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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朗冬树(外一篇)

2021-09-10宫凤华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1年6期
关键词:炒米

宫凤华

“夏木郁浓,固具郁郁葱葱之美,而冬天的树,赤裸着身躯,更见体态魁梧或绰约多姿之美。”读吴冠中笔下的冬树,生出日暮乡关的感慨。

栖居卤汀河畔小城,霜霰敷地,天地简静,一派“天净沙”的意境。沐惨淡阳光,落寞萧疏,格外怀想故园冬树。冬树枝干黝黑,删繁就简,贮满纯朴,成为村庄的标识和胎记。

霜天寒凉,徘徊于故园田塍阡陌间,寒意迎面袭来。人如孤舟,颠簸起伏。旷野无边,如老庄哲学。荒野老树,疑从宋画中走出,高古凄寒,如夜月湖畔弄箫的清俊寒士,风神俊朗。

冬树告别最后一缕薄情的秋风,告别一场轻叩青瓦如笙似箫的秋雨,成为冬天的哲学家。冬树素描般简洁,鱼脊般爽利,贴于灰暗天幕,如乡野老翁手背上虬曲的青筋,写满沧桑。

残雪挂冬枝,有寒雀踢踏腾挪,卿卿我我,撒下一串曼妙的清音。乡村冬晨被一串鸟鸣开启。慵懒村妇,发髻婉约,身姿袅娜,简洁秀美。柴门“咯吱”作声,炊烟水袖轻舞。远野近树,白雪皑皑,阳光明丽,处处闪烁出珍珠般的光泽。皤然老翁,倚树负暄,诉说陈年往事。微尘旋舞,光阴缓慢流淌。阳光轻抚,古陶般厚重、熨帖。

日暮冬树,凄美无言。残阳濡染,有一种即将褪去的娇羞。清冷中的温暖,洇出淡淡的惆怅和寂寞。一弯圩堤如眉,一溜褐黄的水杉,挺着腰身,还意气风发。草堆似老妪,目光深邃恍惚,像一瓣落雪。

远处散落的村庄,炊烟轻扬,犬吠起伏,芦荻舞出八卦,大雁画出图纹,令人鼻酸。一棵老杨树,伴着瘦水,色调浅黄橙红,通透清爽,如点燃的蜡烛,守望百年。枝上筑有喜鹊窝,凝眸,满心的柔软与温和。

霜后冬树,如人过中年,隐去喧嚣和浮躁,现出水墨气质。青霜,如青苇女子粉嫩面颊,蛋清般嫩,弹指即破。

霜月夜,茅屋里油灯生暖,围炉夜话。木格小窗透出昏黄的灯光,整个小村如一枚透明的琥珀;又如母亲羞赧的首饰匣子,锁着幽梦。

篱笆小院,古旧素朴。构树、柿树和苦楝树,浸着温润月光。纤瘦霜月,斜依树梢。苍劲老树,树影匝地,如东山魁夷的油画,静谧祥和,恬然干净。院中杂树,剪影舒朗,像镂空的玉雕,空灵碧透。夜风起,树木摇响,像泼出一团水声,听起来,有一种寒凉。

漫步月夜,身披霜白,内心丰盈而喜悦。脚踩薄霜的声响,如秋虫呢喃,如蚕嚼桑叶,世界充满幽微的情趣。寒风里,啃上一口烤红薯,倏然觉得尘世仁厚可亲。

李渔赞冬树“见雨露不喜,睹霜雪不惊”。冬树谦和大度,宠辱不惊,敦厚若老农,古拙如铁艺,淡泊安详,昭示着乡村的吉祥与安宁。冬树内敛节制,孤独凄美,呈现出生命的本真状态,干净磊落,卓然独立,更显骁勇刚劲。

我愿站成故园中一棵沧桑的冬树,守望四季轮回,内心清明而平和,与寒雀、凝云和轻风共叙家常,删去芜杂,裸露经络,拥抱尘世的幸福和美德,清简度时光。

·熬糖润年味·

“年,像淡烟,又像远山的晴岚。我们握不着,也看不到,但它走来的时候,只在我们的心头轻轻地一拂,我们就知道:年来了。”读到季羡林先生雅致的句子,扑面而来的浓浓年味如缕缕春风,轻轻地温暖我的心田。

腊月薄暮,乡下炸炒米的老汉忙活开来。常见他们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风箱炉灶,另一头是黑黢黢的炒米机和长袋子,晃悠悠地来到村子的空场上。“炸炒米喽——炸炒米喽——”搁下担子,支好炭炉,他便亮开大嗓门来回叫喊。

他左手不断地按顺时针方向摇动炒米机,右手有节奏地拉着风箱,动作协调。风箱“吧嗒吧嗒”地响,炉火也闪烁跳跃。不一会儿,他看一看表,立起,将葫芦状的炒米锅扳起来,把顶端套进一圆锥形的网袋中。然后左脚踩到上面,左手拿着扳手,套到容器的“耳朵”上,右手抓住摇柄,高喝一声“响呶——”,左手用力一扳,“嘭——”一声巨响,容器盖便被冲开了,一股浓烟腾空而起,瞬间把我们淹没。

我们松开紧捂耳朵的小手,蹦跳着,一头扎进白雾里,拼命地吸着热乎乎、香喷喷的炒米香,一种说不出的舒坦和惬意流遍全身。捧把炒米塞进嘴里,那满嘴的香、甜、酥、脆,总有说不出的幸福感在心底荡漾。

熬糖多在年前清寒冬夜,小院里月光清如溪水,静似画布,草屋和枯树闲适安逸地嵌在画布上。青霜平添了一份柔和,显得寂寥而悱恻。院角苦楝似宋词中的女子,清瘦婉约中带有几许凄凉。黑黝黝的土灶上置一口大铁锅,倒些冷水,再倒进糖丝,搅匀。旺火烧煮,棉花秆燃烧时“哔剥”作响,屋里弥漫着甜味和烟味。祖父用铜铲子不断地在锅里搅拌,里面掺些姜末、橘子皮、红枣,适时添进半铲猪油。最后把炒米倒入鍋内搅匀,此时,炒米晶莹剔透,闪烁着珠玉的莹润光彩。

桑木桌上放一块案板,抹上菜油,四周用木框固定好,盛入滚热的炒米糖,用木板或空酒瓶使劲来回滚平、压实。磨得锋利的菜刀也抹上菜油,等到糖半冷不热的时候,祖父拿出模子,横三刀竖两刀,“咯吱咯吱”,切成小块的长方形或正方形,手起刀落,动作迅疾,简直是一幅绝美的风俗画。

熬切好的炒米糖,吃起来,脆香爽口,“咯嘣咯嘣”的。花生裹上糖浆,切成小片,就是花生糖,入口脆而甜。黑色的芝麻浇上糖浆,切成小片,就是芝麻糖,咬一口,香甜酥脆,像一场舒缓的芭蕾,在味蕾间跳跃旋转,荡出鲜艳的滋味。

熬糖时,铁铲在锅里“呼啦呼啦”地翻动着,“咔嚓咔嚓”的刀切声,风箱的“吧嗒吧嗒”声,柴火的“哔哔剥剥”声,我们的笑语声,组成了一首暖心的交响曲。熬糖是一个恬静、幸福的细节,里面蕴藏着温暖的亲情,是舌尖上梦魂牵绕的故乡。清夜无尘,月色无垠,星光迷离,天空邈远而空阔。坐在院里木桩上,我们柔软得像一根青藤。

那种阳光般简单明快的幸福感和快乐感,日渐湮灭于浮躁而喧嚣的尘世。陪朋友逛超市,漫步于琳琅满目的商品间,偶有包装精美的炒米糖赫然入目,心中便涌起感念的潮水,一股柔软的乡愁倏忽从心底传遍全身。

有时徜徉在城市清冷的街头。天色向晚,偶尔瞥见街巷一隅,一位头发苍白、满面沧桑的老人在吆喝着卖爆米花。老人生意惨淡,神情淡定,如一幅古画。一缕残阳披在他单薄的身上,顿时,一种苍凉袭遍全身,一缕乡愁溢满心胸。

梁实秋说,味至浓时即家乡。熬炒米糖,是年的传承,渲染着一种吉祥,聚结着一种情怀,氤氲着一种独属于年的味道。品尝着喷香的炒米糖,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纯净古意的乡村月夜,想起了亲人们熬糖时那种忙碌而欢快的场景。

每逢年关,我总到老家熬几锅炒米糖,写几幅墨香弥漫的春联送给亲朋好友,让这些古朴的民风继续传承,让人们在喜庆之余怀想远去的纯朴而温馨的岁月。

(作者单位:江苏省泰州市海陵区渔行实验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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