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拜将坛遗迹在史料中的位移
2021-09-10王琼
王琼
【摘要】 刘邦在汉中筑坛拜韩信为大将一事始见于《史记》,但《史记》等汉代文献并未提及拜将坛的具体位置。北魏郦道元《水经注》首次提出韩信坛拜将遗址在城固县,后世文献多沿袭此说。至唐宋时期出现了拜将坛在南郑县的说法,明清时期,拜将坛遗址城固、南郑两说并存;此后南郑说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城固说渐被后世遗忘。本文尽可能搜集拜将坛相关史料,并从中考察拜将坛遗迹的认定与变迁。
【关键词】 拜将坛;韩信台;城固;南郑
【中图分类号】G1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13-0052-03
汉中是连接巴蜀和关中地区的重要交通枢纽,自古就是军事重镇,汉元年(前206),刘邦在汉中称王拜将,北出散关,开疆拓土,最终开创了辉煌的汉王朝。萧何月下追韩信、刘邦筑坛拜将的故事在中国历史上广为流传。《史记·淮阴侯列传》对此也有非常详细的记载,但拜将坛地址位于何处,《史记》并未明确指出,这为后人寻访历史发生地、凭吊历史带来了些许困扰。当代学者对于汉中拜将坛的具体位置多有讨论,大致形成两种观点,其一为拜将坛自古以来都是在南郑县;其二为拜将坛从始至终都是在城固县。以上观点史料选择上多采取可支持作者观点的史料,对于不支持其观点的史料,作者并没有详细列出,或者论证部分史料的不可取性。本文尽可能全面的罗列相关史料,从中窥探拜将坛遗迹变迁的原因。
一、史籍中的“韩信拜将”
萧何月下追韩信、韩信拜将的历史记载始见于《史记·淮阴侯列传》载:
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1]
《汉书》卷三四《韩信传》的记载与《史记》基本一致[2]。此后历代史籍均沿袭这一记载。如《资治通鉴》所载萧何与刘邦之对话、韩信拜将之经过,与《史记》《汉书》的记载如出一辙[3]。因此,从文献源头分析,韩信拜将皆源自司马迁的记述。本意则在凸显拜将仪式的庄重,表示对韩信的高度重视。刘邦在何处设坛拜将,笔者可以搜寻到的汉代史料并无明确记载。但就《史记》相关记载可窥探一二。《史记·项羽本纪》:“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 [4]可知汉王刘邦的政治中心在南郑。又前引《史记·淮阴侯列传》至南郑时,韩信逃亡,萧何将其追回,刘邦封坛拜将。由上述可知,刘邦极大可能在南郑封坛拜将,不必舟车劳顿到城固筑坛拜将。《史记·汉高祖本纪》中并未提及封坛拜将一事,只说四月“诸侯各就国”,刘邦到南郑后,将士多散亡,八月听韩信计,袭击章邯,北上走陈仓道,期间,本纪中并没有提到刘邦东进城固,但并不能由此盲目断定拜将台的位置。
二、韩信台城固说
关于拜将坛遗址具体位置的记述,始见于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水经注》卷二七《沔水》载:壻水“又东南径大成固北,城乘高势,北临壻水。水北有韩信台,高十余丈,上容百许人,相传高祖斋七日,置坛设九宾礼,以礼拜信也。”[5]此“成固”即今城固县的古名。《水经注》称其为“韩信台”,与拜将坛名称不同,但都说是刘邦拜将之处,可知韩信台即是拜将坛。此后文人学者均认为拜将坛之遗址在城固县。但是要明确一点,郦道元并未到过汉中进行实地考察,且郦道元距封坛拜将间隔数百年,所以其对拜将坛的记载有很大可能性出现误差。但唐代诗人岑参作《赴嘉州过城固县寻永安超禅师房》可与此互证,诗云:“满寺枇杷冬着花,老僧相见具袈裟。汉王城北雪初霁,韩信坛西日欲斜。门外不须催五马,林中且听演三车。岂料巴川多胜事,为君书此报京华。”[6]岑参路过城固县,看到韩信坛前夕阳西下,不免感伤。此诗亦可佐证唐人认为拜将坛确在城固县境内。此诗与《水经注》可互证的最大因素是岑参见《水经注》记载拜将坛在城固,所以路过拜将台时会认为这是封坛拜将之地。
宋代基本沿袭此说。北宋欧阳忞《舆地广记》卷三十二《利州路·兴元府》“城固县”载:“有韩信台,即汉高祖筑坛,设九宾之礼,以拜信为大将。” [7]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一八三《兴元府·古迹》记载:“韩信坛,在城固县东六里。” [8]又《舆地纪胜》卷一八三兴元府:樊哙台“在城固县北五里,上容百余人。《旧经》云,樊哙所筑也”。[9]同时期著名学者王应麟《通鉴地理通释》卷七《名臣议论考》亦云:“兴元府城固县有韩信台,即高帝置坛,设九宾之礼,拜信为大将(处)。”[10]对于其中所言韩信台的位置及规模与樊哙台相近,而樊哙台为樊哙所筑,那么韩信台也极有可能为韩信所筑。
自宋以后,明清文献多征引《水经注》中有关韩信台的记载,沿袭旧说。明人陈禹谟《骈志》卷十一《己部上》“樊哙台、韩信台”载:“ 《水经注》:壻水径樊哙台南,台高五六丈,上容百许人。又壻水北有韩信台,高十余丈,上容百许人。”[11]再如明末清初地理学家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六《陕西》“汉中府城固县”载:“樊哙台。在县北五里。《水经注》:‘壻水径樊哙台南,台高五六丈,上容百许人;又东南径城固城北,水北有韩信台,高十余丈,上亦容百许人,即高祖置坛拜信处。’”[12]
入清以后,嘉慶《大清一统志》依然沿袭《水经注》乃至唐宋明以来的成说,并无变化。卷二三八《汉中府》“古迹”载:“韩信坛,在城固县北。《水经注》:‘大城固北临壻水,水北有韩信台,高十余丈,上容百许人。相传高祖斋七日,置坛设九宾以礼拜信也。”[13]
以上可见拜将坛城固说多沿袭《水经注》,而没有提到其他史料,而《水经注》记载拜将坛的具体位置时也只用了“相传”,所以其并不具有确定性。
三、拜将坛南郑说
北宋以前,关于韩信拜将的具体地点仅一种记载,即在城固县。但自北宋以后,出现了第二种说法:拜将坛遗址在兴元府南郑县。
北宋初年编纂成书的《太平寰宇记》卷一三三《山南西道一》首次将“拜将坛”记在“兴元府南郑县”下:“拜将坛。汉高祖初为汉王,欲东下,拜韩信为将,因筑此坛受命。”[14]至此之后,南郑说成为明清以来较为流行的说法,且吟咏南郑拜将坛的诗文不断涌现。
明正统年间李贤主持编纂的《大明一统志》卷三十四“汉中府·古迹”记载:“拜将坛,在府城内西南。汉高祖拜韩信为大将处,遗址尚存。宋张少愚诗:汉用亡臣策,登坛授钺时,须知数仞土,曾立太平基。”[15]张少愚诗初见《舆地纪胜》,但《舆地纪胜》指韩信拜将遗址在城固县。同样是征引张少愚诗,但拜将原址的认定已然发生了变化。
明人康海《拜将坛记》记载:“汉中故有高帝拜将坛,在郡城南外附城堑,实淮阴侯决策之地也。” [16]靳学颜《登坛赋》有“小序”亦云:“汉南郭外有土一篑,云是淮阴拜将坛也。”[17]陆应阳《广舆记》卷八《陕西》“汉中府古迹”载:“拜将坛,府城内。汉为韩信筑。”[18]
由此可见,虽然明代文献一直存在拜将坛城固说与南郑说并存的问题,但南郑说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为了弥合拜将坛分属两地的矛盾说法。地方志书往往对旧说逐步修正,如明嘉靖《汉中府志》卷十《丛纪·古迹》“城固县”载:“韩信台,东五里。汉将韩信所筑。”把刘邦筑坛拜韩信为将,改为韩信筑台。这一说法直接影响到了明末清初大学问家顾炎武。顾炎武在《肇域志》“汉中府城固县”载:“韩信台,在县东五里。韩信所筑。”[19]“南郑县”又云:“拜将坛,在城内南。汉高祖拜韩信为大将军处,故址尚存。” [20]顾炎武所指城固韩信台为韩信所筑,南郑拜将坛则是韩信拜将之处。
入清以后,拜将坛南郑说逐渐得到认同,而城固说渐渐不为人所知。即使毕沅在《关中胜迹图志》中将《太平寰宇记》有关南郑县拜将坛的内容,移至“韩信台”之下,征引《水经注》,再度明确指出韩信台“在城固县东六里”的正统地位。[21]也没能改变后世对拜将坛在南郑县的基本认知。
四、试析拜将坛“位移”原因
拜将坛位置随时间推移,从城固县“位移”到了为人熟知的南郑县今址,原因大致可归纳为三点:
其一,由于年代久远,拜将坛的原始坐标并不是非常明确,在今人所见的汉代文献中确实没有明确的记载。这就为后人提供了更为广阔的想象空间。
其二,城固的韩信拜将遗址,一直被称为“韩信台”,《水经注》也仅说“相传”云云;而韩信台又与樊哙台相对,樊哙台是樊哙所筑,那么,韩信台也会被认为应该是韩信所筑,这就与韩信拜将的说法越走越远了。而且刘邦封坛拜将之隆重,怎可能让下属将士修筑同等规格的“台”。这些疑点为南郑说提供了一些可信的依据。
其三,刘邦被封汉王,都南郑,南郑具有封坛拜将的地理政治优势。自唐宋代以来,汉中的地理位置愈发重要,无论是唐宋兴元府的设置,还是明清的汉中府,汉中一直是连接关中与蜀地的交通枢纽、军事重镇。
官员学者、文人墨客甚至贩夫走卒往来蜀道,至汉中必然想到刘邦在此奠定帝业、韩信在此拜将的千古往事,凭吊古迹,抒发怀古之情自然不可或缺。南郑县与汉中府同城,既然可以就近怀古,何必要去稍远的城固呢。汉中城南门城堑外的拜将坛正好满足了这一现实需求。南郑县特殊的地理位置与历史文化底蕴使拜将坛南郑县说得到了更为广泛的认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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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陆应阳.广舆记[M].济南:齐鲁书社,1997.
[19][20]顾炎武撰,谭其骧,王文楚,朱惠荣等校点.肇域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21]毕沅撰,张沛校点.关中胜迹图志[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