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酒
2021-09-06陈焕云
“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在我们村,你会看到家家户户的院子外种着一棵棵一搂粗的大桑树。村里的这些树,每一棵我都爬过,都偷过桑葚,可我最害怕二奶奶家的树。
说怕树,倒不如说怕人。每到桑葚成熟的季节,村里的娃们就会偷偷来到桑树下,窃取桑树的果实。这时,二奶奶就会拄着拐杖,迈着看起来比马铃薯块头大不了多少的小脚,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厉声骂道:“小兔崽子们给我下来,偷东西都偷到我家里来了,看我不告诉你们大人。”看到二奶奶来了,我们吓得不敢答话。上了树的“嗖嗖”从树上爬下来,没上树的能跑多快跑多快,尽可能快速消失在二奶奶的训斥声中。二奶奶拄着拐杖,昂着花白的头责骂我们的样子,真如鲁迅笔下细脚伶仃的“圆规”,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以至于多年以后,我见了她,都绕道而行,避免同她说话。直到有一天,二奶奶死了,妈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年轻时候的二奶奶,是个典型的美人胚子,瓜子脸,大眼睛,一头长长的秀发,迷倒了很多小伙子。据说,二爷爷那时风流倜傥,能力出众,在众多追求者中拔得头筹。婚后的小日子恩爱无比,羡煞旁人。白天,二爷爷和二奶奶男耕女织,你挑水我浇园;夜晚,他们相偎在一起,坐在桑树下,憧憬着未来美好的生活。不久,二奶奶怀孕了,有了盼头的生活更加甜蜜了。桑树的叶子在微风下浮动,似呢喃,似耳语,似情话。桑果成熟的季节,二爷爷对二奶奶说:“家里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咱们这里又不好赚钱,听说关东那地方好赚钱,我想去闯一闯。到时候有了钱,我们在桑树底下放上一张八仙桌,摆上各种吃食,孩子们在边上又唱又跳,你看多好啊。”
“好是好,可我不想和你分开。”二奶奶说道。
二爷爷随手摘下一把桑葚,说:“傻瓜,你要是想我了,就摘一把桑葚来吃,甜甜蜜蜜的,多好啊。”说完,他把一个又大又黑的桑葚放入二奶奶的口中,二奶奶沉默不语。
“你还能把它摘下来酿成酒,想我的时候就倒出一杯来喝。”二爷爷继续说道。二奶奶依旧没说话,只是从二爷爷的手里拿了一颗大桑葚,放入二爷爷口中。
二爷爷终究踏上了去东北的路,加入了闯关东的大军,一去就是好几年。二奶奶牢记二爷爷的话,每到桑果飘香的时候,她就会摘下果子,把它们酿成酒。在她心里,丈夫似乎并没有走远,他会和自己一起吃桑葚,喝桑酒。
又是一年桑葚成熟的季节。那天,天阴沉沉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二奶奶正在家中酿酒。和二爷爷一起闯关东的柱子走进了院子,二奶奶一见,又诧异又兴奋:“柱子,你回来了?你二哥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二嫂,你别着急,听我和你说。我二哥他,他……”
“你快说啊,他到底怎么了?”二奶奶言语急切。
“他,他死了。本来,我们刚到关东时挺好,可从去年开始,日本兵开始屠杀中国人,我和二哥被他们抓了,二哥为了救我,和那两个鬼子厮杀,当场就死了。”柱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二奶奶一下子晕了过去,她不敢相信,院子里的桑树还在,桑葚黑压压地挂满了枝头,自己酿的桑葚酒也还在,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没有了。屋外的桑樹在闷热的空气中轻轻颤抖,仿佛在陪着她呜咽。醒来后的二奶奶,拿出桑葚酒,倒在地上,和丈夫对饮,喝一口,她哭一声,再喝一口,再哭一声,她哭得昏天黑地。
从那天开始,每每到了桑葚成熟的季节,她就会亲自摘下那一粒粒饱满的桑葚,酿成酒,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二爷爷没有离去,爱情还在,信念还在,生活才能继续。
我于是理解了二奶奶。
我来到二奶奶的坟前,上了三炷香,打开一坛桑葚酒,祭洒于地。希望二奶奶和二爷爷能够在天堂把酒同聊,诉说对彼此的思念。
陈焕云:爱好文学,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