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马斯和内塔尼亚胡,都得逞了?
2021-09-10谢奕秋
谢奕秋
炮火纷飞10天后,“哈马斯大战以色列国防军”的剧情进入了尾声。当地时间5月21日凌晨2时停火协议生效后,双方支持者都开始庆祝“胜利”。
过去16年来,平均每两年半,双方间就要大打出手一次。
某种程度上,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和跟他不共戴天的哈马斯,是相互需要的。内塔尼亚胡希望通过战事间接瓦解在野大联盟,从而续掌权柄;哈马斯则担心以色列中左翼上台后会与巴勒斯坦自治政府达成大妥协,从而挤压哈马斯的发展空间。
当两边的强硬派成了政治赢家,牺牲品就是巴以的無辜平民。
按照卡塔尔半岛电视台的说法,这场冲突是以方团体从斋月第一天就开始酝酿的,激化因素包括犹太定居者的挑衅、东耶路撒冷的警民冲突、谢赫贾拉街区(该地连接耶路撒冷老城和约旦河西岸)的住宅官司,最后是斋月末期阿克萨清真寺的流血事件。
矛盾的焦点在东耶路撒冷,巴方坚称它是巴勒斯坦国首都。此地毗邻约旦河西岸,但在被以色列占据50多年后,早已与西耶路撒冷融为一体。
在今年的“耶路撒冷日”,得知两三百名巴人抗议者受伤,且以色列警方没收了阿克萨清真寺大门的钥匙之后,哈马斯和另一加沙武装组织杰哈德,当晚就向以色列扔出数百枚火箭弹(加上之后10天,总数接近4000枚)。无论是火箭弹数量还是打击范围,都远超以往。次日,以色列战机摧毁了加沙一座13层高的大楼,加快了战事的升级。
5月12日,哈马斯下属“卡桑旅”的若干首领被炸死,其中包括加沙营的指挥官巴塞姆·伊萨。不久后,以色列国内多个混居的城市(洛德、海法、阿克、雅法等),爆发了阿拉伯裔和犹太裔间的流血冲突,犹太教堂和清真寺陆续被烧。
加沙“媒体大楼”5月15日被以军摧毁一事,令以色列外交承压。但以方辩称,打击目标是楼内的哈马斯情报办公室和武器研制单位。在轰炸过哈马斯的行政楼和安全总部之后,以军60架战机5月17日“饱和轰炸”了哈马斯的地下隧道网络。该隧道被用于窝藏火箭弹和发射器,以及转移反坦克导弹和迫击炮到前沿部署。
战事结果—以方死12人,加沙方面死232人—看似对哈马斯不利,但其渲染己方死者中45%为妇孺,则使以色列落入舆论被动。以方反指加沙死者中,近七成为哈马斯和杰哈德成员,且不少平民死于哈马斯火箭弹误炸,但相关说法信者寥寥。
最后的无条件停火由埃及促成。停火前夕,以方加大了空袭力度,但陆军并未攻入加沙。哈马斯领导人辛瓦尔事后称,其隧道总长500多公里,损坏率不足5%。尽管民调显示78%的以色列人力挺以军表现,但在以方赢得军事战的同时,哈马斯可谓赢得了舆论战。
停火当天,在耶路撒冷老城圣殿山的阿克萨清真寺大院,哈马斯支持者以胜利者姿态,驱逐了巴民族权力机构在那里的宗教代表;次日,数以千计的犹太人和阿拉伯人走上以色列第二大城特拉维夫街头,疾呼族裔间和平共处;5月23日早上,近100名犹太游客登上过去19天对犹太人关闭的圣殿山,宣示该“尊贵禁地”仍由以色列掌控。
的确,以色列并未离开东耶路撒冷,“巴勒斯坦国”依然停留在纸面。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后,以色列就占领了巴勒斯坦全境,直到2005年才完全撤出加沙地带。在“奥斯陆和谈”同意加沙和杰里科首先自治之前,以色列占领加沙长达1/4个世纪;最近16年里,以军六次对加沙大打出手,每次少则3天,多则4个月。
2021年的这场加沙战事,时长不算突出,但烈度堪称7年来之最。
相关的物资损耗倒不是大问题。加沙被炸毁的约1800所房屋,完全重建约需5亿美元,而埃及、卡塔尔已分别承诺提供5亿美元;以色列用掉的“铁穹”拦截弹,也能从美国购买补充(美方新授权对以出售价值7亿多美元的军火)。
但无可挽回的是,双方共有数千人或伤或亡。他们不应是强硬派庆祝“胜利”时的一个脚注或陪衬。
在这场巴以冲突中,巴解组织主流派法塔赫的角色并不突出,甚至被哈马斯影射为“美国代理人”与“以色列合作者”。法塔赫下属的“阿克萨烈士旅”早年已解散。现阶段,在代表巴勒斯坦主体的约旦河西岸,法塔赫的安全部队与以色列边境警察合作执勤。
法塔赫1959年成立于科威特,10年后开始主导巴解组织。阿拉法特带领法塔赫走南闯北,先从巴勒斯坦流亡到约旦王国,再从约旦跑到黎巴嫩,一度逃到了北非国家突尼斯,后来又迁到了叙利亚。再后来,遍尝荆棘的法塔赫主张承认以色列的存在、放弃任何形式的恐怖主义政策,从而在1993年达成了《奥斯陆协议》。之后,耶路撒冷北郊小城拉姆安拉,成了巴勒斯坦的临时首都。
比法塔赫更激进的哈马斯,1987年诞生于加沙地带,因带有宗教色彩,对以立场更少妥协。在阿拉法特2004年11月去世前,哈马斯的创始人亚辛和兰提西接连被以军“定点清除”,加深了哈马斯与以色列的血海深仇。
以色列惯于宣扬自卫权,但批评者认为,作为一个不断扩大的占领国,它已经丧失了这项权利。以色列常辩称自己没有主动挑起战事,但批评者认为,它暗杀政敌、封锁加沙、驱逐巴人、袭击圣地、不懈建立非法定居点等,就是在挑起战事。
特朗普执政时,以色列与阿联酋、巴林实现了关系正常化,与沙特也走得很近。但随着拜登上台毁约,阿以关系陷入停滞;内塔尼亚胡绕开巴勒斯坦而与阿拉伯多国媾和的策略,遇到瓶颈。加沙战事期间,阿盟和世界大多数国家,认识到解决巴勒斯坦问题的急迫性,并且谴责以色列对加沙不负责任的空袭。
在这波人道主义的大潮中,也不乏种族主义的逆流。英国的亲巴勒斯坦抗议者,举着钩鼻子的犹太人漫画标牌游街示众;比利时抗议者高呼“海巴尔大屠杀”,威胁杀死犹太人;在德国人口最多的北威州,抗议者向波恩的一座犹太教堂投掷石块,在纪念杜塞尔多夫大犹太教堂于1938年水晶之夜被毁的牌匾上纵火,还在盖尔森基兴镇一座犹太教堂外高呼“操犹太人”;在加拿大,多伦多抗议者用巴勒斯坦国旗殴打一名犹太男子;在纽约,也发生了类似的袭击。
德国、荷兰、奥地利等国,采取新措施支持以色列,如禁止在本国举行反犹太复国主义示威活动。拉偏架的美国总统拜登说:“除非该地区明确承认以色列作为一个独立的犹太国家存在的權利,否则就不会有和平。”他还表示,美国将与其他国家合作,在不让资金到达“恐怖组织”哈马斯的情况下,重建加沙的家园。
拜登这番发言,符合美以在安全上绑定的路数。根据美国国会研究中心发布的数据,以色列在1948—2020年共获得价值1055亿美元的美国援助。即便在奥巴马执政时期,美国国会仍推动在10年期内向以色列提供约380亿美元的一揽子援助,以弥补它对美国和伊朗签约所产生的不满。
在拜登政府加持下,内塔尼亚胡或有信心开启本国两年多来的第五次大选。此前,由于在野的中左翼联盟里的阿拉伯政党对巴以冲突表现得不够爱国,原拟加入在野大联盟、进而取得执政权的右翼犹太政党“亚米纳”,有意回流到内塔尼亚胡阵营。
在阿以各自阵营的队友“归队”的进程中,内塔尼亚胡巩固了原本岌岌可危的执政地位,哈马斯则提高了自身的国际能见度。
停火生效几小时后,哈马斯政治负责人伊斯梅尔·哈尼耶表示,哈马斯将继续“保卫”耶路撒冷。他说,抵抗结束了对“世纪协议”、正常化和重新安置计划的幻想;感谢伊朗伊斯兰共和国“用金钱、武器和技术来支持不退缩”。
哈尼耶还将“两次逃过以军暗杀”的哈马斯最高军事指挥官穆罕默德·戴夫,称为“耶路撒冷的英雄”。他宣称,被占领土上的许多巴勒斯坦人(包括阿拉伯裔以色列人)在加沙战事期间加入了以色列的全国骚乱,这一事实证明他们支持哈马斯及其领导人。
伊朗恭维道,哈马斯在和以色列的冲突中取得“历史性胜利”。它还警告以色列,说它未来的进攻可能会遭受来自被占领土上巴人的致命打击。此言不虚,加沙战事期间,占以色列人口约两成的阿拉伯裔的愤怒情绪,已经危及以色列的社会稳定。以军之所以没有对加沙发动地面进攻,也是因“后方不稳”,例如阿拉伯裔正在酝酿罢工、暴徒私刑处死行人。
哈马斯对于“抵抗”议题的操弄,也不是没有底线。经济问题是其一。巴勒斯坦约七成商品来自以色列,甚至大部分税收都由以色列代收后转交。约旦河西岸的人均GDP相当于加沙地带的3倍,加沙再打下去,温饱都未必能保证。
人道问题是其二。战事期间,加沙缺水少电,有5万多人被迫离开家园,在联合国近东救济工程处、无国界医生诊所、清真寺和其他地方寻求庇护。他们急需额外援助,而停火可以让以色列不再封锁加沙,例如5月25日起国际救援队可以从埃及进入加沙。
国际形象问题是其三。哈马斯除了对以色列平民无差别袭击,通常并不危害他国领土,并意在争取“全世界对巴勒斯坦人民及其正当抗争的同情”。白俄罗斯5月23日为逮捕一名流亡波兰的反对派记者,谎称从雅典飞往立陶宛的航班上有哈马斯的炸弹,从而迫使客机改飞明斯克降落。哈马斯对此非常不满,称自身被“妖魔化”。
当然,犹太人也在被“妖魔化”。左翼“身份政治”理论,通过将犹太人描绘成“超白人”和“超级特权”拥有者,帮助煽动当代反犹太主义。而在双方都被“妖魔化”后,极端分子开启“打怪模式”,以色列国内阿拉伯和犹太社区间几代人维系的安宁,也一去不复返。总统里夫林警告说,该国正面临大规模“内战”的风险。
鉴于左右翼极端分子骚动的广泛性,单一战线的停火不会恢复以色列国内的平静,即使它可能会消除最严重的暴力。而以色列的鹰派(包括前总理奥尔默特)也在反思2005年从加沙一走了之的策略,认为这开启了周期性的暴力循环。
对以色列来说,在国内破镜重圆、对加沙犁庭扫穴,近期已不可能;降低阿拉伯裔年轻人的失业率,给加沙建深水港,说易行难;将停火转化为延长休战的协议,或许是更现实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