生从这些“即时麻痹的娱乐”中超脱出来?如何使学生具备不俗的审美眼光,辨别真伪,获得真善美的熏陶,拥有真切的生命感悟力?这正与人文性鲜明的语文教学息息相关。卢梭说,人类正因为从孩子长起,所以人类才有救。作为一名高中语文老师,我一直认为,在培养学生必要的高考应试能力的同时,还要留住学生单纯朴素的心,让他们有能力去做他喜欢的事情、去追寻他所敬仰的人。作为教育者,我更不愿意为了高考,让学生过早地进入成人的状态,用每时每刻的竞争和焦虑不安的心理来扼杀教育,扼杀他们求学的乐趣和真正的成长。这或许是最“经济”的教育,但我也认为是对他们的未来极不负责任的教育。至少这么多年我的语文课堂一直坚持授以真心和实意,在提高学生成绩的同时,永远以兴趣激发为导向。从长远来看,一个高中生真正的成功,应在于他能够在高中三年里,寻找到真正的学科兴趣,探索到自己与他人、团队相处的最佳模式,能够在自己的一时失败和成功之间,蓄积下持续的能量和动力继续出发,而不是只盯着每一次的竞争,最终只剩下疲惫的身体和残破的心灵。
而这正是接下来,我要努力追寻的生命里和学生相遇的那一束光。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龙岗附属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