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枝嘉荷
2021-09-06程果儿
每一种花,原本只想做它自己,世人偏偏冠以花语,然后将之囚在一盆一瓮之中,即便接天蔽日大片栽种,含苞欲绽时往往被拦腰斩断,送至花店任人染指。若花真有语,宁愿长在深山人不识,随意开落,圆满终生。无名野花不虞此劫,路边野地兀自招摇,只奈适合扎根的地域愈发局促。
那些被频繁赞美的花中,唯有荷,有着出世之名,也有着出世之姿。她在佛前供奉,是菩萨的宝座,或是飞天手执的一枝。在凡世相赠的花束中,没有荷的身影。
当然,凡人也爱她。
爱她无穷碧的壮美和映日红的妩媚。十亩荷塘,人行其间如置身绿云。红莲白莲立在水中央,含苞的,是书写天空的大笔;绽放的,是敬献碧水的酒盏。想象自己是瑶池仙子,一转身就老却几个寒暑。
爱她的“莲子已成荷叶老”。街头贩卖的莲蓬多已熟极,味苦肉糙。某次泛舟湖面,折下最新鲜的几头莲蓬,剥而食之,才知道莲子如此清甜。每年盛夏,母亲都会买莲蓬,细细剥出莲子,染得指甲青黑,再晒干包好,交到我手中。煮熟后软面酥烂,又有莲心的清苦,味道一如母心。
爱她的“留得残荷听雨声”。那样疏落的声响风致,断了多少人的肠,又成全了多少水墨丹青的影像。
爱她的“初弄藕丝牵欲断”。平凡质朴的菜蔬,出自污泥,却莹白如玉。可生食凉调,老北京爱用菱藕芡实等鲜物加冰块做成冰碗,是消夏的恩物。南方的藕粉清甜、藕夹酥脆。北地与南国一样喜食这荷的横茎。
还爱那些跟年少有关的记忆。从沟塘里折下荷叶,就是最好的凉帽雨伞。蝉嘶正沸,没有一个孩子惧怕阳光。初中课本里读到《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劈面掷在郑屠脸上的肉臊子就包在团团荷叶中。
这世上还有哪种植物,花开大美,又通身于人有益?我再想不出另一种。
那些清廉高洁的品性,都是世人所加,荷只安心做好自己。花朵妩媚,不过为招来蜂蝶,传粉结实;莲子被重重呵护,也只为在水渍泥污中立命安身。所以,才有千年古莲子萌芽盛放的奇观,荷是位太好的母亲。
荷最幸运处,因其硕大,不宜盆栽,得以回归湖塘,少被豢养。临水照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托赖于人类生活空间的日益逼仄。曾经,深深庭院里常置缸种荷,如今的园林也不乏盆荷——不知荷花乐意與否。
微茫水面,“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荷们因自由而绚烂。烈日或暴雨,她们都柔顺承接,这是生命中应有的历练。秋深之时,还水面一片洁净。待来年夏日,婷婷露尖,伞盖再举,铺绿碧天。不枝蔓,不招摇,安安心心,做一枝嘉荷。
程果儿:小学语文老师,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多家报刊。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