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中后羿与嫦娥形象分析
2021-09-10王思萌
【摘要】 《故事新编》历经13年的创作历程,既包含着鲁迅独特的哲学意识与社会理想,同时也对鲁迅的心灵轨迹与生命体验有着较为完整的记录。《奔月》中作者融合了“后羿射日”和“嫦娥奔月”两个故事,以后羿与嫦娥婚后困窘生活推动整个情节的发展。本文主要探究了后羿与嫦娥的人物形象,分析了后羿生活困窘背后的沉于物欲与嫦娥奔月所表现出的女性命运道路新选择。
【关键词】 《奔月》;后羿;嫦娥;故事新编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25-0009-03
《故事新编》突破传统思想与创作,但《奔月》整体的文本特色却显示出了反抗世界却无力颠覆的特点。《奔月》与《铸剑》同为厦门时期创作的作品。创作时期较为相似,但整体的文本风格显示出了迥异的状态,而文学作品外化,作家生命意识的创作根源也使得两种不同的美学风格背后隐含了作者的社会环境与生活经历。《奔月》与《铸剑》进行对比可以发现,在《铸剑》的创作中创作主体有着历史与现实,感性与理性之间的交织与复杂。情绪的张力、爱憎情感的存在、爱憎情感的彼此冲突与相互激荡都带来了整个文章的生命力,但分析《奔月》的文本可以发现,在奔月中既没有复杂的爱恨情感,同时也没有爱憎情感的彼此沖突。
一、沉于物欲的后羿形象
在对作品主旨进行理解与把握的过程中,文本是根源也是核心,而鲁迅的《奔月》虽然文本结构是以爱情为主旨,但文本背后人物悲剧性的内涵却在于物质的沉沦与精神的苍白。英雄在平凡琐碎的日常生活中虽然完成了历史使命,但整体的人物却有着悲剧性的遭遇,而人物的悲剧心态也更进一步加深了英雄的悲剧与落寞。
后羿作为一个射日的英雄在脱离了射日的背景与环境,进入到现实生活中,面对日常生活的琐碎与平庸时,英雄的后羿展示出了性格中世俗性的一面,生活带来的窘迫也带来了心理上的挫败感。整个奔月的文本创作中,后羿的形象既不英雄也不高大,既没有为民除害,也没有向残暴强权举旗反抗,更没有女娲补天的伟大。后羿射杀长蛇的动机既世俗又简单,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在整个的《奔月》作品中,鲁迅并没有将后羿设立为启蒙的知识分子。《奔月》中人物的形象并没有知识者独特的个性与进步的思想,同时文中的符号与意象也并没有承载着先进的理念,因此在对《奔月》文本进行解读的过程中,嫦娥与后羿之间的爱情矛盾作为整个情节推进的根源,要通过生活情节的分析来探究《奔月》的创作内涵。
在嫦娥与后羿的日常生活中,两者之间存在的矛盾既不在思想也不在个性,两者矛盾的产生仅仅只是由于生活的无法维持与生活的清苦。在文本中,嫦娥因为乌鸦炸酱面而对后羿心生怨恨,后羿无法为自己的妻子提供美好的生活,也有着愧疚和无奈。在文本中,后羿表现出了对于婚姻的忧虑和紧张,而最后两人婚姻的破灭也是由于嫦娥的独自奔月。
虽然从文本来看,后羿面临的爱情危机仅仅是由于生活的清苦,但从深层次的爱情理解角度来看,仅从生活的清苦来解读后羿与嫦娥的爱情悲剧并不具体。两者爱情的悲剧既有生活清苦的世俗庸俗,也有着后羿与嫦娥生存的灰色与物化,两者爱情走向破灭的根源并不在于生活上的爱情危机,更是由于人生的苍白与不幸带来了后羿生存的困苦与艰难。
整个奔月并不仅仅是在续写后羿与嫦娥的爱情婚姻危机,更是通过对后羿生活方方面面事件的描述来续写了后羿人生的困难与窘迫。虽然从情节结构来看,嫦娥与后羿的婚姻悲剧是推动情节发展的主线,但在整个的文本建构中,嫦娥奔月的事件仅仅是为了表现后羿生活的窘迫。夫妻关系的破裂,师徒的反目都是描绘后羿生活窘迫的具体事件。
在对于后羿生活进行描绘的过程中,后羿脱离了神话背景下的英雄形象,由伟岸英武的神话英雄转变为世俗化的为生活奔波的社会人,深入探究后羿悲剧的根源并不在于婚姻上的危机与生活上的困境。后羿在人生境遇改变时,个体的人生支撑信念在于昔日辉煌的回忆。当后羿面临着猎物不断减少,口腹之欲难以满足的生活困境。后羿本人并没有对于现实进行改变,同时也没有思想上的升华。后羿在生活焦虑、物资匮乏时,并没有对于生存状态进行审视,同时也没有对自己的人生与爱情进行思考,后羿这一形象思想上的简单化使得整体的人物形象呈现出颓废与虚白的状态。后羿本人的悲剧并不浮于表面的物质,更是由于个人思想上的单薄与无力,个体生命在物欲中的沉沦使得人物并没有思想的高度。而整个人沉浮于日常的世俗生活也使得人物在面临猎物减少、生活困窘时表现出英雄与用武之地的落泊与尴尬。
生命的意义,爱情的新鲜保持方法并不仅仅需要满足口腹之欲。对于后羿而言,其在《奔月》中所面临的仅仅只是生活的困境,而以文本中的后羿为背景,即使后羿有了丰足的生活,嫦娥也与后羿安稳生活,但两人的爱情也无法凸显出长久的活力与新鲜感。嫦娥与后羿两个重要的人物形象在整个文本中,将生命的意义归结为物欲的满足。在社会世俗生活中,虽然物质生活,世俗事物是不可避免的、必须要接触的,但人生的生命意义并不是完全世俗的生活。《奔月》中的后羿在口腹之欲无法满足时,精神的支撑来源在于昔日生活的回忆。而后羿整个人沉沦于物质生活与物欲满足时,生活既没有乐趣,同时人物的生命价值也无法发挥。
鲁迅在《伤逝》中对于记忆的重温借子君之口有一段表述“过去就是没有任何一种可能性的,是消耗它的诸多可能性的,我曾经使得过去就是他现在之所示,就像生命上的诸事物一样,这是一种自在。”《奔月》中的后羿,英雄的时刻在过去,而回看过去的方式并不能对后羿现在的生活进行改善。在文本中的后羿看来,其物质的富有、口腹之欲的满足是人生意义与价值的所在,也是任何问题解决的最终办法。当后羿面临爱情危机时,提出的解决办法是猎取更多的食物。而后羿这一英雄的形象在沉溺于物欲,物质生活时,整个人的人生悲剧也恰恰是由于个体对于物质的沉沦。
二、嫦娥奔月——女性命运道路新选择
《奔月》中后羿的悲剧是一种精神无力的悲剧,而《奔月》中嫦娥在面临女性命运出路问题时却选择了与死路不同的另一条路。在鲁迅的文本创作体系中,女性命运的出路问题虽然有着思考与探究,但最终的结果大都局限于死路的宿命。《祝福》中的祥林嫂,《明天》中的单四嫂子,《伤逝》中的子君,虽然女性的人物形象都开展了与命运之间的抗争,但最后的女性命运出路却集中在死路较为单一的方向上。
在对女性命运进行思考的过程中,鲁迅意识到了封建文化构建的男性主流价值观的男权社会现状。《奔月》中的后羿作为曾经的射日英雄,在面临社会生活的困境时呈现出了无路可走的状态。而当射日英雄遭遇现实生活的关卡时,依附在男性命运下的嫦娥也失去了生活的保障。
从《奔月》中的嫦娥形象来探究女性的时代命运可以发现嫦娥的选择与传统女性有所不同。女性与男性处在同一社会空间下,其在面临以男性为代表的主流社会时,对于个体价值的凸显往往依附在男性身上。大部分鲁迅笔下的传统女性形象都是以男性的存在价值为自己的存在价值,既没有凸显价值的方式,同时也没有自主自觉离开男性的意识。虽然子君是受过现代新式教育的女性形象,但在面临命运出路的选择时,也局限于旧式婚姻家庭生活中,选择了依附男性的生存方式。
但与其他的女性命运出路不同,嫦娥在面临无路可走的人生困境时期选择了离开男性的女性道路。在《奔月》的故事创作中,鲁迅将嫦娥与后羿作为神话人物的世俗化表达,将两者限制在世俗家庭的婚姻环境下。两者的日常生活围绕着家庭世俗的柴米油盐,对话的主题也集中在“吃”的核心上,兩人所探究的问题永远围绕着生存的基本问题。该种文本创作以及对话上的安排直观地表现出了后羿与嫦娥的生活困境。
文本设置下后羿与嫦娥的人生困境是由于后羿英雄身份的淘汰。嫦娥作为女性形象面临着无路可走的困境。嫦娥作为依附后羿生存的女性,在后羿无路可走时嫦娥也面临着人生选择的关键时期。嫦娥与后羿的婚姻生活面临着实际的困窘,而在基本生活问题无法解决的背景下,嫦娥的神性消灭殆尽,整个形象呈现出凡人的性质,同时也呈现出世俗化的特征,嫦娥高高在上的神的形象转化为尖酸刻薄无奈的小市民妇人形象。
在《奔月》中嫦娥说:“又是乌鸦的炸酱面,又是乌鸦的炸酱面,你去问问去,谁家是一年到头只吃乌鸦肉的炸酱面的,我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竟嫁到这里来,整天的就吃乌鸦的炸酱面。”在面对生活困境时,嫦娥并没有对于生活加以思考,也没有探究改善生活的方式方法,直接将生活的困境直接归因于自己的婚姻选择。人物形象上的设置揭示了女性附属于男性的社会本质,嫦娥的泼辣无礼也符合男权社会中女性命运的归因逻辑。鲁迅勾勒出嫦娥的世俗性特征,通过世俗化的叙事方式,以生动的语言将嫦娥身上的小市民习气进行凸显。在文本中,鲁迅通过对于嫦娥外貌的描写呈现了传统文化中“色衰爱弛”的隐性危机。
《奔月》中的嫦娥既是一个小市民的妇人形象,同时也有着美丽逝去的生命危机,面临着个体的生存危机,后羿作为嫦娥的丈夫既对于自己的无能进行自责,但同时后羿也羡慕着月宫的生活。在后羿与嫦娥的婚姻生活中,虽然后羿表现出了对于嫦娥的爱意,但后羿也有着期盼更好生活的希望,潜意识里对于月宫生活的羡慕使得敏感的嫦娥意识到了生活的危机,而当面临生活的困境以及现实的无奈时,后羿有着金丹的退路以及美好生活的选择,但嫦娥既没有依靠,也没有其他的路径可选。
在传统道德价值观念的背景下分析嫦娥的奔月行为,既背弃了家庭,也抛弃了丈夫。而传统道德价值观念是立足于男权社会而舍弃了女性利益的,因此当嫦娥做出了生存抉择时,其虽然背弃了传统道德价值观念,却也表现出了女性命运选择的新方向。在嫦娥与后羿同样面临生活危机时,后羿仅仅面临着生存的危机,而嫦娥既面临着生活的困境也面临着被丈夫抛弃的隐患。与传统的女性形象不同,鲁迅在塑造嫦娥形象时为嫦娥提供了奔月的新选择。
传统女性命运在男性社会的压迫于影响下,其自身价值不仅无法发挥,同时生活困境的唯一解决办法只有死路。嫦娥作为为自己而存在的女性,在离开男性的选择上呈现了女性命运选择的新方向,嫦娥抛弃后羿独自奔月代表了嫦娥对于以男性为主流社会价值体系的抛弃,呈现出了女性价值的觉醒。
嫦娥做出的奔月决定并不一定明智,同时其奔月之后的生活也并不一定完美,但在以男性为主流社会的价值体系下,嫦娥所作出的奔月决定呈现了女性命运选择的新方向。而在文本的描述中,嫦娥在勉励后羿时也说出了:“并不算老,若以老人自居,是思想的堕落。”相较于后羿思想上的苍白,嫦娥这一形象凸显了一定的进步性。嫦娥虽然并没有符合社会主流的价值体系,但个体的选择以及思想意识都呈现了女性的进步与觉醒。嫦娥在面临人生抉择以及人生困难时,敢于主动选择,为自己而选择,呈现了人物的进步性,鲁迅笔下的嫦娥形象也展示出女性人生道路选择的新方向。
三、结束语
在《奔月》的文本创作中,后羿与嫦娥是两个主体的人物形象,鲁迅所创作的后羿面临着生活的困境,呈现出了沉于物欲,溺于生活的个体状态。而后羿精神上的苍白也带来了生活上的无力。但嫦娥作为另一个文本的重要形象,作者在对嫦娥进行塑造时却通过嫦娥奔月的人生选择展示了女性命运抉择的新方向,男性主流社会价值体系下传统女性在面临人生选择时往往存在着道路的单一与命运的不幸,但嫦娥飞天出走的人生选择却表现了冲破现实社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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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思萌,女,陕西西安人,新疆大学,本科,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