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眠
2021-09-10涂加
踟蹰在东部N市雍容华贵的大街上,从逄赈曼心头掀起一丝难言的涟漪。万家灯火不停闪烁其辞,渐渐将他的心思熔断。大街上华丽的流萤,不是他意念之中的印象。他心头咿呀一声把祈祷的夜色揉捏得魅影飘忽。
逄赈曼把他的好大部分心思耗在了小说集子的撰著上。书的名字叫“雅眠”,是一部由改制的出版社正式出版、作者负责自销的中短篇小说集。
因为,出版社还欠了他一本书,那本尚处于“失踪”状态的书,暂被我们冠名为“雅A”,而原失踪半月之久的“雅B”刚刚被出版社找回。然而唯一“丢失”的一本《雅眠》,即“雅A”,正日夜牵动着作者逄赈曼的魂魄。
有天清晨,一位自称“魏敬辉”的出版人打电话找他。主要意图是他刚出版的图书《雅眠》出了点不大不小的问题。——这让逄赈曼无不大吃一惊,怎么会呢?他想。倏忽间,思维之塔突显摇摇欲坠之势,令他躲闪不及,无所适从。
魏敬辉告知他,其中有一篇小说的叙述内容涉及到敏感话题,因此需要收回全部印刷的书籍《雅眠》。并委婉地告诉说这不怪他逄赈曼老师,只是出版社在把控上出了些疏漏……云云。现在上面要求如数收回已经出版印刷包括流入市场的全部书籍,一册也不能少。至于作者个人支付的书籍出版费和物流运输费概由出版方如数退还作者。言下之意,在经济上绝不会让作者吃亏。前提是必须收回每一本图书。接着魏敬辉在电话里强调:
“请您绝对放心,逄老师!”
“我怎么不吃亏呢?我怕是亏大了,尊敬的魏先生!”
“不会的。”
“还不会?书都出了,这又……莫名其妙地收回去,你、你这不是在瞎折腾吗,你……”
“逄老师,不论如何,还请您体谅和理解我们。”
“我不理解,对不起,我还有事。”显然话未说完逄赈曼便毫不客气地挂了电话。他忽然觉得自己站在一个无形巨大的人生舞台上——演戏。但他从来也没有进入过自己的角色,因为那非他的境界所在。
魏敬辉重新拨打逄赈曼的手机,应答是:“现在不方便接听您的电话。”
其实,魏敬辉是出版社一个业务部门小小的负责人。对于回收书籍的事,出版社并没有让《雅眠》的责任编辑小骆负责也是有考虑的。小骆沮丧与否,逄赈曼并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只不过相比而言,责任编辑小骆肯定比这个打电话的魏主任亲切自然得多。《雅眠》正式出版后,逄赈曼想稍加休息、调整后,便要把全部身心投入到一部现实主义长篇小说的创作上去,暂名叫《莘莘学子》,或其他。不难想象,他的心思正在发生转移。他确实没有分心的资源和精力。
然而,让魏敬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再次拨打的电话,被逄赈曼设置在了一个比较诡异的层面上:“您所拨打的电话现在处于休眠状态,请稍后再拨。”
纵然稍后,手机提示语依然如故:
“……现在处于休眠状态……”
迫不得已,魏敬辉带了一个年轻的女助手不远千里亲自来到了逄赈曼所在的纳洛瓦市。他们决意要敲开逄赈曼紧闭的房门,并且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也就是说叫做“有备而来”。
纳洛瓦市,中国西南部风光旖旎的一座亚热带城市,市区人口在七十万上下,气候相当温和。魏敬辉带着年轻美女储娟徜徉在椰林大街的林荫道上,心里却怎么也温和不起来。——两人同行,除了工作方便以外,社里领导的确也考虑了其他因素。毕竟在许多场合下,女性的作用特别是年轻美貌的女性所发挥的作用,往往会收到令人意想不到的奇效。这并非是魏敬辉本人想带个年轻女同事出差的缘故,这是经过出版社慎重研究后作出的决定。当初,魏主任想一口推脱此事,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此次任务异常艰巨,如若不通过公安等部门的配合行动,要想顺利完成“收书”任务——可以说是天方夜谭。经过严肃认真的考虑,最终领导还是把任务交给了他。领导郑重地对他说:“这是组织的决定,并不是我一个人做出的,所以请你务必按时完成!”
魏敬辉好像接受了一道从未接受过的军令状,紧蹙浓眉的他朝西南方向眺望,准备蓄势待发。
他似乎没有过多地思考完不成任务时,受到处分将带来的严重后果。
说实话,他根本不了解更不认识这个叫“逄赈曼”的文学写作者。因为逄老师并非所谓的“名人”,甚至连“小有名气”都谈不上,这也是十分正常的。不过他快速打好了“腹稿”,意欲采取两个步骤,竭尽全力争取获得逄赈曼的理解和支持。但他心知肚明,这项工作看似轻松、简单,其实深深地暗藏危机。他想,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想象得有多么美好,因此一点也乐观不起来。
首先必须跟逄赈曼做知心朋友,交心谈心,以心攻心……这当是上上策。凭借他和储娟两人的睿智,最终让作者自愿而限时交回全部的图書,这肯定是最好的结果了。
再次,才可寻求当地出版宣传和公安等部门,配合出版社收回逄赈曼的问题图书。这是此路的下策,似乎没有中策可施。魏敬辉依稀觉得。
他俩下榻宾馆的第二天刚好是个星期五,上午大约九点一刻,他拨打逄赈曼的电话,那边仍然应答如初:
“您所拨打的电话现在处于休眠状态……”
他突然觉得好笑:怎么会这样子呢?
他灵机一动,夺过小储的手机,终于拨通了逄赈曼的电话。
可想而知,老逄知道了原由后不由分说,一口回拒了魏敬辉的真诚请求。
接下来的情况无外乎是,对于储娟的手机来电自然被逄赈曼设置在了同样诡异的“休眠”状态。老魏报告社里,当然时逢改制之际应该叫“公司”了,不过习惯使然一时半会大家依然喜欢叫老名称,就像把农村村委主任叫住“村长”一样,改口过程,往往慢若一个冰河期。他给社领导说,作者的手机一直处于“休眠状态”……他好想说,“就像秋蛇一样已经进入冬眠状态”,但他把瑟缩的苦笑遗弃在了嘴弯角处,不愿意让别人轻易舔去。
社里(出版有限公司)领导正在想办法的同时,也叫魏敬辉与储娟尽快动动脑筋,多想些法子。
这天上午,老魏跟储娟邀上市作协主席汪臻怀等人一道来到了逄赈曼所在的居民小区。汪主席给老逄打电话,他还是要买账的。逄赈曼眼里看得起汪主席,觉得老汪人正直,平易近人,也有扎实的文学创作功底和一定的创作成果。
看在汪主席的面子上,老逄满口接受老汪的建议,随着汪主席和作协秘书长翰琳女士及其魏敬辉、储娟来到一所普通茶楼的二楼。当然,逄赈曼心里非常清楚,他们约他来茶楼喝茶的真实目的。明澈的天光微斜下来,几条身影错落有致,交替在斜映的漂移中。他敛气屏声、沉默不语地跟随前面的脚步颠踽而行。他镇定地想,誓与他们周旋下去。他想,他作好了心理准备,当会婉拒他们“收书”的好意。
除了逄赈曼以外,大家开始热情而装腔作势地聊天,——天南地北,从东部大都会聊到颇具热带风情的大西南的纳洛瓦市。随意,随和,而不失恬淡的庄雅。在大家的眼里,暂时只有他们的核心人物——逄赈曼,微低头颅,缄默不语,瘦削的脸庞只是挂了一丝谁也弄不明白的青涩的微笑。那种笑意好像被谁事先窃去了似的,彰显很不走运的迹象,变成某类极不自在的讪笑,一掉头遽然湮灭了周围众多真实的人文情绪,惶惶然。
逄赈曼依次坐在一处灯芯绒圈椅里,任意松懈自己,打伸身躯,俨然一位军人的标准坐姿,只是二臂并不放至膝盖,而是双双互缠着搁在胸前。泰然处之的他,微睁的双眸显得不亢不卑。稍后,那双沉陷的眼窝,渐次进入眼睑微闭状态,把四周浮华的风尚浑然关在了神明的外沿,任凭一个人信马由缰,恣意驰骋。然而,在座出现的异常,首先由翰琳秘书长觉察之。——逄赈曼略翘下巴,两臂仍旧交叉胸前,混沌的目光仿佛直视前方,细觑却眼睑全闭,整个身腰挺得钢板直,并不把脊背靠在圈椅上。不一会儿,便真的听得从他鼻孔里徐徐传出细弱的鼾声,很匀净,像是一种提醒。翰琳女士隐忍不住,差点就要抬腕儿掩唇而笑了,她觉得这个逄老哥子挺有意思得很:除他一人,大家都在喁喁闲谈,她垂眉而嫣然一笑,暗自释怀。
顷刻间,汪主席也发觉面前的逄赈曼独自闭目进入了睡眠状态,静下心来可以明显感受到来自近边肺腑有节奏的鼾睡声,宛若夜半淅淅沥沥的秋雨缠绵。于是汪臻怀不得不“噫噫噫”地轻声叫唤起来,顿感大惑不解,怎么老逄独自睡着了哟,未必昨晚写作熬了夜?——汪主席不禁蹙额沉思。
“老逄,逄大哥,”汪臻怀堆起满脸的窘笑,显得谨慎地开口说,“你看这事儿……支持一下工作,不然你看?”
“汪主席,我逄赈曼老朽,不谙人世,却也还算是个明白人,更是个讲究诚信和良心的人,出版社……后面要我们作者追加图书的运输物流费,我们二话没说,现在……你说,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呢?”
略经雉堞后的尴尬,汪主席望着魏敬辉郑重其事地建议道:“要么,我看这样行不行,魏主任,可否将这些书籍全部收回后,再把相关原稿修改妥当,把书稿重新出版一次?”
魏敬辉瞥了眼脸色冷竣而迷离的逄赈曼,遂把回眸的神色递到汪主席脸上,谨慎地表示:“这个办法,我们需要请示社里领导后才能答复,还请汪主席和逄老师原谅。”
眼下,关键在于魏敬辉没有料到汪主席会提出这么个让人难以明确答复的提议。当然最好的处理办法自然是等待堂而皇之的“请示”,这是不言而喻的。
为了打破僵局、消除拘谨,翰琳秘书长起身给三位男士递烟,小储赶忙为大家掺茶水,结果只有年近七旬的老逄不抽烟,他说他已戒了很多年了。……
快到晌午,汪臻怀叫来一位副主席假以作协的名誉热情招待远道而来的出版社的两位贵客,可是逄赈曼说家里有事,执意推脱,丟下一声“失陪了”,便匆匆离去。
可想而知的是,不到二十四小时,出版社明确答复只能无条件收书,短期内《雅眠》不能出版,也就是说,明确拒绝了汪主席一片好心提出的建议。接下来作协依旧围绕逄赈曼竭尽全力做他的思想工作,弄得汪臻怀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半会找不到头绪。
然而,汪主席终究是头脑灵光之人,不到一周的时间,凭借他的人格魅力,便解开了逄赈曼的思想疙瘩。老汪几乎天天陪着逄赈曼转,精心做着书籍回收的事。至少,那种一丝不苟的忘我精神,悄无声息地打动了原本固执己见的逄赈曼。蓦地,已让事态出现了质的转机。一埃进展变得顺利时,那边魏主任便独自赶了过来,以督促加快书籍的回收工作。
就在收书工作的节骨眼上,事情却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梗阻。在刚下榻的宾馆里,魏敬辉惴惴不安地听取汪主席的解释:
“目前,据我们仔细清点完后掌握的情况,除开你们出版社留存的四十本书以外,老逄的书现在只有九百四十九本,有六本已找到了人头,但另外五本,看来还不会很顺利……就能收回。”
魏主任盯着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的汪臻懷,一脸难堪的神色僵持在双颊。
“为啥呢,汪主席?”终于他诘问道。
“为啥?他先前送了一本给他中学的老师,送文友六本,另外送了两本给他的两个中学同学,一本给了社区的熟人,再有一本呢,他说他不记得了……”
似乎,汪主席把魏主任越说越糊涂了。
魏主任眼睁睁地瞧着汪主席手中的一个袖珍塑料壳笔记本发呆,那上面详细记录了老逄的《雅眠》赠送出去的具体人头。
“怎么,”魏敬辉双目圆瞪,关键时刻生怕遗漏了关键环节,“那另外一本到底去了哪里?汪主席,他怎么会不记得了?”他忽然觉得汪主席在肆意隐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另一本,……他说他也记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这怎么会呢?”魏主任似乎不相信他的话,“不行啦,社里领导要求必须如数收回,一册都不能少呀,我的汪大主席!”隐约中,汪主席感觉到了来自魏主任话语中饱含的一腔无奈与伤感,甚至近似于涟涟的泣诉。
“我看这样,魏主任,我们还是首先把已有线索的书籍追回来再说,你看好不好?”
“那好,但不论如何,还要靠你汪主席竭尽全力做好逄老师的说服工作。”
“现在看来,暂时只有走一步看一步,我想老逄还是会理解的……你们可能不知道,逄赈曼这个人性格是相当的孤傲;但我想,在处理这件事情上他还是会考虑我的意见的,——这你就放心好了,魏主任。”
由于社里工作繁忙,魏敬辉提出下午到市作协去看一看已经代为收回来的九百多册问题图书。他告诉汪臻怀,说他明天一早就要乘车去机场返回东部N市。
下午三点,汪主席把老逄叫来了。未曾料到的是,魏敬辉和汪主席看见逄赈曼竟然又带来了几本他的小说集子,似乎还有一股幽淡的油墨香味扑鼻而来,他俩顿感欣慰,又忧虑难扼。
“还有的呢,老逄?”汪主席大惑不解地瞪眼问道,“现在算来,也还差两本呀?”他总在疑惑逄赈曼自己留藏了一本《雅眠》,出于对老逄的了解,他想他应该产生这种判断。
然而半晌,二位才听得逄赈曼嗫嚅道:“……我也想不起来了。”
“嗐,……这咋整?”汪主席迷茫中哀叹一声。少顷,他望着脸色苍白的魏敬辉才开口说,“这样,先不着急,请老逄下来后仔细回忆回忆……现在我们先清点这些书……”
老魏嘴唇轻微蠕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整个人仿佛陷入一个未知的迷局,神色沮丧。加上逄赈曼刚才带来的几本书,最终清点的总数为九百五十八本,确实还差《雅眠》两册。老逄说,他回去再找找。——如此看上去,老逄的态度可谓十分的恳切,并没有半点虚假和打诳。其实,为这事已经把汪主席搞得黯然神伤。只是在魏敬辉离开时,才让他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他却在第二日午后给老逄打去电话,因为对待此事他根本没有丝毫的懈怠与停顿。他从电话里分明感觉到对方的迟疑,最终听见逄赈曼吞吞吐吐地告诉他:
“我其实……不想再去打扰我的老师,真的,汪主席,我老师今年已满九十三岁了……我怎么好厚着脸皮又去要回我的书嘛?——真是强人所难嗝。”
“唔,老逄大哥,我明白了,这样好吧,我陪你去登门拜访你的老师,向他老人家说明情况,当面赔个不是。”
如此看来,事情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令汪主席略感欣慰。但是他又说,“老逄呀,你说那一本书到底在哪里,你究竟找到了一点线索没有?”
其实,事到如今这才是整个事情的问题所在,也让人猝然深感诧异。
当逄赈曼终于想起那本被“遗忘”的书的线索时,他竟然是这般对汪主席含含糊糊地说:“好像有一本是我随手送给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社会朋友,他是我同学的表弟给我介绍的。”
“那你还没有去找他?”
“我没有他的手机号码,我老同学说暂时没能联系上那位朋友。对了,他姓谯,叫谯什么……不记得了。”
“那你尽快找到那位姓譙的,就可以把书找到了。”汪主席说。虽说眼下不能确定的因素依然存在,但他觉得找回最后一本书的希望陡然增大。现在,他由衷地相信逄赈曼的为人和自身的品行,他担心的只是中途增加某些难以预料的变数,这真的很难说。
果不其然,第二天午后事情便发生了突变。正当逄赈曼带着老汪费尽周折在一个普通茶楼里找到那位年过五旬的谯兄弟时,只听得他紧皱眉头说:“哦,逄老师,我还真记不得了呃,你送了我一本书?我确实记不得了。”
这话说得让老逄和老汪早已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听他瘪嘴道:“逄大哥,如果你确实送了我一本书的话,我回家去找到后一定给你送来。”
现在的问题是,这位谯兄弟似乎并没有完全承认接受逄赈曼赠书之事,无意中这事就突然变得有些蹊跷起来。于是,老汪不得不暗自揣测眼前的状况:若是要细细琢磨,面前的逄赈曼和谯氏,肯定有一人在编故事说假话,或者不排除两人都有可能在共同撒谎。——面对此情此景,汪臻怀倏然无言以对,仿佛变成了哑巴,让他有苦说不出。他意识到满腔的愤懑正在逐上心头,却又渐渐化为乌有,心中升腾起五味杂陈的青色烟云,覆盖了他原本平静如水的大好心境。
眨眼间,事情开始弄得复杂化了,汪主席不得不请求公安出面帮忙。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星期,老逄坚持说当时送书给老同学表弟的时候,出于礼节他也送了一本给谯兄弟。可是谯兄弟始终说他在茶楼里并没有把书带走。公安从茶楼老板这里开始查一本叫《雅眠》的图书,结果查了一两天也无任何线索。好像这本书不是上了天,就是入了地。而出版社那头一天紧跟一天地催促不放。某个时候,老汪好想不再插手这桩棘手之事,他又想请市文宣出版部门的领导一同前往远在三千里之外的出版社,当面向社里领导做做解释工作,为一两本无法找回的小说书“通融通融”,以此放弃先前死板教条的“收书”决定。
逄赈曼表示,不论如何他不会跟随汪主席一同前往出版社。他说他觉得挺厌烦的。过后,汪臻怀去没去出版社,一眼瞅上去迂腐过剩的逄赈曼不会过多关心了。然而有一天,派出所的民警把他和谯兄弟一块带到了先前丢失问题书籍的茶楼来,要严肃证实一些事情。当然,汪主席也必定一同参加。
事到如今,谯兄弟终究开口承认了他先前的谎言,面前站着的是二位脸色冷峻的执法民警,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好像自己是一位被通缉多年的在逃人员,一脸的沮丧让他变得郁郁寡欢,神色萎顿。他告诉民警,他当时在逄老师送给他书籍时,大加赞叹了一番,并表示回去后一定认真拜读大作。没过一会儿,逄老师称有事便离开了茶楼。临近傍晚,谯兄弟手握一本厚重的书出大门时,便将那本名叫《雅眠》的书顺手扔进了房门边上的一个塑料垃圾桶内,过后,跟两位朋友一同离开茶楼找地方吃晚饭去了。当然两位朋友中其中一位便是逄赈曼老同学的表弟。另一位正好是同学表弟的朋友,而这位同学的表弟又因工程业务往来才跟谯兄弟相互认识。其实,眼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借助于这样的东拉西扯而取得了有机的人事联系。细想起来还挺让人觉得奇妙无穷,意味深长的。
公安的调查仍在继续进行,虽然艰难,令人头痛。一本书的去向如何,无不牵动公安的神经。被询问的茶楼服务员和保洁员个个摇头摆脑,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态,一旦进入茶楼的民警们便处于高度紧张的戒备状态。此时老板岳经理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说那两天保洁员生病,便叫了她的二哥来茶楼帮忙顶了两天班。……因而最终情况是,那本命运多舛的书籍被她二哥当废品卖给了废品门市,据说换回了两毛钱,并且说废品老板给的是两枚镍光闪烁的新硬币。
还好,又经过一番周折,民警从一堆废纸箱、废报纸中找到了那本天然无辜的《雅眠》。废品店主起初还以为是一本古书哩,当听民警咕哝着告诉说这是一本“禁书”时,他懵然瞠目结舌……
出版社反复不停地催促收书进度,甚至要汪主席先将眼前的九百多册书籍马上发回,再寻找那几册离奇失踪的图书也行。那边的电话催声阵阵,显得十万火急,不容有丝毫的停顿和喘息。问题是,在收书的过程中,老逄把同学和朋友送的书,人头搞混了,才导致收书工作的重重困难。
对于丢失一册书的事情,岳老板也觉得不可思议,不就是一本普通的小说书籍吗,还需要惊动公安?殊不知时间耗得长的原因,竟出自于岳老板那几天因事离开了纳洛瓦市去了外地。而谯兄弟,先前有意无意又隐瞒了好一阵子事情的真相——他说他没有收到逄赈曼的赠书,因为他说他好点小赌,好饮点小酒,但没有看书的习惯,咋个会向人家主动索书呢?当时他那张巧舌如簧的薄嘴已把汪主席等人弄得一头的雾水。
只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神奇的事情竟然还在后头。
约莫过了十天,九百六十册完好无缺的小说书籍《雅眠》,悉数来到了她的出版母社一间临时库房;遵照社领导的指示,心情沉闷的魏敬辉无可奈何地再次拨通了汪臻怀主席的电话:
“唉呀,唉呀,汪主席哟,实在对不起,实在的对不起,弄错了,我向你们赔罪,向你们道歉——经过仔细鉴别、核查,才发现……才发现是另一部集子出了点纰漏,并不是逄赈曼老师的《雅眠》有问题。确实是……我们工作的疏忽大意……真该死!”
“我是说,我当时也细心读了一下,总觉得应该不是什么方向性问题,怎么就……”汪臻怀一听对方的解释,马上表示阵阵惊讶,深表遗憾后,最终发出一声声长吁短叹的“哞哞”叫喚,活像一头躁动不安的大牯牛。
“我会想法在两三天后赶过来,当面向逄老师表示我们的真诚歉意。”
“很好,很好,魏主任,我想你们应该过来当面向逄先生道歉才好,这是一种对作者负责、也是对作者的最大诚意……”
其实汪主席突然知道事情的原委时,心都快要炸了。无可奈何的他,滑稽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非常难堪的苦笑;心灰意冷之后,淡淡的曙色从他心底的海洋正在冉冉升起,宛若春天鲜艳的红日。
汪主席和逄赈曼终于一同走在浮华喧嚣的N市大街,目的只有一个:要想尽一切努力找回最后两册失踪的《雅眠》。汪主席肯定地认为,书,就在出版社丟失的。出版社满口答应一定找回逄先生的书,这是义不容辞的。在老逄和老汪看来,出版方总算态度诚恳,并无敷衍之意。在这里,我们暂且将出版社弄丢的两本图书中的一本取名为“雅A”,自然将另一本取名为“雅B”了。
在老逄和老汪返回纳洛瓦市的第八日,他俩才知道“雅B”原本撂在了出版社一名负责人的妹夫的一个同事家中。这个“同事”出于好奇偷偷将书带回了自己的家,想一睹为快。——如此几经周折,总算可以谢天谢地,让事情有了一些眉目。然而,那本行为诡谲的“雅A”呢?谁也不知它确切的下落,该不会又被好事者扔进了某个垃圾箱?性情孤傲的逄赈曼执意要通过法律程序索回那本《雅眠》,汪臻怀决意再做做他的思想工作,想把好事一做到底。
但是,十天以后,逄赈曼便完成了聘请律师的第一件事,这是一位在当地颇有经验、小有名气的职业律师。如此看来,老逄早已把宝押在了一个未知的运气上,而不相信汪臻怀的反复劝说和其良苦用心。
因为谁也不知道“雅A”的确切下落,难不成真有人学着谯兄弟幽默似的随手把书——扔进了某个诡异的垃圾箱么?
作者简介:
涂加,四川广安人,重庆李家沱出生,籍贯湖南长沙市。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及广安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菡子冤》、诗文集《终难忘怀的时光》及中短篇小说集《喀尔汗斯河畔的裸阳》(获广安市政府文艺奖),已完成小说创作近一百二十篇,并创作有诗歌、散文兼小说评论。个人文学辞条被收入《中国小说家大辞典》。作品散见于《飞天》《剑南文学》《散文诗》《参花》《章回小说》等纸质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