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者，敬业而有情怀

侯杰纯

一、父亲的老师

上课铃早已响过，教室里静悄悄的，学生都在埋头苦读。班主任杨老师正端坐在教室门口的椅子上，批改作业。只见他低着头，作业本放在交叉架起的大腿上，一只手扶着作业本，另一只手拿着红笔，聚精会神地批改着，一只脚刚好不偏不倚“封锁”住教室的门。

一个迟到的男孩站在门口，涨红了脸，他怯生生地对门口的杨老师说：“老师，让我过去……”可是杨老师并不抬头，依旧盯着作业本。男孩就这样尴尬地站在原地，倔强而无助。

好一会儿，杨老师才抬起头，和蔼地问：“你怎么又迟到了？”男孩小脸通红，垂着头，却依旧倔强地回答：“嗯，就是迟到了。”杨老师微微叹了一口气，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抬开脚，示意他进去。

期末，杨老师逐个家访，分发学期成绩单。他来到男孩家里时，男孩正埋头刷洗一口漆黑的大锅，瘦小的身体在那笨重的大锅前，显得格格不入。杨老师叫了他的名字，男孩抬头，脸上黑一块，红一片。杨老师打量着这个破败却整洁的小屋子，讶异地问：“这锅怎么得你来刷？你妈呢？”

男孩沉默了好一会儿，答：“我若有个妈，怎么会每日都迟到呢？”

杨老师哑然，他长叹一口气，抬手拍拍男孩稚嫩的肩膀，道：“小家伙要坚强啊。”

此后，男孩还是常常因为繁重的家务迟到，但杨老师每次总是拍拍他瘦弱的肩膀，温和地笑着，让他赶紧进教室学习。

在那个教育落后的时代，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小山村里，对于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的男孩来说，班主任杨老师是他唯一的精神力量。他常常会在课余时间看着杨老师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拿着笔，在纸上画出一张惟妙惟肖的自画像;他羡慕杨老师拿着大尺子就能在黑板上写出一个个漂亮的正楷大字;他喜欢杨老师上的任何一门课程，看他在讲台上和颜悦色、旁征博引地给他们讲授知识。男孩像一颗落在贫瘠土地上的种子，拼命地汲取师长为他携取来的阳光雨露，努力向上生长，向阳成长！

那个男孩就是我的父亲，而那位杨老师，是他儿时的一位老师。如今，年过半百的父亲还是常常会向儿孙们叨念起这位他深深尊敬和爱戴的师长。他絮絮地讲述着他与杨老师的过往，额上的几道皱纹深深地烙印着他半世的风霜和艰辛，但他的眼睛如一个孩童般有着澄澈纯洁的光芒。

师者如幽兰，香远益清;师者如细雨，润物无声;师者如春风，吹绿人间。

二、我的老师

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很容易让老师头疼的学生。刚上小学一年级，开学没多久，我的语文书就丢了。不知是惦记着家中黑白电视机里的动画片《蓝精灵》，放学时忘了把书塞回书包里，还是放学路上把书扔草丛里，跑去抓树上的知了了……反正我把书包翻个底朝天，语文书就是不见踪影。

父亲得知后，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跑去书店帮我买，可书店没有。可怜的我坐在语文课堂上，桌面上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偷瞄着正认真大声朗读着的同桌拿在手上的语文书，我羡慕极了。讲台上那位年轻的老师，早已了然一切。她投来的眼光，虽然严厉却没有责备，更让我困窘不已。我之前的语文成绩并不好，上课又常常小动作不断，现在连书都丢了，老师没有当众让我难堪，这难道不已经是万幸？我后悔极了，失去才知珍惜。可那又能怎样呢？

终于挨到放学，我垂头丧气，准备回家。老师叫住了我，让我跟她去办公室。我惴惴不安，等待着狂风暴雨。她却把她办公桌上那本崭新的语文书递给了我，轻轻地说：“我的借你。”我愣住了，没想到这位平日里严厉的师长，竟愿意把书借给我这样一个总是调皮捣蛋的“学渣”。她见我迟疑，竟微微一笑，恍若盛夏里照耀在绿叶上的那一抹阳光，她说：“以后你每次把书带回家可得好好保护它，第二天带回学校还我，我也就这么一本。”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的感激如澎湃的海浪。我接过书，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书包的最里层，那个贴近背部的角落。我用一个小孩最虔诚的纯真和最大的能力去呵护这本意想不到、来之不易的语文书。

以后的日子里，我傍晚放学回到家，第一个完成的是语文作业，清晨早早起来读的是语文课文。我想用认真的态度和优异的成绩去报答我的语文老师。当然，我也做到了，并且贯穿整个学生生涯——我的语文成绩一直都很好。

我至今不知道我那位恩师姓甚名谁，但我知道，我发表的每一篇文章里，都有那一抹灿若骄阳的微笑;我的每一枚语文技能比赛的奖章上，都镌刻着她那娟秀的身影;我每一次跌倒后的奋力爬起，都有她，以及无数师长隐形的力量在帮扶着我，鞭策着我！

师者如树，招引每一只迷途的小鸟，给其安稳温暖的小巢，呵护它的身心，包容它的聒噪。

三、我们是老师

有句话说：长大后，我就成为您。如今，我也成为一名语文老师。在学校众多的优秀同事當中，我如此平凡却又如此幸运。我喜欢默默凝视着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伏案的身影，那是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我喜欢踏进校园时静听孩子们的琅琅书声，它让人心生美好;我喜欢在讲台上带领我的学生徜徉于知识的海洋，这让我生出一种师者的骄傲，铭记一名师者的职责。

2020年6月，以往此时，师生们早开启暑假模式，但因疫情的缘故，暑假延迟了一个月。因此在这酷暑天里，老师们还带着一众学生苦苦鏖战。

星期一下午1点，按惯例，李校长、我、赵老师准时站在校门口值守。我和赵老师手持“测温枪”，一一为校门口的孩子们测量体温。因为学校门口是一条公路，车流量比较大。李校长担心孩子们的安全，早早就在公路边上，指挥孩子们排好队伍，有序进校。烈日当空，不一会儿，他浅蓝色的衬衣就湿了一大片，紧紧贴住他大病初愈后消瘦的肩背。

我远远望着这位敬业的校长，心生敬佩。突然我的手机响起来，一看号码，我赶紧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老师啊，晓伟找到了！昨天真的是太感谢你了，陪我这个老太婆找到那么晚。要不是遇到你们这么好的老师，我早就得倒下了……”晓伟奶奶在电话里絮絮不止，我却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晓伟是我们班里的一个学生。刚接手这个班的时候，我就了解到这个学生的特殊情况：父母离异，后来双方都组建新的家庭，晓伟就成烫手的山芋一般被推来推去，最后他爸爸竟把他丢到了乡下的奶奶家里，便不再过问。晓伟年迈的奶奶常年独居，靠种菜勉强维生，也没有精力去管教他，导致他性格孤僻、暴戾，常常会离家出走。对于这样的孩子，我总是比对别人多了几分怜悯和耐心。我把他安排在讲台下的第一排，课余时间常常找他谈心，关心他的生活情况，鼓励他努力學习。一开始他总是沉默不语，但在我锲而不舍的坚持下，渐渐地，他的话多了，整个人开朗了许多，学习成绩也有所提高。

然而，星期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晓伟奶奶就打电话焦急地告诉我，晓伟昨晚一夜未归。不用说，他又离家出走了。我一个激灵，睡意全消。这是怎么回事？我带着疑虑连忙骑车赶到晓伟家。

此刻，晓伟奶奶蹲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偷偷地抹着泪，几缕灰白的头发在她满是皱纹的面颊旁无力地摇曳着。她看到我，踉跄地奔过来，抓住我的双手，哽咽着说：“老师，老师，昨天下午伟崽找我要钱，说要去书店买本书。可我真的没钱啊，我就说了他几句，他就扭头走了，昨晚也没回来。都怪我啊，怪我……”我一边轻声安抚老人家，一边在班级群里询问其他同学有没有知道晓伟行踪的，无果。随后，我又匆匆跑到镇上的书店一间一间地寻找，亦无果。我还逐一排查了镇里的几家网吧。就这样折腾了一天，我一无所获，只得精疲力尽地回家……

星期一早上，我向学校汇报了这一情况，吴副校长一听，又匆匆赶去晓伟家。这会儿说找到了晓伟，他定是费了不少周折吧……电话放下，我又开始皱起眉头，细细琢磨着：晓伟回校后，该如何去做他的思想工作？我又该怎样力所能及地去帮助他们祖孙俩解决生活的困境？

下午1点30分，午休时间，室温39°C。学校停电，办公室空调不能制冷。校门口的学生全部入校后，我也回到办公室，只见年轻的陈老师顶着鼻尖冒出的点点汗珠坐在办公桌前，耐心地为两个捧着练习册的学生讲解习题;班主任侯老师戴着老花镜在昏暗的光线下批改那一叠厚厚的作文本;还有刘老师、李老师、彭老师围在办公桌前边擦着汗水，边热烈地讨论着此次模拟考试谁进步了，谁没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我擦擦额上的汗珠，微笑看着这群蓬勃向上的人。师者如斯！这一群老师，普通也平凡，他们只是广大兢兢业业的教育工作者的缩影。而正是这样的一群人，用时光与爱去浇灌一棵棵渴望真知和成长的幼苗，用智慧和汗水完成对那一个个灵魂的唤醒，初心不改！

窗外，烈日炎炎，凤凰花愈显娇艳，在枝头悄悄摇曳，对我颔首致意。过去那些师者们伟岸的身影在我脑海接踵而来，似乎正慢慢与身边这群可爱的人重合。我顿悟：学高是师能，身正为师德。淬炼师德师能，意味着师者提高传道授业解惑的专业水平;更意味着师者不忘初心，践行使命，示人以美好，授人以希望，在沧桑尘世里把智慧与大爱播撒在一颗颗纯净的心里，静待每一朵心灵之花绚烂于人间。我懂了：师者是端坐杏坛、诲人不倦的圣人孔丘，是坐在前往武汉的高铁上神色疲倦的钟南山院士，是创办全国第一所免费女子高中、十年送考无怨无悔的张桂梅校长，更是你我身边每个敬业、笃定、有情怀、有温度的平凡而伟大的人……

（插图：罗家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