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纪欧洲信件交流对科学共同体发展的意义
2021-09-06吴双彭鹏冯晓华
吴双 彭鹏 冯晓华
17世纪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科学革命时期,不仅知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积累,同时,科学爱好者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与广度聚集,形成具有科学建制化的科学共同体。这种发展极大归功于科学家之间通过书籍、旅行、信件、聚会、期刊等方式积极开展的密切有效的科学交流。上述方式中,信件交流的作用突出,常贯穿于书籍、旅行、聚会交流的始末,它搭建起个人与他人之间持久的科学关系,促进科学圈子成员之间密切互动,而且发展出科学共同体的期刊交流新平台。
搭建起人与人之间持久的科学关系
17世纪以前,新型的科学活动仅仅出现在西欧少数几个国家,并且在约200年内一直局限于这片区域。当时主要是一些出于爱好业余进行科学研究的个人,因地域、经济,甚至宗教因素的影响,独自完成各种与古典文献相关的田野调查和小规模实验。
随着个人调查和实验结果与古典文献记录不一致处不断出现,这些科学爱好者迫切需要就此与他人交流。16世纪末,用纸浆制造的廉价纸张大量出现,使得印刷书籍变得越来越普及,其中不乏书信写作手册和各种古典的、注重修辞的书信风格文集,书信写作文化得以繁荣发展。于是,一直普遍存在于私人之間的信件交流便被科学爱好者用来与他人交换意见以及辩论各种哲学和神学问题。
到了17世纪,大量科学仪器的发明与制造进一步促进个人与他人进行信件交流的需求。例如,精确钟表使人们能够以昔日不曾梦想过的精度测量时间;温度计、气压计的发明使得温度、大气压可测量;抽气泵使科学家能够获得不同的压力并创造出用于实验室的真空。而望远镜的发明创造了一次天文学革命,同样,显微镜的出现对生物学作出巨大贡献。对个人实验而言,最新的科学仪器十分重要且必要,而这些仪器往往是研究者为自己的实验特定设计制作的。于是,及时获取最新的科学仪器信息就成为信件交流的一个重要理由。
传统的自然哲学方法并没有建立起具体的可操作或者是共同遵守的规范,因此,17世纪的科学爱好者个人大多都有自己的实验观察方法。获取他人的实验方法,亲手重做他人宣称的实验以判断该实验结果是否正确,自然成为科学爱好者个人实验的重要组成部分。除此之外,还有人对实验方法作专门研究,如培根著《新工具》、笛卡尔著《方法论》,帕斯卡、伽桑狄(P. Gassendi, 1592—1655)、牛顿等在这方面都或多或少有著述。在这种情况下,为及时获取各种实验方法信息同样增加了信件交流的需求。
除此之外,信件交流还被科学爱好者用来与他人交换科学新发现或新闻,比如与可能有途径获得不同植物、动物和矿物标本的人,在园林中培育繁殖珍稀植物的博物学家等建立信件联系。总之,通过出于各种需求的信件交流,科学爱好者与他人之间建立起持久的科学关系。
促进科学圈子成员之间密切的科学互动
有一伙对研究自然充满热情、志趣相同的人,有充足的财力,有场地,这些可谓是构建科学圈子的条件。由于17世纪大多数圈子成员单独工作,所以科学圈子要真正具有活力,离不开他们之间持久的密切互动。
信件交流是圈子成员互动的主要途径。他们通常在信件中描述自己的想法、实验情况和实验结果,信是写给某个人或同时发给三四个人,收件人也可能会把该信给其他朋友看[1]。相对于其他交流方式,信件交流不仅便捷,而且受到的干扰最小。如17世纪初的山猫学会(Accademia dei Lincei),即便在1604—1610年间面临因研究方法和内容与当时的传统大相径庭而濒临解散的困境,会员参与科学活动的热情也没有受到影响,其原因是学会的创办者切西公爵(F. A. Cesi,1585—1630)始终与各位会员保持着信件交流[2]。在切西看来,这种信件交流使地理条件的劣势变成了优势,不同地方的会员能够聚集不同地方的知识,保障了新知识的获取。
如果说切西当时的看法有点自我安慰的意思,随后邮政服务网络的蓬勃发展保证了信件交流的顺畅。一方面,大的邮政系统与地方邮政机构配合,邮寄范围遍及各省的每一个角落;另一方面,原为竞争对手的小邮政公司、城镇邮局、大学信使、私人邮差以及行会、商人团体、公爵王子、有钱贵族自己的信使之间相互达成合作协议,携带彼此的邮件送往目的地。这种相互重叠的邮政服务构成了有序且高效的通信网络,学者通过此网络传递了大量邮件,彼此之间的科学互动变得越来越密切。
在此背景下,专门的科学通信员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一个科学圈子常常围绕一个科学通信员而发展,不同圈子的科学通信员共同构建出17世纪的通信交流网络,最终推动科学圈子发展成为国家许可的科学共同体。
当时著名的科学通信员有佩雷斯克(N. C. de Peiresc, 1580—1637)、梅森(M. Mersenne, 1588—1648)、哈特立伯(S. Hartlib, 1600—1662)、奥尔登伯格(H. Oldenburg, 1619—1677)。
佩雷斯克被誉为“书信王国的王子”,他通过各种途径积极结识欧洲不同专业领域的学者,不断扩大自己在欧洲的通信网络[3],发展出将近500名相关通信人的科学圈子。他的这种做法对梅森产生了巨大影响。继佩雷斯克之后,梅森成为欧洲的“信箱”,他精通各国语言,是当时几乎所有杰出思想家信件的收信人。他将信件复印多份,并将新闻、评论、发现和猜想等传播到全欧洲,其住所里的信件副本可供任何访客阅读。当时,巴黎是重要的思想中心,很多人就像去图书馆一样到他那里了解有关最新科学观点的消息。梅森将这个通过信件交流聚拢起来的上百人的科学圈子发展成巴黎学者学院,它是巴黎科学院的前身[4]。哈特立伯被描述为伟大的情报家[5]或知识的枢纽,当时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6]。他和好友共同创办的“公共通信办事处”,是有关科学和哲学发展等新闻的信息交流中心,也是展示和讨论新实验、新技术、新发明和新方案的地方。他按字母顺序对来往于此的各种科学信件进行整理,并出借给通信网络上的任何人。哈特立伯借此与欧洲的学者保持信件联系,发展出哈特立伯科学圈子,后来的英国皇家学会(The Royal Society)会员大多来自这个圈子。奥尔登伯格同样深受哈特立伯的影响,成为后继的科学信息交换中心。在为英国皇家学会服务期间,其通信对象的地理范围比其他人更广,不仅涵盖了欧洲,还包括黎凡特和北美。另外,在建立科学家之间的国际联系的同时,他还将英国皇家学会的信件交流形式发展成定期出版的期刊《哲学汇刊》(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Society),为会员间的交流搭建起了新平台——期刊交流。
发展出科学共同体的期刊交流新平台
信件交流之所以能够催生出期刊交流新平台在于其本身的四个特点。
科学信件是一种初级形式的出版物。虽然没有像书籍那样正式出版,但是本质上是一种用于交换思想和学术界新闻的形式。常常会有科学信件被不断复制并在整个欧洲传播,因此,17世纪的学者常常通过信件交流来发布自己的科学研究。例如,牛顿在一系列信件中发布了自己有关光和色的研究;莱布尼茨在一系列信件中完成了一篇完整的哲学论文。
信件交流为科学研究的优先权提供了有效的证据支撑。正式出版一直是一种用来确认科学研究优先权的手段,但是这种手段曾在17世纪引发纠纷。最著名的事件就是17世纪末发生的牛顿与莱布尼茨关于微积分发明优先权的争论,这场争论导致英国与欧洲大陆的数学家不相往来百年之久。牛顿通过自己与莱布尼茨早期的信件,向世人证明了优先权。此后,科学信件也成为评判一项实验或发现优先权的依据。
信件交流代表了一种以公共方式评估的形式。一般来说,科学研究在交付出版之前,是要进行同行评审的。同行评审可以通过在科学会议上阅读的方式获得,也可以通过印刷传阅小册子的方式获得。不过,这些方式成本相对较高,且不能保证阅读有效进行。于是,信件也常被用來在出版发表前交流意见、征求评论,这样做往往不会有得罪人的风险,因为信中的观点或研究工作很少会受到批评或否定,反而还会得到更多帮助[7]。
信件交流富有灵活性。相对于书刊出版,信件交流不会面临选题、篇幅、修辞、语言、资金以及权威审查等限制,也不会受到宗教或国家争议的影响。伽利略在1633年被宗教裁判所定罪后,仍然能够与他的法国崇拜者保持信件交流,交换科学信息[8]。
信件交流本身也存在一些不足。首先,信件交流具有一定的不可靠性。一方面,它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另一方面,它有时还取决于地理上的邻近性而非研究成果的重要性。其次,信件交流的非正式性质产生了两类不良后果:一是引发了关于科学发现优先权的无数争论,比如托里切利和帕斯卡、牛顿和莱布尼茨、胡克和惠更斯之间的争论;二是为确保优先权,学者会使用语言密码对自己的研究成果进行加密,极大阻碍了科学的传播。最后,信件交流不足以回应当时思想领域的各种新变化。那时的学者察觉,各种新的事实、理论和技术带来的问题正在改变他们的思想基础,对传统观点的怀疑正在改变所有学科,而通过常用的信件交流却不足以应对这一挑战[9]。
解决信件交流的不足可以说是当时科学圈子亟需解决的一个基本问题。1664年,巴黎最高法院大公会顾问的儿子萨洛(D. de Sallo, 1626—1669)在路易十四的重臣科尔贝(J. -B. Colbert, 1619—1683)的支持下,率先着手组织世界最早的科学期刊——《学者杂志》(Journal des S?avans),以解决信件交流的不足。这两人都曾受到梅森科学圈子的影响。值得一提的是,《学者杂志》的创刊圈子中还包括时任英国皇家学会秘书的奥尔登伯格。1665年1月,《学者杂志》第一卷正式出版。一年之后,科尔贝将巴黎学者学院发展成为巴黎科学院。
1662年,随着以格雷山姆学院为中心组建的科学组织转变成英国皇家学会,专门的通信委员会、通信联系机制以及管理这些联系的手段相继建立。其中,学会秘书奥尔登伯格在处理来自各国的大量科学信件时,常会将各种语言的科学信件翻译后印成小册子或书,分发给学会的会员[10]。在《学者杂志》出版后的两个月,英国皇家学会理事会决议,将奥尔登伯格的科学信件小册子定为《哲学汇刊》并正式出版,这就是英国最早的科学期刊。
期刊交流满足了时代的实际需要,开启了科学共同体成员之间交流的全新篇章,不同国家、不同学术团体的学者通过公开出版的科学期刊发表自己的观点、了解科学研究的进展,极大推动了科学的发展。同时,期刊交流还吸引了更广泛的读者,让普通读者也能参与科学交流,形成了科学的大众兴趣。
[本文相关研究受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6Z DA113)、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科学基金项目(11904217)资助。]
[1]Garfield E. Has scientific communication changed in 300 years. Current Contents, 1980(8): 5-11.
[2]Post C. Academic freedom. Bulletin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 2008, 6(2): 21-22.
[3]Charles G. Dictionary of scientifi c biography: Vol 10 .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70-1980: 488.
[4]Hunter M. Archives of the scientifi c revolution: the formation and exchange of ideas in seventeenth-century Europe. UK: The Boydell Press, 1998: 55.
[5]Stimson D. Hartlib, Haak and Oldenburg: intelligencers. Isis, 1940, 31(2): 309-326.
[6]Masson D. Life of John Milton: vol Ⅲ. London: Macmillan and Co, 1873: 193-231.
[7]Kronick A. The commerce of letters: networks and “invisible colleges” in seventeenth-and eighteenth-century Europe.The Library Quarterly: Information, Community, Policy, 2001, 71(1): 28-43.
[8]Frederic B. Galileos French correspondents. Annals of Science, 1988, 45(2): 169-182.
[9]Ornstein M. The role of the scientifi c societies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1913: 232-236.
[10]姚远, 张银玲. 奥尔登伯格与世界上最早的科技期刊──《哲学汇刊》. 陕西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5(S1): 182-184.
关键词:信件交流 科学通信员 期刊交流 科学共同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