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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港

2021-09-07曹晓波

杭州 2021年16期
关键词:太湖船只运河

曹晓波

在早,杭州人问某人住哪个地方?要是对方说出一个少为人知的地名,问的人会眨巴了眼睛,追问一句:“府上是江干区呢?还是西湖区?”似乎这两个老城墙外的区域,是乡下了。但却少有问,你说的是拱墅?

拱墅在早叫“拱埠”,大帆船、小火轮、洋纱厂,呜呜呜,波波波。还有北京、扬州、上海顺运河来的摩登客人。还有灯红酒绿,外国巡捕,红头阿三。就是运河中的鱼虾,偶尔有那么一点洋油气味,也是被人觉得有“洋泾浜”味道。

开埠以后,这里不同于武林城门内的语言,一种苏沪嘉过来的嗲嗲的好听腔调,夹了江北淮南的呛呛的口音。当然,后者只是偶尔的感染,少被当地人接受;前者几乎就是拱埠的“官话”。

翻开百余年前的《拱宸桥竹枝词》和《拱宸桥踏歌》,都将前者那水一样的柔软语音,写进文字的。譬如,船板上一只石鳖石硬的小缸灶头,被软番番的叫成了“灶浪头”。譬如,“槛发(额发)斩齐身段小,行来扭作女儿身”的船客,也是写得让拱埠人啧啧羡慕。

运河西北向的余杭塘河、宦塘河、西塘河;东南向的红建河与上塘河之间,那姚家坝、善贤坝、皋亭坝等条条河港的水乡人家,更是将大运河北来的船只,看成大商埠的人客。他们见过世面,很让乡人敬重。

“河港”,也有写成“河江”的。譬如《拱宸桥踏歌》说:“烟浓浓啊烟浓浓,客人来趁三点钟。三节四节八九节,河江里向来接龙。”

这“江”,吴地读gang音,《康熙字典》也标“音杠”。可见,这是中古音的遗留。“河江里向来接龙”,写的是运河,不是江。虽然河与江的界限并不那么泾渭分明,至少在《拱宸桥踏歌》中,作者是照录了方言,混淆“港”了。此外,“向”也是“厢”的同音误写。

这说的是运河中有了小火轮的日子,时人惊愕,船舱顶上怎么长出了一支喷出浓烟的大烟囱,“突突突”响,还拖了火车一样的“八九节”客舱,轻轻松松跑。乘客上码头乘这样的小火轮,规定只有下午“三点钟”一班。要是脱出,哪像舟船,出几倍的钞票还好再包一只。没办法,只能明日请早。

这首“踏歌”,不仅仅说的是大运河,还说能跑小火轮的河港。河港有主道、支流,有径直,也有弯曲,还有无数汊流。汊流横生迂回、缠绕弯曲,所以水乡无船不行。更有芦苇苍茫,湿地成片的水域,进了芦丛,又是纵横的水流,当地人也称河港。河港,大多缓淌,也多了船只躲潮避浪的功能。当然,这说的不是海港,茫茫的太湖边也需要避浪潮的河港。

早先的太湖比如今更浩浩渺渺,烟云无际,周边的河港汊流也多得让你发晕。运河的船只北上,出了这茫茫太湖,可往正北河港,去苏州、无锡。要是返向西南,经菱湖这条河港,可以去往德清。右手一拐,往东的河港,经过南浔,可以通往嘉兴。由此折北,经过平望、震泽的河港,能到达上海。从太湖往西,是往笤溪的河港,可通梅溪、安吉。由此往北,又可以到达长兴、泗安,进入安徽境内。要是再顺广德的两支溪流河港,可以分别去皖南、皖北。

这一片四通八达的河港,在京(南京)杭公路没有开通之前,人们的外出远行,全都得依赖它们,橹摇帆鼓,还有纤夫的拉拽。这样的年头,太湖河港中出没的强盗,也是老杭州人常说的故事。

有了火轮(后称“汽轮”)以后,船运又有了一番风水。20世纪30年代,仅浙江省的内河境内,就有轮船局(公司)“二十所”,“大小汽轮(火轮)五十余艘”,行驶在“二十二”条内河的水运河港上。不过,劫盗也并不因为汽轮的快速而减少,他们依仗复杂的河港,仍然神出鬼没。1935年第4期和1936年第10期的《航业月刊》,将“大盗”们在河港中阻拦劫持汽轮的行径,写得有智有慧。

那时的航运,已经相当的风生水起,每一条河港航线,每天也不只是一班轮船。因为私家船运参与了竞争,“有正班、非正班、长班、短班、早班、晚班等”班船名称,“日行六班之多”。不过,船只一多,也“酿成船多客少两败俱伤之局。”这“两败”,指的就是官家航运局与私家航运公司的收入锐减。

这么说吧,当年如此的水运,大多是浙地河港众多的“得天独厚”。支支叉叉,弯弯曲曲,这些河港,也唾手而得了不少地名,譬如紫金港,譬如勤丰港,譬如林场港,一条河流却当不得这局部的地名。

不少的河港,有一点像梁山水泊,不熟悉的船只进去,准保发晕。不过,这要是河港人家划一只小船出去,哪怕去耘田,去集市,去走亲戚,或者去蜘蛛网一样的湿地港流中捕鱼捉蛇,那条条河港“了然心中”。这样的船家,抄一条少人知晓的芦苇丛生的河港,有时候比航道上的小火轮都要先到目的地。

和北方人说这些,极少会有人心领神会,他们没有河港如网的概念。尤其北方大平原,一马平川,出行一双脚,货行独轮车。要是哪家拥有了一驾马车,一挂牛车,大鞭子一摔,蹭蹭蹭上路,更是不得了的小富。连儿子的取名,也会拿车的部件叫了“苏轼”“苏辙”,生怕别人不晓得家有“豪车”。哪像河港人家,有一条船,稀松平常。听说过有叫“苏橹”“苏舵”的名吗?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些河港绕了河港的“得天獨厚”,在老人说来,是那么的娓娓有趣。如今,它们大多被填,船只也在旷地中伏地朽没。只有以河港为名的地块,还剩有那么一点念想。“河港”二字,越来越少人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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