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糖，一世暖

张君燕

小时候，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和小伙伴们围在一起，从攥紧的手心里取出一颗糖，小心翼翼地撕开糖纸，慢慢地将糖放进口中，然后满足地互相看着对方。瞬间，那甜便可以蔓延开来，在稚嫩的脸上绽放。

每每此时，小颜只是远远地望着我们，不肯靠近，却也不舍得离开。直到他的母亲恶狠狠地喊着他的名字，骂骂咧咧地推搡著他，小颜才恋恋不舍地拿起镰刀，迈开细长的双腿到后山去割猪草。

小颜的母亲从来没有给他买过一颗糖，甚至有时连饭都不给他吃。每天放学，等待小颜的都是干不完的活，偶尔有空闲，小颜也不能尽情地和我们一起玩耍，他的手里永远拉着只有不到两岁的弟弟。

有次放学，我和小颜结伴回家。我习惯性地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即将放入口的时候，我在眼角的余光中留意到了小颜眼神中的渴望，我轻轻咬下半块糖，把剩下的半块递给小颜。小颜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我笑着点了点头，小颜也咧开嘴，满脸的天真和烂漫。

也许是因为半块糖的缘故，小颜和我成了最好的伙伴。那时候的孩子在放学后或多或少都会帮家里干点家务，而我，却因为有了小颜，便可以悠闲地坐在草地上，等待小颜帮我割好猪草，捆结实后递到我手上。

小颜长得瘦弱，而且平时不怎么言语，于是，便时有调皮的同学欺负他。可无论同学们如何欺负他，小颜总是沉默着，不声不响地撇开人群走掉。然而有一次，小颜却和别人打了起来。高年级的同学知道我口袋里常常带着糖，就把我堵在回家的小路上，要我把糖交出来。看着凶巴巴的同学，我当即吓得哭了起来。“放她走！”一直沉默的小颜突然开口道，声音不大，却很坚定。那些同学根本没把小颜放在眼里，伸出手便要去抢我口袋里的糖。小颜出手去拦，高年级的同学便和他扭打起来。平时看似柔弱的小颜此时却爆发出了超强的力量，他像一只发怒的豹子，闪转腾挪，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势震慑住了高年级的同学，最后他们悻悻地落荒而逃。

然而在家里，小颜却永远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无论母亲如何打骂，小颜都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承受着。直到后来小颜考上外地的大学，才结束了这段在我们看来不堪回首的时光。我们都替小颜庆幸，觉得在苦难里浸泡的他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我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小颜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毕竟，这里没有任何让他留恋的东西。

没想到，毕业之后的小颜竟然回来了！他放弃了外面条件优厚的工作，毅然回到了家乡。在工作之余，小颜悉心侍奉瘫痪的母亲，给她做各种好吃的饭菜，给她换上新衣服，推着她在阳光晴好的小路上散步。仿佛幼时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仿佛在他面前的是视他如宝的亲生母亲。

坐在洒满阳光的小院里，我提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你从来没有恨过你的继母吗？”小颜摇摇头，轻轻地笑了：“没有，从来没有。其实我很感激她，无论如何，她让我和爸爸重新拥有了完整的家，而且无论她如何打骂我，却始终坚持没有让我辍学。就像你当初给我的半块糖，那份甜，温暖了我的整个童年。在生活里，她也给了我一颗糖，那一点点甜，化作了温暖我一辈子的暖。”

突然想起小时候吃糖的情景，我们把糖含在嘴里，不舍得咬下哪怕一小口，就那么任糖在嘴里慢慢融化，直至渗透到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多年以后，我们甚至回忆不起糖的味道，但只要看到当年珍藏的糖纸，那些甜蜜的点滴便会卷土重来，暖暖的，将我们包围。原来，当年的一颗糖，早已铭刻在我们的身体里，化作了映亮一世的暖。

（田龙华摘自《愿一滴蜜糖，能解世间慌张》，江西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